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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想说什么?”苏杰完全听不到,他转回身对医生说:“医生,我姐醒了,好像想说话。”
一个医生回头看了看她,对护士说:“估计是疼醒的,加一点麻药。”
苏洛不愿意,她说:“别打麻药,我不要,你们别碰我的腿。”
护士过来,苏杰让开。
然后,面前的景色融化开来,仿佛稀薄的牛奶,或者云层。
苏洛觉得自己在飞,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方向和角度都可以任意调节。只可惜,周围没有人,没有景物,没有声音,只有稀薄的乳白色。
也许我死了,苏洛想。原来死就是这样,真无趣,连个神仙都没有。
可惜,她又被疼醒了,这次是额角上刺痛。
“哎呀!”她大叫。
终于有人听见。
小秦的声音:“苏洛,苏洛,你醒了吗?”
苏洛张开眼睛,很多人围在她床边,低头观赏她。
有小秦,有小秦的丈夫,有妈妈,有弟弟,有喻秘书长,有基金会的几个同事,还有一个严肃的护士,正用棉签在她脸上擦来擦去。
她抬起手,想拂开那个棉签,发现手上有很多管子。
“疼……疼……”她说。
小秦把耳朵凑上来,听见了,安慰道:“护士在给你换药,你忍耐一下,额头上的伤口缝了七针,愈合得不好可就惨了。”
喻秘书长推开小秦,凑过来说:“苏洛,我代表基金会向你表示慰问,感谢你为贫困山区支教付出的努力,你好好养病……那个……那个……”他挠挠头上稀疏的几根毛:“基金会等着你回去工作,继续为慈善事业贡献力量嘛!”
苏洛答:“我不回去了。”
小秦问:“你想说什么?”
喻秘书长没打算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在苏洛枕头下:“这是基金会的领导和同事们,给你的一点慰问金,小小心意。”说完,他象征性地抓着苏洛的手握了握,同事赶紧拿出照相机拍照,闪光灯滋滋拉拉。
苏洛的眼睛被强光闪得不舒服,只好闭上眼睛,听得一众人将喻秘书长送出病房。
再睁开眼,却是肖见诚站在床前,漫不经心地俯视着他,苏洛吓一跳。
“怕我?”肖见诚问。
苏洛不想答,把视线移开。
“讨厌我?”
苏洛心里想:知道了还问什么?!
他仿佛听到她的答案:“看来我是明知故问。对了,医疗费是我垫付的,你方便的时候记得还给我。”
苏洛想起老乡的拖拉机,回头瞪他。
他以为她心疼钱:“分期付款也行,我倒不急等着钱用。”
“你要赔……拖拉机!”苏洛说。
“什么?”肖见诚听不清,双手撑在病床的两边,俯下身凑近她面孔。
“赔……拖,拉,机!”
“哦——”他看着她,认真地答:“当然要赔!你放心,老乡已经报警了,抓到那个肇事车辆,公安一定会让他赔!”
苏洛知他敷衍,目光中充满谴责。
他饶有兴趣地研究她的表情,然后戏谑道:“苏洛,你现在摔得像个猪头,用眼神可杀不死我。下次我们单挑,允许你用武器!”
门外传来声音,他赶紧直起身。
苏洛的母亲气冲冲走进来,也不管有人在,朝着苏洛批头盖脑地数落道:“你这个姑娘,真是不让人省心,没事跑到这山里来,你看,摔成这样,万一落下个后遗症怎么办,谁还敢要你?住院治病又要花一大笔钱!你真是让人生气!太不听话了,让你不来你要来,好吧,自讨苦吃吧,我是要回去啦,家里还要做生意,拆迁组随时喊谈话,我是不能不在的……我不会管你啦,随便你怎么样……”一边说,一边抄起苏洛枕头下的信封数钱。
苏洛早已习惯这种情况,从小到大,只要生病,妈妈总是先大骂一通。
肖见诚却看不惯了,他打断母亲的数落,说:“没关系,请个护工就是了,你们可以先回去!”
苏洛的母亲一楞,这才注意到他,问:“你是谁?”
“我是她朋友。”
“朋友?”
“对,朋友!而且我管出钱!”说完,肖见诚也没和其他人打招呼,大步走了出去。
母亲更茫然,继续问:“这人是谁?”
小秦答:“一个老板。”
“老板?”
小秦点头:“超有钱的老板!”
苏杰马上反应过来:“就是那个开车的?妈,就是我说的,姐认识一个开豪车的!”
母子俩看着苏洛,露出探究又兴奋的表情。
苏洛无力搭理他们。
小秦凑过来问:“肖见诚跟你说了什么?”
苏洛摇摇头。
小秦得意地说:“我跟你讲,一定要让他赔偿你,我可是一路上都在恐吓他,把他吓个半死!”
苏洛不关心这个,苏洛想问,杨锐呢?
可惜小秦没感觉到,她自顾自地说:“你不知道你摔下去时有多吓人,简直是摔了个稀巴烂!我那时以为你一定会死,估计肖见诚也是这么以为的,他居然想到去搞直升飞机!后来我说等直升飞机来,估计你血也流干了,他才想到往这个医院送。我们一直在喊你,你听到了吗?”
苏洛点点头。
“苏洛,你可真吓死我了。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交待啊!”小秦讲着讲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老公过来拍拍她。
苏洛很累,很想睡,但她还是想问,杨锐呢,为什么没有看见他?
幸好小秦说到了这个人:“杨锐也被你吓坏了,他昨天半夜赶到医院来看你,今天一早又赶回去上课。”
苏洛这才放心,她昏昏沉沉地往睡梦里去,心里提醒自己,下次杨锐来的时候,要记得醒来。
、二十四
不久,苏洛依稀听见了杨锐的声音。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醒不过来。
奇怪的是,即使醒不过来,她也能看见杨锐把那个破旧的登山包放在墙角,走到床前,与小秦交谈。
“情况还好吗?”他问
“挺稳定的。”小秦答。
“那就好。”
“但也说不清楚啊,腿断了,肋骨断了,而且怀疑尾椎骨有压缩性骨折,不知道能不能彻底恢复。”
苏洛被吓到,自己居然伤得如此严重。
杨锐自责:“都怪我,让她送你,早知道我自己跑一趟就没事了。”
小秦安慰:“唉,是我的责任,没看好她,这姑娘,就是莽撞。”
杨锐沉默许久,想必是低头无语。
苏洛挣扎着想醒过来,想对他说,别这样,是我自己不小心,可是挣扎只令她辛苦不已。
小秦压低声音:“杨锐,你不要把别人的痛苦都算在自己的账上,这真的不是你能控制的。”
“我应该让她早点回去,不该留她在这里。”
“她喜欢你。”
又是沉默。
“杨锐,趁着苏洛没醒,我问你一句,你对她有没有意思?”
“我……我自己这个样子,不敢往那方面想。”
“你什么样子?你是把自己关在山里,才这样子,你完全可以回城里来。”
“我不会回去。”
“那你真不打算和苏洛有发展?”
继续沉默。
苏洛放弃挣扎,她在梦里,等着回答。
只听到杨锐艰难地说:“……是的。”
苏洛知道自己手上夹着测心跳的仪器,她想象,这一刻,那上面必定显示着一条直线。
多希望只是做梦,一定是做梦。
苏洛终于真正醒来,她睁开眼。
杨锐和小秦双双坐在床边,那个破烂的登山包放在墙角。
小秦惊讶,赶紧问:“苏洛,你醒了?是我们说话吵到你了吗?”
不是梦。
苏洛笑笑:“不是,我自己醒来的,没听见你们说话。”
杨锐看着她,关切地问:“身上疼不疼?”
心里疼,说不得。苏洛摇摇头,答:“没事。”
小秦转移话题:“苏洛,你妈带你弟逛菜市场去了,说要买只土鸡给你吃。”
“哦,好,我有点饿了。”
“流了那么多血,不饿才怪。”小秦嗔怪地说。
苏洛望着她,望着杨锐:“其实你们都不必在这儿陪着,赶紧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这儿反正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小秦反驳:“那不行,在我手里摔伤的,我得负责到底。”
杨锐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正在此时,忽然哗啦啦进来一帮人,个个衣冠楚楚,其中只有一个熟人。
那熟人指着苏洛:“就是这个病人。”
那一帮人又哗啦啦簇拥到床前,有人开始动手掀被子。
苏洛紧张,问:“肖见诚,干嘛?”
肖见诚答:“你不必管。”
“病历资料和片子呢?”其中一人问。
肖见诚转头问小秦:“你没找医生去要来?”
小秦赶紧说:“开始时医生不在,我马上去。”
苏洛的伤口被弄疼,她叫起来。
杨锐拉住小秦:“你在这儿照顾苏洛,我去找医生。”说完转头走出去。
那一帮人围着苏洛左看右看,郑重地讨论,仿佛拿她当一具标本。
苏洛很无奈,却无从抗议。她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专家会诊。
正热闹着,门外走进来一人,却是沈莹。
沈莹拎着一个硕大的果篮,径直放到苏洛头边的床头柜上。然后俯下身微笑着望着苏洛:“苏洛,好点了吗?我受领导的委托,代表省政协,向你表示慰问。”
小秦在旁边撇嘴:“来头好大哦。”
沈莹直起腰,看见小秦,马上一脸惊喜:“小秦,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年轻。”
小秦不领情:“领导贵人多忘事,我们上个礼拜还在一起吃饭呢!”
沈莹应变迅速:“是啊,上次吃饭时就想说的,但是没机会。”
小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沈莹也没打算和她恋战,转身朝向肖见诚:“情况怎么样?我请来的都是省城的学术权威呢!”
那帮学术权威赶紧停下讨论,笑着向沈莹表示感谢。
肖见诚却说:“别打岔,听专家意见。”
沈莹笑得依旧温柔,而且有意无意地将手挽住肖见诚的臂弯。
苏洛赞叹此女功力,忽听小秦在一旁呻吟道:“糟糕!”
只见杨锐拿着一摞片子和病历,走进病房,然后,他的表情和身体,瞬间僵化。
如果你爱着一个人,根本无从掩饰。
苏洛由此知道,杨锐一直那样沉默,那样孤僻,想必只是为了,不再见到某个人。
沈莹的表情是怎么样?苏洛还没来得及看,小秦已经飞奔过去,解了杨锐的僵局,她高呼着:“病历来了!片子来了!”把病历和片子从杨锐手中夺过来,送到专家们手中。
会诊进入高潮。专家不停地问苏洛问题,强迫她做答。
等到苏洛再回头寻找,杨锐连同那个登山包消失了。
而沈莹始终手挽肖见诚,面带微笑。
苏洛的母亲和弟弟拎着鸡走进病房时,正遇上肖见诚带着专家离开。
母亲见到肖,还是有些畏惧,侧身让路。
肖却盯着那只鸡问:“这是干什么?”
弟弟在旁边答:“我们准备给她炖只鸡吃。”
“不必炖了,收拾一下东西,马上转回城里。”肖见诚甩下这句话,走了。
母亲和弟弟面面相觑。
救护车条件非常好,宽大,崭新,仪器众多,有医生和护士随行。
苏洛第一次躺在救护车里,感觉很新奇。
肖见诚钻进车里,通知司机:“开车!”
“我妈呢?”苏洛问。
“她们自己找车回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坐我们的车?”
“这是救护车,又不是中巴,她们凭什么坐?”
“那你凭什么坐?”
“我不坐,那租车费归你付?”
“我付就我付!”苏洛嘴硬。
肖见诚朝她欣慰地点点头:“看来你死不了,那股子蛮劲又上身了。”
苏洛不管他这些,只说:“住院的钱我以后都还给你,发票都在吧?我可以到医保去报销。”
“行!”肖见诚伸伸懒腰:“先让我睡会儿。”
他把座椅摇低,几乎与苏洛平行地躺在一起。
苏洛有些不自在,赶紧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车子平稳地驶上高速公路,苏洛看着窗外的天空,时近黄昏,云彩低垂,镶着华美的金边。
苏洛的眼前又回放起病房的那一幕,她不愿相信,自己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总还有,回旋的余地吧?
她转回头,喊肖见诚:“喂!喂!喂……”
肖见诚惊醒,问:“怎么了?”
苏洛答:“没事。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疯了,我好不容易才睡着!”
“对不起,只有一个问题,答完你继续睡。”
“问吧。”
“你会跟沈莹结婚吧?”
肖见诚一楞,爆笑起来:“怎么问这个?”
苏洛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不答就算了。”
肖见诚支起身子,看着她,郑重地说:“你放心,你还有机会。”
“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算了,不跟你说了。”
“喂,你把我吵醒,问我这么个不着调的问题,现在又不跟我说了,你是不是摔坏脑袋了。”
苏洛拿被子蒙住脑袋:“是的,我头晕,要睡了。”
肖见诚可不依,把被子扯下来:“苏洛,你如果爱上我,赶紧报名,我这儿名额很紧张。”
“我才没爱上你呢,摔坏脑袋也不会爱上你,我就想着,沈莹赶紧和你结婚,这样就天下太平了!”苏洛只好说。
肖见诚笑嘻嘻地听她说完,然后回一句:“太好了,看来脑子没摔坏!知道我为啥老是折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