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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听见,却无法让自己的声音传递到他们耳中。心急如焚之际,尘晖的身影骤然从通天木上坠落,让舒沫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地跟着跳了下去。
可是她跳下去,又有什么用呢?且不说她和尘晖之间隔着连天的波涛,就算她侥幸接住了尘晖的身体,她也再无法催动御剑之术,不过是陪着他一起摔死罢了!死她并不惧怕,能和尘晖一起死也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一想到尘晖是含着天大的冤屈而死的,至死也无法知晓事情的真相,舒沫就觉得自己的心要裂成碎片——神啊,她宁可魂飞魄散,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清白!
下坠的瞬间,舒沫浑然忘却了自身的险境,直勾勾地盯着尘晖坠落的身影,双臂徒劳地向他伸了出去。这就是他最后的结局吗?哪怕他的意志再坚强,哪怕他完全凭借自己的努力爬出了泥泞,可被人重新踩进尘埃不得翻身,却是那么轻而易举!
不,她不甘心,不甘心善良的受到欺凌,卑鄙的得到回报,高尚的被人质疑,阴险的成就功名!
她不甘心,连心底最重要的话,都没有来得及对他说……
灵魂的力量冲破了身体的束缚喷薄而出,“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舒沫身后展开,推动她以超过一切有形之物的速度向尘晖冲去。超越极限的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茫,视觉、听觉、触觉全都消失殆尽,唯有心中一腔不甘指引着她向尘晖的方向俯冲。终于,在尘晖即将落地的一瞬间,舒沫一把将他抱起,重新飞上了天际。
“我来回答你们,他是无辜的。所有对他的指控,都是谎言!”舒沫留下这两句话,带着尘晖消失在茫茫浪花中间。
“是翼族的神灵!”木族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翩跹而过的优美身姿,视线紧紧地追随着那对硕大而洁白的翅膀,老泪纵横。
“既然是翼族的神灵,她就不会骗我们。”另一张脸在木族长身边浮起,“那我们刚才是错怪好人了?”
“对,那个陷害朋友的恶棍在哪里?”生性耿直的木族长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沙地,愤怒地喝问。
“他已经顺着我们爬上去了!”
“传我的令,把他摇下来!”木族长恼羞成怒地吼道。
一阵剧烈的颠簸后,通天之木轰然垮塌,无数绞缠在一起的若木族人恢复了原身,重新扎根在沙地上,形成一片密集的树林。
“那个恶棍呢?”木族长久久等不到鉴遥掉下来,暴跳如雷。
“他看到了云浮城,瞎了。”一个若木族人回答道,“他喊出了自己的问题,一个黑衣老人带走了他。”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宁可陷害自己的朋友来达成?”木族长恨恨地追问。
“他喊的是:‘怎样让冰族征服云荒?’”
贰拾陆 英魂才魄暗销歇
尘晖觉得自己又陷入了梦境。
在梦里,他从高高的通天木上坠落,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美丽的脸庞,还有一双硕大的洁白翅膀。
这个梦,实在是太荒谬了。尘晖自嘲地一笑,再度闭上了眼睛。一定是这些天一直记挂着这个愿望,否则怎么会梦见沫姐姐恢复了以往的样貌,甚至,还拥有了翼族的翅膀?
如果这是梦,那什么才是真实的呢?他模模糊糊地回想着坠落前的一切,鉴遥的话一字一字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就是这个人,出卖了自小养育他的师父,害得师父死在朝廷鹰犬的手中!”
“偏偏他还若无其事地欺世盗名,在民众之前摆出一副圣人的嘴脸!”
“你再厚颜无耻,也不能否认我的话吧!”
“骗子!”
“骗子!”
“不……”尘晖慌乱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那个指控他的人,就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
“浮萍易散,水沫易碎。故人之鉴,遥不可追。”十多年前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为什么他到现在还不信,还不信?如果相信了,是不是就不必再感受这种粉身碎骨的痛苦?
胸口的裂缝再次撑大,有什么东西刺进脏腑,钻入骨髓,痛得尘晖张开了嘴,似乎只有把堵在胸口的气血一口口呕出来,才能在这窒闷的绝望中呼吸到空气。
“尘晖,尘晖,你不要死……”灼热的水珠滴落在他的脸上,冰冷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渐渐恢复了知觉,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太好了,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从极冰渊,地泉肯定能够救你的!对了,还有星主,我去找他,他也一定能够救你!”舒沫伸手抹去眼中的泪水,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尘晖。
“不用了……”尘晖用力推开她,转过头淡淡地道,“你莫非忘了……只有我死,朔庭才会复活……”
“我没有忘,可我还是要救你。”舒沫强行将他抱起来,扇动翅膀再度飞起来,“因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心底的秘密,“因为,我不要你死。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
“不,你对我……只是歉疚和怜悯而已……”尘晖疲惫地回答,“我不需要。”
“也许以前是这样……”舒沫心中一阵酸痛,不知怎样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可是那天,我看到了破裂的双辉珠,以为你死了……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就算以前看作比生命还重要的尊严,也被我踩在脚下,那是为了朔庭也无法做到的……我终于对自己承认,你在我心里,早已超过了朔庭……当然,我知道自己现在从身到心都很丑陋,不配和你说这些,只求你……只求你不要死……”
“不,你现在很美,比以前还要美……”尘晖颤抖了一下,打断了她的低泣,随即低低一笑,似乎舒沫的表白让他感到荒谬,“那我是不是应该说,我很荣幸?”
“尘晖……”舒沫的泪水再一次滑落,她曾经设想过尘晖对自己的各种反应,却万万料不到他会如此冷漠,冷漠得让她感觉自己不过是在出演一幕滑稽的独角戏。她咬着牙抿紧嘴唇,虽然尘晖已经瘦可见骨,但毕竟是个男子,失去灵力的她带着他飞行已经甚是吃力,再也无力解释什么。
眼看他们越飞越低,尘晖忽然道:“放我下去!”
“不!”舒沫大声回答。
然而尘晖依旧固执地指着身下雪浪湖边的栈桥,在风中嘶哑地咆哮道:“把我放在那里!算我最后一次求你……”话音未落,他已蜷缩着咳嗽起来,星星点点的血喷溅在舒沫的衣衫上。
看着他眼里前所未有的狂乱之色,舒沫退缩了,她只好带着尘晖慢慢降落在雪浪湖的栈桥边。
栈桥边的山地上,不知何时被人用石头垒出了一圈高坛,似乎还有隐约的热气从石坛内传出来。可是舒沫无暇观察身周的一切,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尘晖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看得出来,尘晖体内的灵力即将消耗殆尽。
舒沫的手暗暗摸上了藏于袖中的湛水短剑,云浮世家的人心意相通,如果自己死了,游历在某处的舒轸星主是一定能够感知的。不知道当他赶来的时候,还来不来得及救治尘晖……
正当她满心绝望之际.尘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站了起来,径直朝着前方的石坛走过去。
“尘晖,你要干什么?”舒沫赶紧追上去,拦在他面前。雪浪湖的波浪就在他们身侧翻滚,密集的水珠洒落在他们身上,仿佛大颗大颗离别的眼泪。
“这里,就是我的坟墓。”尘晖的目光落在白色的石坛上,“这一天来得这么晚,我已经知足了……”
听出了他话中的求死之意,舒沫不禁感到一阵惊恐,情急之中她一把拉住了他,急切地道:“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我已经看到了真相。十二年前,你没有泄露楼桑大主殿的下落!那件事,是……是别人陷害你的!”她差一点儿就说出双萍的名字,却突然醒悟到尘晖对双萍的感情,不敢再刺激他,只是抱紧了他颤抖的手臂,柔声安慰道,“你听到了吗?你没有罪,你是清白的……”
“我是清白的……”尘晖重复了一句,身子蓦地一软,跪倒在地。
“是的,我已经把真相告诉了明粟和励翔,所以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以后也再没人能用这件事伤害你。”藏在袖子中的湛水已悄悄割破了手腕,舒沫轻声道,“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其实清白与否,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尘晖推开舒沫站起来,骄傲地一笑,“就算是我犯了罪又如何?我这十几年来的作为,早已能够抵消掉所有的罪孽!可是萍散沫碎,鉴遥难回,纵然有万众欢呼,声名远播,到底是浮生长恨,怨望难平!”
萍散沫碎,鉴遥难回,纵然有万众欢呼,声名远播,到底是浮生长恨,怨望难平!这句话中深埋的悲愤让舒沫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战——原来,三个最亲近之人带给尘晖的伤害,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旁人我无法置喙,可你还是不相信我么?”舒沫痛苦地捂住嘴,不让自己痛哭失声,竟然没有发现尘晖此刻说话竟是反常地顺畅,那正是星辰陨落前最后的光亮。
“我只是死了心。”尘晖继续向石头垒成的高坛走去,淡漠地回答,“你又冷酷又霸道,哪一点好?也不知我那个时候为何会鬼迷心窍……前情已了,多说无益,你又何必纠缠不去?”
“我不信。”舒沫坐在地上,微微抬起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然的笑容,“你这次,没法再赶我走了。”她静静地感受着血液从手腕中流淌出来的触感,眼神凝固在尘晖略带愕然的脸上,再舍不得移开须臾,“舒轸星主很快就会来了,他一定会救活你的……就算他不来,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死……”
突然,从石砌的高坛内侧爬上来一个人,那人獐头鼠目、形容猥琐,却在看见尘晖的一刹那欢喜得跳了起来:“你终于来了,不枉我搭建出这么完美的窑炉,快来看看满不满意?”
“妖人,你要干什么?”眼看那个叫做杨湮的中州术士一把扯住尘晖往坛边走,舒沫不由得怒喝了一声。
杨湮放开尘晖,抬起袖子抹了抹满脸的尘土,瞪着被烟火熏得发红的两只眼睛盯着舒沫,忽然满面生光,直勾勾地迈下石坛朝舒沫走去,口中念念有词:“嗯,艳如桃李,冷如冰霜,毒如蛇蝎,还加上一对翅膀……若是用来炼成一个瓷瓶……”
他话音未落,舒沫已忍不住一把锁住他的咽喉,恨恨道:“不错,我就是毒如蛇蝎!说,你把尘晖拐到这里来做什么?”
“蛇蝎原本是剧毒之物,可是这对翅膀却似凤凰涅槃而生……”杨湮似乎感觉不到舒沫的杀气,只顾定定地盯着她,“剧毒与灵药,原本就在一念转换之间……这样的材质炼制起来,真是不枉此生……”他忽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咬牙骂道,“为人不可太过贪心,杨湮,你既然已得了一个良材,实在不该见一个爱一个……”
舒沫见他疯疯癫癫,不可理喻,愤愤地一把将他甩开,快步朝前方的石坛奔去。她已经隐约猜出尘晖接下来要做什么,她一定要阻止他!
“你不要过来!”尘晖向石坛边缘挪动了一步,坛底巨大的窑炉火光熊熊,映得他的脸一半绯红,一半惨白。
“尘晖!”舒沫不敢再往前一步,疲惫的翅膀也不足以支撑她冲上石坛,只能站在坛下仰头哀求道,“你还有救的,舒轸星主马上就会来,你不要自暴自弃……”
“你疯了吗,你救不了我的!”尘晖此刻才发现随着方才一番动作,舒沫的半边衣袖已经染红,指尖上的血不停地滴在地上。他知道自己从来无法劝阻专横的舒沫,情急之下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衫:“我非死不可,否则活下去的就不再是我了!”
仿佛被世上最恐怖的景象所震骇,舒沫的心脏在一瞬间狠狠收缩了——尘晖赤裸的胸膛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一根粗壮的叶芽正迅速地从他的体内钻出,如同见风即长的碧绿蟒蛇,顷刻间就缠绕上了尘晖的躯干。
而那翠绿色藤蔓的顶端,赫然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妖异头颅!
“终于……终于出头了……我早就说过,你斗不过我的……”分辨不出男女的妖异头颅满足地叹息着,转过头,锋锐的尖牙几乎要戳到尘晖脸上,“早知今日,你十几年来何必和我斗呢?这不,不过那个冰族小子的几句话,你就彻底完蛋……”
不,鉴遥只是为藤妖的进攻推波助澜,而自己,才是亲手击溃他防守大堤的罪魁祸首!这场欢乐与痛苦的搏斗,如果不是自己,天平就不会倾斜……回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少年自信的笑容,舒沫握住湛水的手不住颤抖。此刻,失血过多的她已没有把握一举砍下那藤妖的脑袋。
“不,最终我还是会战胜你的。”尘晖厌恶地避开藤妖的头,目光落在舒沫脸上,幽深得仿佛沉浸了十几年的心事,半是凄然,半是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