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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观察小康的面容，是以救护者的视角，而此刻，这么近的距离注视小康，又有不同的感受。似乎很早以前就见过，不是她结婚那天，而是更早，或许洪荒原野的某次邂逅。
燕儿将粥喂进小康嘴里，小康本能地吞咽，眼睛依然紧闭，细长的眼角向上斜掠，看起来英武异常。他的脸庞很有立体感，光线在他鼻翼两侧投下阴影，鼻梁高耸，如石雕般坚硬。
这是坚强执着的男人面容。
第四十八章 爱与拯救（二）
燕儿的手忽然一抖，一块面粥洒在小康嘴角。燕儿放下勺子，手指轻轻将面粥刮进小康的嘴唇，小康本能地张开牙齿，不小心咬住燕儿的手指。
燕儿轻喊一声。小康忽然睁开眼睛。
小康是被喊声惊醒的，但他眼里仍是一片朦胧的迷雾。他只记得刚才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黑暗没有尽头，他在奔跑，然后下雨了，温暖的雨洒满面颊。他在雨中充满活力，更用力地奔跑起来。然后，远处出现了朦胧的灯光，或许是一双眼睛，或许是梦中的指引。
就在这时，他醒了过来。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咬着燕儿的手指。
燕儿往外抽了抽，小康仍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她。小康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而眼前这个女子是谁？
燕儿的睫毛很长，双眸明亮，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张美丽温柔的面庞离他很近，呼吸笼罩了他。
“小康，你醒了。”燕儿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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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康却脑袋一歪，昏睡过去。他咬着燕儿的手指，没有松开。
燕儿又试着抽了抽，还是抽不出来。她只好任他咬着。
………………
再一次走进砖窑，燕儿突然发现，小康在地上翻滚。
小康唇边溢着白沫，脑袋用力撞着窑壁，嗵嗵有声，震得燕儿心里阵阵紧缩。燕儿冲过去，抱着小康，想让他安静下来。
“小康，你怎么了？”燕儿大声呼唤。
小康闭着双眼，呼吸急促，脸上布满暗黑的绝望与痛苦。燕儿紧紧搂着小康，他抖动的身躯不断抽搐，四肢僵硬、松开、僵硬、松开，交替往复。
燕儿流着眼泪，泪水淌在小康脸上。小康慢慢平息下来，四肢的抽搐达到极限，人已变得虚脱，无力翻滚。
燕儿想起村里的平瑞大夫，必须把大夫找来。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小康，正要站起身，小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恍惚间发出一连串低语：“别走，别走，别走。”
燕儿哭泣着，转身握着小康的手。“好，不走，不走。”
“别走，别走，别走。”小康迷乱地低诉，时而翻起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眼前的黑雾中，偶尔划过一两道明亮的色彩，稍纵即逝。
“姐姐不走。姐姐在这里。”燕儿抱着小康，让他瑟瑟发抖的身躯感到温暖。
一道阳光突然破云而出，直直地挂在砖窑口，那像是天上打开的一扇门，或是一道温暖的目光，凝视人间。
那是唯一的光芒。
远处，风仍在旷野呼啸。
………………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永远在一起吗？”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伴你。”
说过这些话，小康继续昏迷。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听懂了彼此的心声。燕儿或许只是在安慰这个受尽折磨的孤寂少年，在他漫长的黑暗生活中，给他一个温暖的抚慰，给他炽热的拥抱。
同样没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疑惑与忧愁的生命中，他们都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一刻。拥有这一刻。
瞬间的永恒，或者永恒的瞬间。
她答应他，永远陪伴。
他听到了，他记住了。在梦中，他露出微笑。
这是他们彼此信守的秘密。上天给每个人一个秘密，让他们信守。同时给每个人漫长的追寻，让他们去保护、去拯救。
这是一个诺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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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六天，小康回到沙矮子家，沙矮子差点脑溢血。
“你？你还活着？！”沙矮子极度震惊，瞪大眼珠看着那个瘦削的少年。
“我活着。”小康的确更瘦了，精炼之后的骨骼，脱胎换骨的锐气。
“那你个狗日的还楞着干啥？去放羊！”沙矮子号叫。
小康淡然一笑，转身去放羊。
生活继续运转，小康继续放羊、守墓。三年，他给爸爸妈妈亡灵的承诺。
只是他现在，心里多了一个秘密。他自己的秘密。
有时他和燕儿会在村路上相遇，却什么都不说，就像根本没有过那段经历，就像一场梦。
燕儿过自己的生活，无微不至地照顾黑老五。那种野菜真的有效，黑老五可以下床走动了。
在燕儿的意识中，她只知道自己帮助过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叫小康。
她甚至不记得，在小康昏迷时，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无论说什么，当时当地的情境，都只是为了救小康。实际上，她也的确做到了。
然而她并不明白，那件事对小康的意义有多重大。曾经一无所有的少年，有了温暖的牵挂。
与此同时，有个人也有一份牵挂。
那人牵挂着小康，寝食不安。那个人就是桐桐。
关路镇事件平息之后，桐桐终于出现在莽村。拜小康所赐，他现在走路一瘸一拐，这使他有了新的风格。桐桐带着十五个兄弟，全是精兵强将，他要报仇雪恨，夺回小康。这件事关系到他的江湖声誉。
桐桐的队伍中有黄毛，却没有海卢宏。海卢宏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桐桐暂时与海卢宏保持了距离。但桐桐并不想放弃这个好兄弟，海卢宏为桐桐办了几件大事，确是难得的人才。桐桐给了海卢宏一大笔钱，让他去省外躲几年，风声过后，再想办法让他回来。
只要有缘，总会见面的。桐桐相信群众。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十九章 梦开始的地方（一）
桐桐闯进莽村的时候，沙河星正在开会。
刚刚过去的村委选举上，他连任村长，意气风发，正与几个幕僚商量莽村发展大计。这时，宋江跑过来，说桐桐带人杀到了莽村。
沙河星立刻垮下脸。桐桐来之前没打招呼，不但不把他这莽村皇帝放在眼里，简直还往他裤裆里塞了一枚炮仗，摆明了要炸他的老二。
“日鬼捣棒槌的东西。”沙河星骂道。
宋江瞅了瞅沙河星的脸色，咕哝一句：“桐桐去了矮子家。”
沙河星皱眉想了想，他预感到，桐桐这次会放一把大火，搞不好，会染红半边天。
“小康呢？”沙河星问。
郑垮子说：“上午看到明棋和小康在一起，可能去村后的小石桥了。”
“小石桥离矮子家很近，这次跑不掉了。”宋江说。
“走，去矮子家看看。”沙河星抓起外套披在身上，阴沉着脸迈出村委会大门。
此时，小康也在开会。主持会议的是明棋，列席会议的是柳素素和猛标。
大家都为小康的荣誉回归感到由衷地高兴。叶克飞今天家里有事，没上学，因此没机会参加这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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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素素的脸上红扑扑的，明棋说她像苹果，柳素素的脸更红了。
柳素素不时地偷偷看一眼小康，觉得小康经过这次磨难，好像有种力量使他的脸变得更加英俊、坚毅。一种很有深度的味道，更成熟了，使他远远脱离了同龄男孩的低级趣味，而上升到更高的境界。
猛标听着他们谈话，自己什么都不说，偶尔大笑几声，看得出，猛标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次的磨难，给每个参与者都带来了变化。猛标的眼里闪动着光芒，而不像以前那样迷蒙。明棋似乎也成熟起来，但那是潜层次的，表露在外的仍然是怪话连篇、虚张声势，再加一点弱弱的自尊。
柳素素自己也有了特别的感悟，这样的感悟，或许一生都取用不尽。
明棋还在唠叨。他陈述了很多计划，描绘了一幅壮美的蓝图，讲得高兴处，唾沫星儿四溅，手舞足蹈，差点滚翻到渠里。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一声尖叫。
那声音破空传来，分明是沙矮子发出的，却与往日截然不同。只有在杀猪现场才能听到类似的声音。
小康转过脸。沙矮子的家距离小石桥半里左右，低矮的青灰色屋顶上飞起一群麻雀。出事了。什么事能让沙矮子发出凄厉尖叫？答案是：羊！
小康朝坡下跑去，明棋想拦住他，伸手没抓住。猛标在四周瞄了几眼，找了根粗大的树棍拎在手里，三个少年跟着小康跑去。
………………
黑帮分子已将沙矮子的庭院包围。
桐桐正在杀羊。
他亲手砍翻了一只羊。羊脖子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翻起的皮肉喷涌着鲜血，羊毛打着卷儿，脏污的血水淌到羊头下面。羊侧卧着，四蹄抽搐，发出悲哀的“咩咩”声，原本油亮的眼珠变得昏暗无光。
“小康在哪？”桐桐咬牙问道。
“日啊，他上午就跑出去了，我不知道在哪儿，”沙矮子号叫着。“我要知道小杂种在哪，我早就告诉你了，小康算个球啊。”沙矮子的号叫变成呜咽，看着自己的羊在挣扎，他心里比油煎火烹还痛苦。
黄毛凑到桐桐耳畔，说道：“看样子，他真不知道。”
“老子不管！”桐桐歇斯底里地嚷，“不见到小康，老子就杀羊，杀到小康出现为止！”他看出来，羊就是沙矮子的命。他今天到莽村来，就是取人命的。
“狗日的，土匪啊，强盗啊！”沙矮子抄起一把锄头，过来拼命。
立刻有四个壮汉迎过去，一个壮汉一脚将沙矮子踹翻在地，滚到屋檐下。这四个壮汉，就是在镇上蹂躏叮叮的畜生。
院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我是村长，让我进去，我要见桐桐！”沙河星喊道。
混混们挡住沙河星，不让进院子。沙河星急了，大喊：“桐桐，我是河星！”
“进来。”桐桐冷冷地说。
沙河星踉跄着走到桐桐身旁。“桐桐，这是干什么？”
“办事。”
“怎么不先打个招呼？”沙河星挤出一丝笑容。
桐桐哼一声，给了沙河星一个冷屁股。沙河星面色发白，正要说什么，桐桐走向第二只羊。
“狗日的，土匪啊！”沙矮子趴在地上，凄厉地喊。
沙河星咬着牙关，手指痉挛。毕竟沙矮子是同宗同门，所谓兔死狐悲，总有些悲凉在心头。
“桐桐，别闹了。”沙河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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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桐怔了一下，回头看看沙河星。“日你妈的，老子今天就是要捅破天！”
“你——”沙河星正要向前，随即有四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跟沙河星一起过来的几个村干部，早就吓得没了踪影。沙河星陷在刀光剑影中，在自己的地盘，却感觉自己像一只羔羊，孤独而恐惧。
可是，我是莽村皇帝啊，日，还有没有天理？！
“我是小康！”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桐桐刚把刀子横在羊脖子上，听到这一声喊，他的嘴角抽搐起来，脸上露出怨恨与喜悦的扭曲神情，喃喃地说：“我就知道，这小子有种。”
小康冲进庭院，四周的混混竟没一个阻拦他。
桐桐并没有停手，刀子径直戳进羊脖，手腕一翻，刀锋在羊脖转了一圈，羊头顿时耷拉下来，一股浓稠的鲜血瀑布似的涌到地上，溅起一片血花。羊倒在地上，四蹄拼命蹬动几下，翻起的眼珠望着沙矮子。
沙矮子也翻起眼珠，嗓子里“咯喽”一声，晕过去了。
小康的眼里喷出烈焰。小康对羊的感情，比沙矮子更单纯、更强烈。愤怒的烈焰化作一声怒吼，小康向桐桐冲去。
但这次，专业的黑帮分子没给小康任何机会，七、八个混混突然扑上来，用一张网罩住了小康。
小康左冲右突，怎奈大病初愈，体力渐渐不支，网袋越收越紧，死死勒在身上。
明棋和柳素素、猛标也被抓住。
桐桐把刀子上的血擦干净，慢慢走过来，隔着网眼，用刀背在小康脸上蹭了蹭。
“敢惹我，这就是你的下场。”桐桐阴沉地笑着。
“在莽村，轮不到你撒野！”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厉喝。
桐桐一惊。沙河星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沙矮子也醒了过来，脸上露出亦喜亦悲的奇怪表情。
院里骤然涌进三、四十个精壮村民，各个拿着锄头、铁锨。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