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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陷落-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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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还只有三十几岁,但家庭内外过度的操劳,已使她的容颜过早地衰老。
  “明琴是为咱官家累成这样的。我要好好地报答她。”官之麟的眼里掠过一种感激和怜悯兼而有之的神情,心里暗暗发誓道。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当晚两人就出现了不和谐:长久的分离,男人对女人身体的欲望自然不可遏止,也许官之麟太过唐突,未经必要的酝酿,一上床就直奔主题。月琴竟嘤嘤哭出声来。他以为这是她多年来受到的委屈所致,劝慰一阵就没事了。她止住哭泣之后,他又想遂未竟之事,冷不丁,她猛地推开他,住到床的另一头。可以想象他此时的狂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紧跟着……性生活的长久空白,性心理的长期封闭,已造成月琴的性恐惧性反感。他本来应该给她一段自我调适的时间,给她更多的体贴、抚慰和引导……自此,她原本拘谨、顺从、屈抑的性格更加畸形发展。她有了一种对权力的敬畏!这个做官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做学生的男人了,如果说以前自己在他面前还有一种姐姐似的优势的话,现在他已变为一个成熟的高大的君主。
  她因此努力讨好他、奉迎他,却往往不得要领。比如,临睡前,他喜欢躺在床头看书,她挨着坐下,总想为他做点什么,一会儿问他要不要茶,一会儿又问他想不想吃点心,瞧他似乎读完了一页,便迫不及待地替他翻过。官之麟笑笑,说:“看书总要思考一下,不很了解的地方,常常要回头读第二遍第三遍。你先睡吧。”
  月琴于是就很尴尬。
  更让她失落的是,如今她的肩头已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生活的重担,她的重要性随之大打折扣,优裕的环境和条件,使之常无所事事,她就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女人应有的价值,闲得发慌了,把一尘不染的地板家具擦了又擦,连儿子也嫌她画蛇添足,就甭提丈夫之不屑一顾了。
  官之麟对妻子渐渐由暗自失望到溢于言表的不满,他开始冷言冷语,她就更加显得无所适从。在夫妻之间最密切最重要的问题上,他们相互恐惧和畏缩,直至完全无话可说,形同路人。
  这时,官之麟搬到了另一个房间。
  分居之后,他进一步想到了离婚!
  他的一些战友都已纷纷采取行动,有的人居然真离成了,当然官之麟从中或多或少助了一臂之力。“解除封建包办婚姻是革命的。”这几乎成为离婚者众口一辞的理由。
  官之麟的婚姻无疑也在此列,只不过曾被年少的他在摇摇晃晃的二等车厢里,涂上了一层独特的幻想色彩罢了。
  多么荒诞不经的事实!只为了一粒糖、一粒糖的味道!
  其实你压根儿就不曾品出什么味道!你的婚姻正是那粒该死的糖,囫囵吞了下去,以为美妙的感觉,其实却空空荡荡。而美满的婚姻是需要细致品尝的。即使嘴里品出了一些些的苦涩,你还可以吐出来;一旦胃不舒服,问题显然就复杂多了。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后悔,后悔自己吞下“那粒糖”太快了……“看来咱们在一块过不下去了。”一个星期日上午,官之麟满脸诚恳又语无伦次。“我可以给你找一份像样的工作。群子仍然是咱们共同的儿子。咱们……咱们离婚吧……”刘月琴目瞪口呆。
  “请原谅。”官之麟顿了顿,理了理自己的思路,“我不得不向你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了,我从来就没爱过你……”官之麟说了很多,刘月琴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知道他正跟她商量离婚的事儿。
  男人如此客气地跟女人谈离婚,在她看来是十分稀罕的,常识告诉她,男人只要凭一纸休书,就能把女人打发回娘家。
  她的一位表姐就是因为不能生育被丈夫抛弃,结果自寻短见。
  离婚对女人来说永远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而现在,既然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刘月琴便估摸丈夫已不能够随意休了自己,新社会大概有了新规矩。我死活不离,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危机关头,她充分发挥小杂货店主后代的精明意识,悄悄教儿子官群写信,向远在家乡白石铺镇的老公公求援。
  官之麟见协议离婚不成,一不做二不休,单方面采取行动,坚决要求从封建包办婚姻中解放出来。
  经有关部门层层调解,没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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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干脆把一纸离婚诉状递到了自己所属的区人民法院。
  正当官之麟准备运用自己的影响力使离婚得以顺理成章,他那年届古稀的父亲在一个族弟的陪同下,颤巍巍赶来上海。诚恐诚惶的官之麟心里暗暗叫苦。
  其老父只掷下一句硬邦邦的话:“月琴生是咱老官家的人,死是咱老官家的鬼。你要离她,先给我打一口棺材!”
  说罢离去,连留一宿也坚决不肯。
  官之麟哪敢造次,只得乖乖从法院撤回离婚诉状。他的第一次离婚便如此不了了之。
  仿佛什么也不曾改变,表面上,刘月琴一如既往地对待官之麟,官之麟也一如既往地对待刘月琴;又好像什么都改变了,比如官群看父亲,在原有的距离感中就很明显地多了一层隔阂。除了母子俩偶尔的嘀嘀咕咕,家里已是死水一潭。
  一年后,官老先生溘然长逝。
  惊闻噩耗,刘月琴哭得死去活来;办完丧事回上海那天,依依不舍的刘月琴又在公公的坟前长跪不起。这一切都让官之麟唏嘘不已,决心与妻子白头偕老,再不作非分之想。
  要是官之麟的身边没有出现一个叫燕玲的女人,这个故事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真可谓:结是缘,离是命。
  燕玲是刚调来本区法院的法官,官之麟的下属,芳龄27。据说其父是香港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资本家,家教甚严,却适得其反地塑造了她叛逆的性格。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从教会学校毕业不久的燕玲,与几个热血青年,瞒着父母,上了大陆,几经辗转,投奔延安,先在延安女子大学学习,后到陕甘宁边区法庭做了一名庭审员。
  早在“女大”期间,燕玲就曾听过官之麟讲课,深为他的博学多识、儒雅风范所折服。当然,学生倾慕某一位老师和老师关注某一位学生总是相得益彰的,官之麟也注意到了她,主要是因为她的活泼大方。
  有聚有散,何况在战争年代。
  一晃1O年过去。
  来单位报到的那天,在走廊上与官之麟劈面相逢,燕玲差点惊叫一声。官之麟却不动声色,只跟她礼节性地握了握手,寒暄一二,走了。
  燕玲不解,愣了一会,自个儿一笑。
  当时的女法官比较少见,成熟、自信而又充满魁魅力的燕玲,给严肃有余亮丽不足的法院带来了一道非常独特的风景。
  因为工作上的关系,燕玲经常跟官之麟接触,跟他在一起,她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多年来,追求她的高级军官高层干部不计其数,可没有一个人能使她产生这种异样的感觉,所以直到今天她还迟迟没有结婚。有一天,汇报完工作之后,她大胆地问官之麟:“官院长,您是不是很讨厌我?”
  官之麟一惊:“这何从谈起啊?”
  “您好像总想躲着我似的?”
  “小燕。”官之麟闪烁其辞,“我们是同志。”
  “首先是师生。”她补充道。
  这一句话撩起了官之麟沉淀的意识里一丝非常微妙的东西,他的心头有点发慌,却佯装从容:“有年头了。是的。咱们是老战友了。久别重逢,我早就应该……请你吃顿饭。”
  “一言为定。”燕玲赶紧说,“您定个时间好吗?”
  “……”官之麟踌躇片刻,“就明天晚上吧。新华楼见。”
  燕玲一走,官之麟顿时懊丧不已:自己只顾说得顺溜,怎么能在客套的“老战友”称呼后面,加上什么“久别重逢”呢?
  久别重逢,彼此自然要坐下来吃一顿,把酒闲话当年。可你该跟燕玲讲些什么呢,又怎么讲?
  新华楼宁静温馨的氛围,使官之麟的不安很快一扫而空。
  几怀酒下肚,好像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也可能是由于燕玲的目光像一个明察秋毫的审判官那样直视着自己,他主动坦露了心曲:“你来法院报到的那一天,我在走廊上碰到你,心里其实很激动,我努力抑制自己的激动,便表现出了你看到的那种反常的冷漠。现在,我差不多……差不多……已成了一个伪君子。”
  “为什么?”这回是燕玲不动声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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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我醉了。”官之麟笑了那么一笑,“我不敢面对我自己。”
  “恕我直言,官院长。那是因为您不敢正视现实。”
  官之麟若有所思。
  沉默了片刻。燕玲说:“我听说过,您曾经向法院……”他打断她的话:“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可一年前的事今天还没有解决。”
  自己的痛苦被自己玩味,常常有一种自蔚的效果,但被别人一捅,往往十分恼火,官之麟拿出领导的派头,说:“小燕,有很多东西你还不懂,还要加强实践加强学习呐。”
  燕玲也笑了那么一笑:“我一直是您的学生。官老师。”
  “哪里,哪里?”官之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也许我真的喝醉了。”
  “您没醉,官老师。”燕玲举起猩红的葡萄酒,说,“来。
  我敬您一杯。“
  “是啊”官之麟叹了一口气,“你也许说得对。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我可能又……太清醒了。”
  “那就醉一回吧。”
  官之麟摇摇头,开始有点附和甚至挑逗的意味:“问题是,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迷醉还是清醒?”
  燕玲低着头,往高脚杯里轻轻地吸一口,好像正品味着自己和对方的心态,然后猛然抬头说:“官老师,你相信吗,10年前。一个小姑娘就爱上了你?”
  官之麟的表情,既好像期待已久,又似乎一时害怕,急急地说:“小燕……”“对不起。”燕玲站起来,既好像羞愧难当,又似乎在卖关子,拎着手袋,匆匆而去。
  官之麟也站直身子,很久,又缓缓坐下,独自把杯中残酒,慢慢喝完……我们已经知道:一粒囫囵吞下的糖,引起了官之麟的第一次婚姻;我们也可以预见到:一杯细细品尝的酒,会酝酿他新的生活。
  第二次,他向自己所属的区法院递交了离婚诉状。有趣的是:燕玲正是官之麟与刘月琴离婚案的庭审员。
  在官群的陪同下,迟迟疑疑来到法庭的刘月琴,满肚子的委屈,居然一句也说不出来,怯场是一个原因,更主要是由于绝望。对簿公堂,你刘月琴哪是官之麟的对手?何况他在这公堂做官!
  凭女人的直觉,刘月琴估摸官之麟的心被别人偷去了,但她作梦也想不到面前亮丽的女法官正是这个“偷心贼”,当时燕玲留给她一闪念的疑问是:“法官怎么可以是女的呢?”
  庭审过程持续不到半小时,基本上是官之麟在侃侃而谈。
  末了,燕玲问官群愿意跟父母中哪一方生活,后者紧闭的嘴唇只憋出一个字:“妈。”
  燕玲当即宣布了判决结果。
  刘月琴一直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出了法院大门,就想大哭一场,无奈街头人来人往,她不好发作。上了公共汽车,更是忍气吞声,一俟归家,总算可以尽情宣泄了罢,却由于忍得太久,已是欲哭无泪了!
  而如释重负的官之麟,站在法院高大的廊柱旁,抬头看天,看那一朵朵在不变中变化的白云,突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空虚感,仿佛一瞬间与生活失去了联系,不知何往。
  走廊那头响起了女式皮鞋敲击地板特有的响声,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一定的距离之外。他一边努力抑制自己扭头的愿望,一边努力回忆第一次见到燕玲的细节……你别无选择官之麟跟刘月琴离婚半年后,与燕玲结秦晋之好。又一年后,得一女儿,取名官晓燕。同年,官群考取北京航空学院。
  几度春秋,恩怨难了,刘月琴忧疾交加。郁郁谢世。官群对父亲更加耿耿于怀,从此决裂。
  “文革”开始不久,官之麟夫妇被揪出批斗,关进牛棚。
  13岁的官晓燕走投无路,只得北上京城,寻求兄长的庇护。
  官群已有一个美满的四口之家:妻子乔雪是3O1医院的护士,两个可爱的女儿,大的3岁,叫婷婷,小的1岁出头,唤作明明。
  晓燕刚来时,官群在感情上还有点不能接受,但是乔雪和两个孩子非常喜欢她。这一点很重要。很快,他就抛弃了成见。毕竟,血浓于水埃晓燕弹得一手肖邦。家中的钢琴被人抄走时,她哭红了鼻子。幸好乔雪有一架钢琴,姑嫂互取短长,相得益彰。傍晚时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欣赏她们轮流演奏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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