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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云泥变-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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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沫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复活朔庭是她十七年来唯一的心愿,甚至是她单词的生命中唯一的意义,既然连舒轸都被她所伤,这个认识不超过一个月的晨晖又有什么理由让她放弃?朔庭和晨晖之间只能选择一个,那么选择的答案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自己还在犹豫什么呢?

噬魂蝶一只接着一只地从舒沫身体内飞了出来,好奇地盘旋在微凉的夜风中,透明的翅膀上还反射着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

“蝴蝶!”晨晖惊异地随着噬魂蝶的飞翔转动着脑袋,看着它们在自己身边越聚越多,仿佛一层流动的纱帐,在他身上罩下银白色的光亮。

“这些蝴蝶,我记得第一次遇见沫姐姐的时候也见过,它们是什么……”少年兴奋地转头向舒沫看过去,声音却仿佛撕裂的锦帛,戛然而止。

他再度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吸气声。几乎是同一瞬间,鲜血如同挣脱了泉眼束缚的水花,从他被割断的喉咙里争先恐后地喷溅出来,穿过噬魂蝶无形的翅膀,尽数洒落在舒沫脚下的泥土里。

而那个女子手里的湛水短剑,甚至和她雪白的裙裾一样,没有沾染上任何一点儿殷红的血迹。

少年的嘴唇仍然努力地开合着,舒沫却转过了身,只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湛水短剑从她的手中跌落在地,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地浮上她的心头:为什么要选择割断他的喉咙,因为那声音再多响一会儿,就会完全瓦解了她的决心吗?

血流喷涌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整个山顶上万籁俱寂,让舒沫感到一种无端的恐惧。她转过身抹去泪水,看见晨晖已经就着原先的坐姿侧倒在地上,眼睛努力地大睁着,却最终放弃地合上,一动不动了。

薄如蝉翼的湛水,已经尽力让他死亡的痛苦减到了最低。相对于注定无比险恶的前途,死亡未必不是他最好的解脱。

噬魂蝶们欢快地舞动着翅膀,纷纷降落在晨晖的尸体上。过了一会儿,它们再度扑扇着透明的翅膀缓缓飞起,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从晨晖的身体内一点一点地衔了出来。 那是晨晖的灵魂,不,现在应该是属于朔庭的灵魂了。 舒沫不敢再看晨晖的尸体,挥了挥手将噬魂蝶们笼成一团银白的光球,连同那个缥缈的灵魂都罩在了袖子中。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只能等先复活了朔庭,再来处理晨晖的后事。 天音神殿的月阁中,双萍一直在等待着。 朔庭躺在她身边的软榻上,宁静得如同熟睡一般,七朵鲜红的血瑚海葵在他的四肢和躯干上徒劳地挥舞着触手,却依然捕捉不到任何食物。它们快要死了。

双萍坐在榻边,双手交叠着安静地放在膝盖上,即使心急如焚,也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忽然,她站起身,一把拉开了月阁的窗户。

舒沫回来了。

收了驾驭而行的湛水,舒沫一将袖子里那团银白的光球交给双萍,就脱力地靠着墙壁大口喘息。方才挥向晨晖的那一剑,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双萍没有多问一个字,接过光球放置在早已准备好的金质三足夔纹盘内,然后端起一个尺来高的琉璃凤尾壶,将里面的液体倾倒在那个闪烁的光球上。

“刺啦”一声,受惊的噬魂蝶们纷纷飞起,慌不择路地在空中冲撞了一会儿,最终不甘地重新缩回了舒沫的身体内。

双萍如同展开一卷画轴般抹平了瑟缩在夔纹盘里的灵魂,它因为失去了遮蔽而显得更加惊惶不安。双萍的双手都结着法诀,轻轻将那无形的灵魂托起来,走到朔庭的身边。

灵魂似乎看见了朔庭的躯体,越发挣扎着想要逃逸,却被双萍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她咬破指尖点上灵魂最中心的一点,用自己的血将它钉在一起以免散失,随后一寸一寸地向着朔庭头顶的泥丸宫灌输进去。

舒沫靠在墙上,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又将右手食指咬在了门齿之间,这是她紧张和痛苦时的习惯性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她旁观着双萍将晨晖的灵魂灌入朔庭躯体的过程,内心却又像回到了看见晨晖受刑之时,心疼得无法出声也无法呼吸。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只是一个旁观者,她是帮凶,甚至是主谋。她甚至连呼痛的资格也没有。

终于,最后一缕透明的灵魂也消失在双萍的手印间。那个疲惫的母亲终于舒了一口气,跪坐在儿子的身边,等待着他苏醒的时刻。

就连舒沫,也忍不住伸手捋了捋自己散乱的长发,走上前去跪坐在双萍身旁,期待着朔庭紧闭的眼睛再度睁开。

摆放在月阁角落里的沙漏不断地流泻着,沙沙的声音如同春蚕在啃噬着当局者的心,可是,朔庭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忽然,一缕透明的光亮从朔庭的头顶探出来,仿佛一只探出洞穴查看敌情的小动物,静静地蛰伏了一会儿,倏地又钻出了更多的部分。随着舒沫一声惊呼,那缕光亮怔在原地,似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呆呆地对上了舒沫的脸。

“是他,他出来了,他不肯变成朔庭,他还不甘心……”舒沫一把捂住了嘴,埋下脸去,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无法控制地打在地上。

双萍皱了皱眉,双手一翻,重新结出手印来,将那缕试图逃逸的灵魂重新压人了朔庭的泥丸宫。然而那无形的灵魂却死死挣扎着不肯听从她的摆布,不顾被法力钳制的痛楚,一有任何机会就想从朔庭的身体里冲出来。

眼看双萍原本镇静的脸上也渐渐冒出了汗珠,却依旧无法使那个灵魂安静下来,舒沫再也忍受不住心底的绞痛,含泪拉住了双萍的手:“萍姨,萍姨求你放手吧,这样折腾……朔庭也很痛苦……”

双萍抬起眼,看到朔庭的身体果然在灵魂的进出挣扎中不断地起伏,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撤了封在朔庭头顶的手印:“糟糕!”

“怎么了?”舒沫只觉一盆冰雪当头倾下,冷汗把后背浸得一片凉飕飕的。她一把抓住双萍的手,急切地道,“萍姨,到底哪里不对了?”

“我没有想到,我居然没有想到……”双萍说到这里,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颓然顺着软榻坐在地上,“前朝天祈皇帝鸿勋独爱七子曜初,不料曜初早逝,鸿勋便以移魂术将曜初的灵魂植入另一容貌相似之人的躯体内,甚至把皇位传给了他。况且我自己也……也亲自试验过这移魂术,所以自认断断不会有丝毫差错。可是,我却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舒沫虚弱地追问着,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耗尽了。

“以往我试验过的移魂术,要么是灵魂有着强烈的愿望,主动去占据对方的躯体,要么是那灵魂已经彻底臣服,完全听凭我的差遣……所以我没有料到这个灵魂居然不肯臣服于我……它一门心思想要回归的,只是他原本的躯壳。”双萍说到这里,无力地用手撑住了苍白的额头,“按理说,晨晖已经生无可恋,不该如此执拗,可是偏偏这样莫名的念力,作为御灵师的我也无法强求……”

舒沫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似乎只剩下一片空白。而那缕灵魂却再次锲而不舍地从朔庭的头顶冒出来,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没了禁制,盘旋在那里怯怯地往外张望。

“既然你没有把握,为什么就敢动手?”内心的恐惧忽然淹没了舒沫,她愤怒地喊道,“从你刚才举的例子,就算这灵魂真的与朔庭合二为一,可是醒来的人到底是谁?他的意识里,究竟是朔庭,还是晨晖?”

“当然是朔庭。”双萍似乎振作了一点儿,支撑着回答,“你想必也听说过,肉身决其质,灵魂决其气,质与气,原本就相生相克。之所以一定要找到朔庭原本的灵魂,就是指望当这个灵魂重新和它前世的身体融合时,可以凭借前世更为强大的‘质’,将后世残留在灵魂中的痕迹完全清除,就像清洗了自己被别人使用过的东西一样。二者相较,自然是强者胜出。这和曜初强势的灵魂占领了新的躯壳,把它完全据为己有形式虽然相反,道理却是一样的。这在移魂术里,是两套相反相成的方法。”

“可是为什么你一定认为,朔庭的‘质’就一定胜过晨晖呢?”舒沫追问道。

“难道你认为不是吗?”双萍似乎被这个问题侮辱了,恼怒的姿态甚至一扫方才的颓然,咄咄逼人地道,“晨晖是什么?他是被楼桑豢养起来的小羔羊,一遇到变故就软弱得任人宰割!而我的儿子,不仅血统高贵,意志也非常人可比。就算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也……毋庸置疑,朔庭比晨晖强上百倍千倍,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灵魂!”

在提到朔庭的死亡时,双萍有一瞬间的迟疑,差一点儿将那个秘密脱口而出。幸亏舒沫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只是低下头无奈地叹息:“可是现在……”

“现在,其实也只欠缺一步。”双萍掐住自己的手指,“让那个灵魂心甘情愿地摒弃原本的躯壳,融合进朔庭的身体。一旦融合,朔庭就一定能够胜出。”

“可是,晨晖又怎么甘愿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其他人呢?”此时此刻,舒沫仍然无法打消自己的疑虑。

“这个,我自然会想办法,并不是没有希望。”双萍凑近舒沫的脸,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让舒沫为自己的退缩感到可耻,“我们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早已无法回头。不论前路如何,都只能继续走下去。”

是的,自从她挥出湛水,事情就已无法挽回。舒沫收起对双萍的抱怨,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道:“事到如今,我只能赶快把朔庭送回从极冰渊去,我在那里碰到一个人,他告诉我从极冰渊的万年玄冰也可以像血瑚海葵一样保存身体,虽然我不知他是否可信,目前却只能去试试。另外,我们还必须将灵魂送回晨晖身体里去,否则天一亮,它就会魂飞魄散。至于萍姨要做的事……”

“万年玄冰?太好了,你居然没有早点儿告诉我。”双萍似乎有些嗔怪舒沫,却立时克制住了,顺着舒沫的话头道,“我明白,我需要时间,让晨晖心甘情愿地将灵魂赠与朔庭。”

舒沫无奈地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双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目标坚定,心志坚强,手段高超,也不会多问一句废话。可是这样执著的双萍,忽然让舒沫感到一丝恐惧。

以往舒轸看着自己的时候,感到的也是同样的恐惧吧。舒沫忽然想。

将晨晖的灵魂重新用噬魂蝶衔住,她们带着朔庭离开了天音神殿。深夜的哗临湖漆黑一片,厚厚的乌云连一点儿星光都不曾留给人间。忽然一道炫目的闪电劈过,远方的霹雳仿佛爆竹一般沉闷地炸响,暴雨终于冲破了窒闷的空气,哗哗而下。

原本老老实实被噬魂蝶牵引着的灵魂仿佛被惊吓到了,它拼命地扭曲着想要挣脱噬魂蝶的拉扯蜷缩起来,却根本无法敌过那些原本就靠吞噬魂魄为生的妖物。若非舒沫早已磨损自己的灵魂喂饱了那些蝴蝶,只怕它现在根本不能逃过噬魂蝶细微却又持久的啃噬。

舒沫心里一痛,将噬魂蝶们召唤过来重新掩进袖子里,轻轻对着犹自惊恐不安的灵魂道,“别怕,这不是霹雳火,不会伤害你的……”

直到她们到达山顶的时候,暴雨仍然没有停。两个女人都精疲力尽,不愿耗费法力来点灯花,双萍便从严严实实的衣领内掏出一颗珠子,勉强可以照见身周的一切。

“他在那里。”舒沫无暇去感叹那颗夜明珠的珍贵,她借着珠子的光亮瞥见前方一个倒伏的人影,立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等到灵魂再次回到晨晖的体内,她将如何面对他的目光?

不,既然做下了那样的事,就再也不要见面的好!她痛苦地打定了主意,召唤噬魂蝶将灵魂交到双萍手上,急促地道:“萍姨,晨晖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得赶紧送朔庭回从极冰渊,到得辰时恰好是三十六个时辰。”

“现在距离辰时不过半个时辰了,你来得及吗?”双萍蹲下来翻过晨晖的身体,担忧地问。

“我有办法。”舒沫笑了笑,将双萍背着的乾坤袋接过来,牢牢地系在自己肩上。

她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地方,逃避她制造的鲜血和罪恶,不料又是一道闪电劈过,顷刻间将脚下晨晖的尸体照得一片光亮。那张惨白的脸和喉咙上被雨水洗刷得发白的伤口猝不及防地闯进舒沫的视线,惊得她脚下一软,跌跪在雨水泥水之中。

“别怕,他的灵魂在我手里,作不了祟的。”双萍安慰了舒沫一句,忽然叹了口气,“再说,我相信晨晖也成不了恶鬼。”

舒沫没有回答,此刻她的视线,正缓缓移动到那只恢复了原本大小的布老鼠旁边——那是一棵新长出来的回音荻,尽管枝头的白穗已经被雨水打得一片狼藉,但它确确实实就生长在那里,带着经历过风吹雨打的顽强生命力,静静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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