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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牛有为准时踏进镇政府小会议室。一看,各路人马都已经到齐,在说笑聊天。不知道谁说了笑话,笑声轰然而起。牛有为刚好进去,懵头懵脑地问:“什么那么好笑?”
大家把目光集中在牛有为身上,看着他笑。妇女主任兼计生办主任廖晓芳说:“在说楚良子的事。”牛有为笑说:“这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乌龟王八也有人愿意当。”楚良子是广义村计生对象,躲躲藏藏生下了第三个女儿,现在他老婆又怀孕了,放话:“即使倾家荡产,也要让老婆肚子里的儿子出世。”村妇女主任做他的思想工作,他竟然说,三个女儿,有两个不是他自己的。妇女主任问他,哪是谁的?他回答是老婆偷人生的野种。
廖晓芳说:“刚才王镇说了个更精彩的。”边说边笑。旁边的人也跟着嘻嘻哈哈地笑。
牛有为看了一眼副镇长王文波,“王镇,什么精彩的?说来听听。”王文波是出名的“段子王”,咸咸淡淡,荤荤素素,永远说不完。牛有为总是不明白,王文波从哪弄来那么多笑料。基层工作清苦,没多少娱乐,说说笑笑,让大家开心开心,也是一种本事。
王文波故意不马上说。大家起哄:“王镇,给牛镇说说。”
廖晓芳捂着肚子笑说:“我都笑死了!”
王文波把故事重新说了一遍。有两个老头老太,一辈子夫妻,却一直不和。到了七老八十,有一天老太病了,病得很重,眼看就不行了。老头良心发现,觉得老太跟着自己吃了一辈子苦,到死也没好好照顾过她,在老太最后的日子,一定要好好补偿补偿。好几天,老头对老太悉心照顾,体贴周到。老太感动得不行,有一天拉住老头的手说:“我也要走的人了,我们夫妻一辈子,没有好好说过话。在我临死前,我要坦白地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家的三个儿子都不是你的。”老头愣了一下说:“既然你对我这么坦白,我也不能隐瞒你什么。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虽然我们家三个儿子不是我的,可我们家三个孙子都是我的。”
牛有为还没反应过来,周围早就是一片哄堂大笑。牛有为脑子一转,明白了,也忍俊不禁。
看看时间差不多,牛有为坐到县委副书记罗安旁边,问罗安,会议是不是开始。这次计生高潮,县里派下来四位领导,除了副书记罗安,还有副县长盘而立、县委常委林翠薇、县公安局政委陈海南。这是惯例了,每逢计生高潮,县委、县政府以及各机关各部门,分别挂钩下面乡镇,出钱出力,共同负责。南水镇干部十八人,派出所五人,临时抽调上来的村妇女主任六人,阵容不算小。三十三个人分成四个组,每一组都有县里领导、镇干部、村妇女主任、派出所民警。牛有为把分组名单拿给罗安,征求罗安意见。罗安看了看说:“很好,就这样吧。”
这是个简短的战前动员会,不外乎鼓舞士气,布置任务,落实行动。年年如此,大家都习惯了。镇委书记钟小凯生病,在医院挂盐水,会议由镇长牛有为主持。牛有为把这次计生高潮的任务讲了一遍,对象多少,结扎多少,放环多少,人流多少,然后宣布分组情况。第一组,由罗书记带队,王文波副镇长配合,负责东片;第二组,陈政委担任组长,副组长是镇委副书记黄光华,负责西片;第三组,林常委带队,牛有为当副手,负责南片;第四组,盘县挂帅,副镇长黄禹铭配合,负责北片。
“大家看这样分组行不行?有什么意见没有?”牛有为问。
大家纷纷表示,没意见。接下来,县委罗副书记讲话;然后是林常委,然后是陈政委。林翠薇是主管计划生育的,这次分到南水,足见南水计生工作局势的不容乐观。她说:“都说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做这件第一难的事情,大家的辛苦,我很了解。但是,再难我们也得做。这就叫知难而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座的各位,个个都是好样的,经验丰富,工作踏实,今天晚上,就看大家的了!”林翠薇是大嗓门,一口丰安土话,说起来嘎崩嘎崩响。
最后确定,12点整出发。
半夜时分,计生对象睡梦正酣,等到敲门声响,想逃也来不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计划生育进行了这么多年,可是农村大多数的人依然不能接受。也不完全是传统思想作祟,农民考虑的往往更现实。比如养老。每当计生对象质问:“我没有儿子,老了你养我?还是政府养我?”牛有为无法回答。为了生儿子,农民想尽一切办法与政府周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政府也集思广益采取一切可能采取的手段,双方很像是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有时使用一些极端的方法,也是情非得已。计划生育是个死任务,一级一级签订责任状,谁不能完成就处分谁,严重的甚至撤职。农村基层干部天下第一难的事情,就是计划生育。
牛有为也曾经设想,如果政府把每年投入到计划生育工作的巨额资金,用在建立养老机制上,使农民老有所养,解除后顾之忧,计生工作会不会没这么困难?不过,他知道,这样的问题不是他要考虑的,他的工作就是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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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有为今年四十八岁,已经在南水镇工作二十三年。他这样的年纪,在乡镇已经不算年轻了。乡镇的书记镇长,一般不会任职很长时间。运气好的话,进县领导班子,提拔为副书记、副县长。运气差一点的,到哪个局当局长。不过,工商局、税务局、交通局、水电局之类的局是不容易进的。还有运气不好的,提拔无望,太差的单位又不愿意去,只好继续留在乡镇。干到退休也是有的。为什么说是运气?牛有为觉得,干到这个级别和位置,能力不相上下,提拔谁谁都能胜任,关键是机遇落在谁的头上。牛有为连续干了两届镇长,继续任镇长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有人照应,可能就上去了;如果上不去,留在南水万一落选,处境将非常被动和尴尬。何去何从,牛有为面临人生最重要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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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长牛有为(2)
牛有为实在。当上镇长很有戏剧性。原来他是作为副镇长候选人的,选举结果,也是副镇长。没想到,选举结果公布不满一个月,上级突然宣布,当选的镇长因为在选举过程中有贿赂选民的不法行为,被撤销镇长资格,由得票第二的牛有为担任镇长。牛有为无意中捡了个镇长当,可他并没有沾沾自喜,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实在的人有实在的好处,也有不开窍的毛病。对官场的理论和准则,牛有为懵懵懂懂的。对上级,他不懂拍马逢迎,送礼巴结;对下级,不会拉拢许诺。嘴上功夫也苯拙,弄虚作假花言巧语那一套,他学不来。他知道有一首歌谣,叫作《官场言论准则》——
对上级甜言蜜语,
对舆论豪言壮语,
对外宾花言巧语,
对群众谎言假语,
对同事流言蜚语,
对下属狂言恶语,
对情妇温言细语,
对自己胡言乱语。
不是牛有为不想学,而是他怎么也开不了口。他也明白,不懂变通不会委曲求全,在官场是很难有进步的机会的。老婆骂他:“泥巴脑袋,不通气。这样下去,一辈子都呆在乡下,上不了县城!” 老婆是南水镇小学民办教师,孩子上五年级,一直希望牛有为能调到县城工作,孩子可以上县城的中学。镇里工作繁杂,突击任务是家常便饭,牛有为几乎没有管过孩子的学习。计生高潮忙起来,半个月也跟孩子打不了一次照面。
汽车在距离广义村五十多米的地方停下,大家下了车,静悄悄地走进村子。这个村有两个对象(对计生对象的简称),一个是必须放环的,前两天已经落实;另外一个就是楚良子家。白天去过他家,楚良子夫妇俩都没在。问他家老人,楚良子母亲说:“脚在他们身上,我哪里知道他们走去哪了?”根据线索,他们并没有走远。大家分别把大门和窗口把守好,开始上前叫门。叫半天,没有动静。门外喊:“开门。再不开门就砸了!”屋里亮起了灯,磨蹭好久,大门还是紧闭着。几个人上去使劲拍门,一边拍,一边喊:“快开门,听见没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村妇女主任说:“是他。”楚良子骂骂咧咧:“叫什么叫?什么人?”门外的答应:“计生的。快开门。”楚良子骂声更高:“我还以为是杀人放火的呢,半夜三更的,叫什么叫!”极不情愿地把门打开。
不见楚良子老婆。三个高低不等的女孩惊恐地抱作一团,缩在床角。门后,床底,衣柜,水缸,可能藏匿的地方都检查过了,影子也没有。
“你老婆呢?”
“没在家。”
“去哪了?”
“出门了。”楚良子蹲在门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牛有为走进旁边的屋子,问三个女孩:“你妈妈呢?”
没有回答。
牛有为重复了一句。
最小的那个女孩“哇”一声哭将起来,其他两个也跟着哭。最大的女孩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问我我也不知道。”
楚良子拉住牛有为说:“我去。行了吧?要扎,扎我。我跟你们走。”农村做结扎手术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女方,除非非常特殊的情况,男方都不愿意做。他们认为,男方结扎影响身体,也影响性功能。楚良子的意图是,准许他老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生下来无论男女,以后都不要了。可是,他的要求是绝对不会被同意的。他去结扎可以,他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必须得人流。
林翠薇从旁观察楚良子,觉得事有蹊跷。她示意身边一个镇干部,两个人一起走上阁楼。刚才,阁楼已经搜查过了,可是,经验老到的林翠薇从楚良子的神情中感觉,他老婆应该就在屋里。楚良子见两个人再次上楼,眼神闪过痛楚的表情,一下子拉住牛有为,大声说:“我愿意做结扎。我现在就跟你们走。马上就走!”阁楼传来林翠薇的声音:“牛镇,在这。”
牛有为忙忙抢步上楼,看见楚良子老婆蜷缩在大谷桶里,头发、衣服,沾了许多谷粒。叫她自己走出来,她就是不动。牛有为几个一齐动手,把她架了出来。
楚良子扑通跪倒,对牛有为他们哀求说:“我求求你们,放过我这一次吧。我求求你,镇长,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牛有为心里说:“我还想给你下跪呢!求求你,求求你了。”说真的,有时牛有为恨不得下跪,只要对方同意,即使做孙子,也无所谓。
廖晓芳对楚良子命令说:“收拾一下东西,跟我们到县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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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叫我断子绝孙啊!”楚良子呼天抢地。
楚良子老婆本来由廖晓芳搀扶着,准备上车,见状,突然赖在地上,不走了。“廖主任,饶过我这一次,我保证,生下来就结扎。你行行好,廖主任,都八个月了啊!”
廖晓芳无奈地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这是我们的工作。”
几个人不由分说,把楚良子老婆搀起来,带进面包车。楚良子突然一跃而起,抄起墙角一把柴刀,挥舞着喊叫:“我跟你们拼了!”
牛有为站得近,措不及防,手臂上中了一刀,当即鲜血直流。
派出所所长黄兴桦拨出手枪,“砰”地朝天就是一枪,厉声喝斥:“把刀放下!”
镇长牛有为(3)
楚良子愣怔片刻,旁边的干部拥上前,把他牢牢按住。
廖晓芳连忙从包里翻出随身带的云南白药,撒在牛有为手臂的伤口上。伤口太大,无法止血。赶紧撕下一块衣襟,草草包扎了。
面包车载着牛有为和楚良子老婆,向县医院疾驰而去。
医生诊断,牛有为右手手臂受伤严重,韧带组织被砍断,骨头断裂,即使痊愈,也将丧失正常功能。也就是说,他的右手毁了。
更加令人预想不到的是,另外一场悲剧,紧接着上演。楚良子老婆是第二天上午进行引产手术的,楚良子因为砍伤了镇长,知道难辞其咎,只好同意老婆引产。手术台上,楚良子老婆猛然听见“哇”一声婴儿啼哭,恍惚中以为是自己儿子,大叫一声:“儿子!我的儿子!”晕死过去。出院当天,楚良子老婆喝农药自杀身亡。
病床上的牛有为得知这个消息,深深地垂下头去,长久说不出话来。
村民楚良子的老婆自杀了(1)
楚良子老婆的尸体被人用手推车推到镇政府门口,广义村一百多个村民聚集示威。几条白底黑字的大条幅上,写着:“政府逼死人命,天理难容!”“屈死冤魂,血债血还!”“不还我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