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看看,这天下除了你,还有谁可以当得起‘圣’之一字?”秦朗沉声喝道,“神自天而降,天赋与家世决定了一个人最初的命运;而圣则自大地中来,超凡入圣靠的只能是脚踏实地的努力。通观当今可称‘神圣’之人,无论是云荒三女神、帝王之血还是云浮世家,甚至是木兰宗的淳煦大司命和朔庭少司命,他们凭借的无非是幸运的出生机缘而已,高高在上足不沾尘,天生就与众不同无法企及,是‘神’而不是‘圣’。只有你,净水圣使尘晖,你从云端里落下来几乎粉身碎骨,比普通人的境遇还糟糕,却是真真正正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从尘埃里走出来,超脱了凡人的功利、懒惰、畏缩、逃避,成就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名声。凡人都可以做到你做的事情,却又无法做到你做的事情,你说,你若不是圣人,这天下又有谁担当得起?”
“真的是这样吗?”尘晖定定地盯着镜子,听着秦朗的话,只觉得紧缩的心渐渐舒缓开来。心头那抹亮光渐渐升上脸颊,点燃眸子,将他原本疲倦、颓然的神色一扫而光。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舒沫临去前留下的那首诗。“云泥虽别,尘亦生辉”,原来沫姐姐和秦朗主祭一样,都在肯定和勉励着自己啊!
看着尘晖的眼神渐渐明亮坚定起来,秦朗在一旁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放下拐杖在椅子上坐下来,一直等尘晖如同焕然一新般离开镜子,方才慈祥地道:“少主今天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想来看看,主祭修改木兰宗经义一事进展如何了。”尘晖回答。
“三年前的话,难为你还记得,幸亏老朽还真的有了一点儿心得,否则真要愧对少主的问话了。”秦朗笑道,“我虽然早已不问木兰宗事务,但为了修订经义还是往帝都和越城走了一趟。在天音神殿里,我对着崔坚大师雕琢的两座神像,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尘晖关注地问。
“那两座神像,虽然创造神像更加完美真实,纤毫毕现,却不如只雕刻了一半的破坏神像更打动人心,因为破坏神像留给了人无限想象的空间。木兰宗的主要教义是记录淳煦大司命言行的《清言录》,事无巨细条理分明,就像创造神神像一样,除了接受,无法让人再行演绎和创造。却不知淳煦大司命当日的言行未必适合于今日,话语说得太清楚明确反而限制了改进的余地。”秦朗叹道,“何况一些话语只是无心出口,尚未等到整理修改淳煦大司命就已辞世,后世只会照抄他的原话,却不知反倒违背了他的本意。”
“是吗?我原先也只是会死记硬背《清言录》而已。”尘晖惭愧地道,“而这些年,更是不曾研究过教义。”
“实际上,你做的比教义还要好。”秦朗笑了笑,随即神色暗淡下来,“你可知道现在冰族人中成立了一个叫做‘七海冰盟’的秘密组织?就是从木兰宗的冰族信徒里面分裂出去的,势力已经颇为可观了。”
“七海冰盟?”尘晖奇道,“他们的主张和木兰宗有什么不同吗?”
“说来说去,就是《清言录》里一句话惹出的祸,这也是我想要修改木兰宗经义的初衷。”秦朗摇了摇头,“《清言录》里有一句话是‘神意无厚薄,唯重一世之行耳。故身死大陆之空桑人之灵魂转世为世居海上之冰族,恰似富贵之人不积善行投身至穷苦之家,又何足怪哉?’于是有的冰族人因为这句话便否定了木兰宗,不再信任空桑人,非要自立门户。”
“当初淳煦大司命遭遇诘问,情急之下用了这个比喻,倒未必……咳咳,未必是真的对冰族人有所歧视吧,否则何以称‘神意无厚薄,唯重一世之行’?”尘晖说得急了,不由得咳嗽了几声,“可惜,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确实不易解释了。”
“不错,就算淳煦大司命复生也无用了。而且据我推测,这次朔方城的叛乱,就是七海冰盟挑的头。”秦朗关切地看着尘晖,“少说些话,上次给你开的治嗓方子你究竟用了没有?”
“朔方又叛乱了?”尘晖一惊,笑了笑把方子的事情敷衍过去,这些年他一直游走在西荒的各个村庄间,哪里顾得上服那些润喉的汤药?“我原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我原本是要到朔方见傅川的。”
“你见那个叛徒做什么?你这样会彻底毁了你在木兰宗的名声!”秦朗大为惊诧,意欲阻止尘晖这个危险的念头。
“既然我们能够联合冰族……和西荒的其他民族,为什么不能……联合傅川呢?”尘晖借着茶水压下咳嗽,断断续续地道。
“话虽不错,但你还是要小心些。”秦朗皱眉道,“就算要见也是私下见面,不要声张。”
“我已经让人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了。”尘晖又喝了一口水滋润喉咙,沉默了一会儿,一口气说出下面的话来,“我觉得不管是木兰宗还是冰族,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自下而上改变格局么?因此总要有和朝廷 面对的一刻。由我打头阵接触傅川,让所有人都看到朝廷的态度,总比……咳咳……总比大家闭目塞听要好些。”
秦朗无法反驳,只能担忧地长长叹息了一声。
尘晖停顿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事,吃力地道:“主祭大人,如果你真的要修改木兰宗经义,能否将鲛人也考虑在内?他们和冰族……其实是一样的处境,甚至……比他们还要低下……”
“修改经义本就是离经叛道,你还嫌我叛得不够?”秦朗说到这里,见尘晖面露失望之色,不由得一笑,“不就是多加几个字吗?我老头子快七十岁了,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老人说到这里看着尘晖,眉目间是深深的担忧,“你从来都是直接面对众人,冰族已经够麻烦了,再添上鲛人,只怕会令你的处境更加危险。三年前的事,我不想它重演。”
“三年前,那个冰族刺客是因为我是空桑人想要刺杀我,现在……他们不会这么想了。”尘晖淡淡地道。
“可是现在的局势,比三年前还要复杂。”秦朗的忧虑之色越来越深,“你确定要去朔方么?”
“是的,我必须去。”尘晖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低哑的声音中似乎蕴含了某种力量,“主祭大人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想要我相信自己就是圣贤,那我总得像个圣贤一样地做人吧?”他用脖子上的黑色围巾捂住嘴咳嗽了一会儿,眼睛如同星星一般明亮,“最坏的结果我都已经承受过,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贰拾壹 雨打风吹都似此
朔方城号称西荒第一重镇,也是西荒最繁华的城市。赤水的一条主要支流从城边蜿蜒而过,给这个坐落在广袤绿洲上的城市带来了充足的水源和便利的航运。特别是附近的金矿和铁矿相继开采之后,原本作为西荒商业中枢的朔方城更是空前繁荣起来。
开采矿藏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可是这种活计既劳累又危险,普通空桑人若非走投无路,绝不愿到矿场做工。于是主管采矿的工部官员迫于无奈,加之看到冒险来此的冰族劳工吃苦耐劳工钱低廉,从梦华朝初期就奏请伽蓝帝都准许冰族人在此合法做工,至今已成惯例。
冰族人自从数千年前被空桑人夺取政权赶入大海之后,一直在海上漂泊,生活艰苦,虽然趁着苍平前朝空桑灵力衰微策划过反攻,却被出身草莽的风梧帝一击而溃。等到风梧帝建立梦华朝,恩威并施,冰族人入主云荒大陆的梦想更加渺茫。因此哪怕矿场条件艰苦,前朝海禁之时依然有大批人冒险来到朔方谋生,更何况如今在此做工已获朝廷准许?自前朝以来一百多年间,尽管有无数冰族人在矿场上死去,冰族仍旧在朔方繁衍出不少人口,他们聚居的贫民窟也不断扩大,让朔方成为云荒大陆上冰族人最多的城市。
此时此刻,在朔方西北角一座简陋的房子里,正聚集着十来个年轻人。他们都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眸子,面容严肃地围坐在一起,身体因为内心的紧张而绷得笔直。
“净水圣使若是来了,说不定真的会瓦解冰族人的斗志,不愿意再参加我们的暴动。”一个年轻人焦急地道,“盟主,我们得想个对策。”
被称为盟主的冰族男子大约三十多岁,正是一个人的经验和精力之和达到顶峰的年纪。他的面容英俊刚毅,坐在上位一手撑着椅子扶手,一手轻轻在桌子上叩击,那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姿势。
“是啊,不少族人听说他要来和傅川会面,都存了观望之心,一心指望他能再给冰族人争取些权利呢。”另一个人附和道。
“他要和傅川见面?”盟主低声笑了笑,“看不出,他胆子还挺大。”
“是啊,所以很多木兰宗人都愤愤不平,觉得净水圣使这种妥协的姿态丢了他们的脸。”
“这对我们,倒是个机会……”盟主沉吟着道,“我们可以趁着木兰宗的火气,再添几把柴。”
“可是……”先前的年轻人有些犹豫地道,“空桑人虽然是我们的死对头,可净水圣使倒真像是同情冰族人。上次的暴动,若不是他取得了空桑官府的宽赦令,只怕冰族在朔方和西荒的日子会更难过……”
“他确实同情冰族人,可是他再同情我们,也不能给予我们最想要的东西。七海冰盟的最终理想是什么,你们难道忘了?”盟主看着在座的众人,缓缓地道。
“让冰族同胞拥有陆地,再不用在海上漂泊。”年轻人被盟主盯得有些紧张,连忙回答。
“对。只有拥有土地,冰族才能做自己的主人。”盟主眸光一闪,“可是这一点,你觉得净水圣使能够帮助我们吗?”
“盟主说得对。”另外有人点头道,“可是我们怎样才能让普通的冰族人觉醒,让他们不要再沉迷于对净水圣使的幻想之中呢?”
“我们以前就说过,如果洪水能够唤醒冰族人,就让洪水来吧;如果鲜血能够唤醒冰族人,就让鲜血流淌吧;如果只有更重的压迫能够唤醒冰族人,我们就来引发更重的压迫!为了所有冰族人能够自由地在云荒大陆生活,总得有人牺牲。”盟主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猛地握成了拳头,“我们务必要让所有心存侥幸的冰族人看清楚,净水圣使是不可信任的,他们唯一能够走的路,只有靠武力夺取土地。”
“盟主的意思是,要我们……”
“不错。城外的冰盟弟兄们正在集合,等到约定之日,大家里应外合,一定要占领朔方!”盟主坚定地道,“我们要让伽蓝帝都和整个云荒看到我们的力量!”
淳熹三十二年九月初五清晨,尘晖来到了朔方城下。他依然穿着那件灰色长袍,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眉间的双辉珠在朝阳的映射下闪动着微弱的光。
此刻的朔方仍然一片沉寂,丝毫看不出冰族苦力已集体冲破矿场的防卫,带着他们抢夺来的武器和金子隐藏在朔方城内外,正酝酿着一场新的暴动。一旦他们夺取了这座城市,就可以通过赤水支流夺得星宿海的人海口,进而控制格林沁荒原西岸的大片绿洲。
往日络绎不绝的商队和运送金铁的官船此刻都不见了踪影,城外的沙地上,似乎只有尘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朔方城的阴影里,面对着这座危机四伏、随时都可能像一颗巨大的爆竹般炸裂的城市。
城楼上的军校认得尘晖,在禀明了长官之后,尘晖面前封禁了多日的巨大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仿佛一条冬眠醒来的蟒蛇,张大了它饥饿的巨口。
穿过阴暗的门洞,迎面是一片刺目的光线。还不等尘晖适应过来,他就听到了一阵欢呼。
“净水圣使来了,朔方有救了!”数以千计的人们如同潮水般拥过来,顷刻间将尘晖围在当中。他们之中有空桑人、冰族人,甚至还有不少西荒萨其部霍图部等土著族人。他们奋力挤到尘晖身边,热切地想要摸一摸他的手,或者哪怕碰到他的一片衣角都好,各种嗓音的招呼、诉求,甚至质问交织着在尘晖耳边响起:
“您再不来,我们都想冒死逃离这里了!”
“夜里都不敢睡觉啊……”
“四仁坊的水井里被人投了毒,会不会是空桑人干的?”
“这一次,你会站在哪一边?”
面对这些话语,尘晖只能向无数闪动在身边的面孔微笑示意,用他能发出的最大声音说:“我们一起祈祷,让平静安宁重新降临。”
“平静安宁重新降临?”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声喊道,“这里从来就不曾平静安宁过!以往那些平静安宁的假象,不过是冰族人被空桑人欺压得无法出声罢了!”
“谁不让你们出声了,是你们自己贪得无厌!”人群里又有人愤怒地反驳。
“冤枉啊!”一个人影忽然冲到了尘晖面前,“扑通”一下跪倒在他的身前,却是一个空桑老人,“我儿子是被冰夷活活打死的,净水圣使一定要给我作主啊!”这个阵势,居然像对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