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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把这样的事忽略吗?我们占有很多证据,证实你丈夫有钱给他。如此说来,我是否知晓此事,关系也不大。我们就要你承认黄佐临是亚细亚的买办,公司支付他工资。你是亚细亚的最高级的中国职员,你能证实你所知晓的一切情况。黄佐临是买办资产阶级分子,买办资产阶级是最反动的。他要被开除出党。你和你丈夫是他的朋友。你们对他很了解,你可以提供重要材料来揭发他。〃那位军代表说。
对一个共产党员来说,开除党籍,是对政治生命的要害一击,他不能再成为革命群众之一,他的社会地位,仅次于反革命,永远受人歧视,他的家属包括他孩子的孩子,都要为他受难赎罪。在我看来,黄佐临毕生为共产党在艺术上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等待他的,却是如此悲惨的命运,这不公平。这种情形令我愤愤不平。我坚定地说:〃就我所知,黄佐临是个忠诚的共产党员?从未当过买办。自他父亲死后,亚细亚在天津就从未有过买办。你不肯与我们合作?〃审问员说,〃你要不要将功赎罪?我得坚持真理。〃我说。
他们发怒了。那个军代表脸庞紫胀,悻悻然地狠盯着我。
那审问员说:〃我们要你写一份买办黄佐临的材料,把你所知晓的有关他的情况全部写下来。假如你想包庇他,后果自己考虑。假如你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情况,那是你对文化大革命的贡献,可以给你记功。好好地回忆一下,他对你和你的丈夫,到底说过些什么?并记录下你所了解的有关他的经历及他的一些思想观点。他是个阶级敌人,你必须对他进行揭发批判。这对你是一个表示你的立场观点的机会。假如你实事求是地揭发他,就说明你对自己的改造有了认识。你若想将功赎罪的话,就要批判黄佐临。〃那个军代表紧接着说。
这简直是对我人格的侮辱!不过,这是他们一贯采取的典型伎俩,怂恿人民用谎言来促使当前的政治运动达到预定的目的。
我把对黄佐临所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我谙熟他的生活经历及思想观点,他深信中国共产党能引导中国人民前进和富强。但他们把我所写的材料扔还给我,恶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通。因为我不肯写黄是天津亚细亚的买办。就这样,我经受了几次暴风雨般的围攻,并被迫把情况反反复复写了几次。但我总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几星期后,这个问题就给搁在一边了。那个人艺的军代表,也跟他的突然出现一样,忽然销声匿迹了。
后来待我从第一看守所里出来之后,我才知道,造反派无法把黄佐临打成买办资产阶级分子,并以此将其开除出党。他只是被揭发为刘少奇集团的成员之一。文革期间,他们曾在大会中受批斗,并被监督劳动,在寒冬酷热之下,在一个建筑工地挑担和搬砖头。黄佐临的健康大大受损了,他那曾经十分漂亮的妻子也被折磨成个老太婆。
一九七六年毛泽东死后不久,〃四人帮〃继而被捕,中国的政治形势局势有所改变,黄佐临和他的妻子都给平反了。
在极左路线统治的时代,最丑恶的就是,即若在相对平稳正常的政局下,仍要求老百姓之间互相对立地反映汇报各种情况。而当运动一起,大家就互相揭发批判。这种做法大大地伤害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夫妇之间互相提防,双亲与子女间互相敌对。这样的做法抑止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接触,因此人们都不愿结识朋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弄虚作假。为了明哲保身,只得把自己的思想封闭在脑袋瓜里,一旦他被迫要讲什么时,说假话,是他维护自身和家庭的唯一的办法。
当我被指使要揭发他人时,其他人也在被迫揭发批判我们。常常我能从审问员提及的一些问题中,估测出我的亲友到底提供给他们一些什么。这样很容易看出,某人还是十分镇静,阵脚不乱,而某人已变得恐慌和失措了。一九六九年年底,我在北京的弟弟作出的交代,给我带来许多麻烦。由此也说明,一个知识渊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迫于强大的压力,也会神经崩溃,以致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
在一片锣鼓声中,毛泽东又发表了一项最新指示,在报上套红刊出,另外还附有〃两报一刊〃(《人民日报》、《红旗》杂志及《解放军报》)的社论。毛泽东发表的指示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政治大革命,它是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的继续,也是共产党对国民党阶级斗争的继续。〃自从这个指示发表以后,便开始了根除国民党残渣余孽的运动。每天报上,都刊载有揪出暗藏的国民党军官,及对台湾国民党表示同情的人的报道。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深挖出众多的敌人,看来,好像中国到处是些私下怀念国民党的人。多年来,共产党反对国民党的那些宣传,似乎收效甚微。因此,人心诚惶诚恐,惶惶然不可终日,使极左分子得以趁机再加紧政治迫害,将阶级斗争形势逐步升级,在民众中制造恐怖紧张的气氛。人们可以证明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唯一办法,就是对极左集团表现夸张的崇拜,把口号喊得更震耳,以自我牺牲的精神不计报酬地努力工作。而对待阶级敌人,则要嫉恶如仇。报上呼吁,要求无产阶级们提高警惕,密切注意邻里及同单位同事们的反常活动及不顺眼的表现,并加强对那些留在监狱外的阶级敌人的管制。
接下来的一次提审,是我意料之中的。那些妄图迫害我的家伙,为着表示自己是紧跟最新指示,是不甘心白白放我躲过这次阶级斗争的车轮大战的,因为起码我丈夫是个国民党政府的官员。
我一走进审问室,那审问员就立即要我读念毛泽东的最新指示,并向着他的画像鞠躬。读完后,又令我再重复一遍。随后那审问员就开口道:〃找们要揭发国民党的残余分子,你就是其中之一。〃这时房里还有其他两个人,忽然其中比较年轻的一个吼道:〃交代!交代什么?〃我问。
〃别强作镇定,装聋作哑了,交代你和国民党的关系。我和国民党没有关系。你是国民党的忠实走狗。我很怀疑国民党是否会与你的这个看法一致。〃我说着,一边打量着其他两人。从他们的衣着及发式,我想他们是北方人。中国人大家都讲普通话,而那两个青年人的口音中,还带着一些北京土话。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要从北京赶来参加对我的审问。在我刚刚受审时,我已把自己家庭成员一一作了汇报,其中也包括我在北京的弟弟和弟妇,以及历年来我们之间的交往关系。
〃你是国民党的忠实拥护者,你不必再诡辩了。你得有证据。〃我说。
〃当然我们有证据。否则,我们也不会打老远来对你审讯了。〃那两人中一个年龄较长一点的说,看来,他的地位较高一点。他那讲话的语气,挺像那种文化水平低下的工人,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缀;那年轻的,看上去像个学生。
〃你有无在国民党旗前拍过照片?〃审问员问。
〃可能的吧,我记不清了。〃我回答。我以为他是在问我二次大战期间,解放以前的事。那阵我丈夫任驻澳大利亚堪培拉中国使馆的外交官。
〃你怎么会不记得?你不能借口记忆力不好而妄图蒙混过关。〃那个北京后生说。
〃时间太长了。〃我说,〃假如有照片的话,红卫兵到我家来时会看到的。他们把我的照片全拿走了。你一定把那张照片烧了,那边没找到。〃那大年龄的说。
〃我为什么要把它烧掉呢?大家都了解我们在澳大利亚时,我丈夫是位国民党政府的外交官。你在胡扯些什么?谁问你那个时候的事?〃那审问员不耐烦地说。
〃你们不是指我们在澳大利亚那个时期?〃我问他。
〃胡说!我们是问你在解放之后。解放后你有无在国民党旗前拍过照片?老实点,彻底交代!〃那北京青年身子往前一探,对着我说。
我真感到莫名其妙,怎么可能在解放后,在中国,还可以有人在国民党旗前照相呢?我问道:〃解放后怎么可能在中国还会有国民党旗?它在哪?别管它在哪,就交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否要对国民党大表忠诚?〃那审问员问。
〃解放后,我从来没有在国民党旗前拍过照片。〃我断然说道,认为就此可结束掉这场无稽之谈了。
〃别关门太早,你会后悔的,你会失去从宽处理的机会。〃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北京人说。
〃我弄不明白你们所说的,我并不拥护国民党,假如我真如你们所说的,那我现在怎么会不在台湾呢?〃我问他。
审问员低声与那两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对我说:〃你现在还是回到牢里去好好回忆一下。你在这里呆的时间也够长了,你应该明白政府的政策,你应该明了,拒不承认已被证明的事实,只是妄费心机。〃我被带回囚室,继续寻思着这件颇感意外的事。那两人神态十分严肃,他们一定是已掌握了一些足以指控我的证据。是否有人在蓄谋陷害我?我已被定罪为帝国主义特务,为什么突然又转向国民党呢?
三天后,我又被提去审问,又强迫要作交代;我还是像上次那样如此这般地作了回答。后来,我又被带回囚室,要我再反复就这件事考虑回忆。此后每隔二三天,我总要被带往审问室,如是继续了三星期。审问室的空气也很是紧张,但我无法猜到他们葫芦里究竟卖些什么药。在这个阶段,为了对我施加压力,那些看守拒绝供给我迫切需要治疗牙龈炎的消炎片,因此我的炎症很快就更严重了,不仅是牙龈、甚至连口腔两侧的凹陷处都发炎了,我无法进食了。我请求看守给我吃稀饭,如是可不必经咀嚼而仍能使身体得到一些维持生机的营养。我的牙龈的剧烈疼痛令我无暇他顾,即使身子坐在审问室里,也令我无法集中思想以应付审讯。我切身体会到为何有些犯人到了这种地涉就会屈服投降,那只是因为肉体的疼痛动摇了他们的意志。我时时告诫自己,不管经受怎样的苦痛,也要保持意识的清醒。
我要求吃稀饭,倒给他们机会以减少我的伙食定量。吃饭时,他们只给我半碗灰糊糊的水,里面飘浮着几颗米粒,这样的伙食吃了几天,我就昏厥了。那个比较好心的看守叫来了医生,他给我注射了一剂葡萄糖静脉针剂,又和那看守一起把我送去监狱医院就诊。不知那位看守私下对医生说了些什么,那医生给了她一张书面证明。当我被带回看守所时,他们恢复供给我定量的消炎片,吃饭时也给我一碗稠稀饭,外加一个馒头。
待我又一次被带去审问室时,那审问员要我读三遍毛泽东的最新指示。待我念读完毕坐下,他就问我:〃你完全理解伟大领袖毛主席所说的吗?我想是的。〃我回答。
〃解释一下。我想毛主席要大家都知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实质是一场政治革命,不仅仅只局限于文化领域。〃我回答道。
〃对啦。那两个'继续'又是什么?文化革命是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的继续,这不仅是个新的斗争,而且还是正在进行着的斗争的继续。〃我解释着。
〃有关国民党那段,又是怎么说的?文化大革命也是一九二七年以来,共产党反对国民党的阶级斗争的继续。对啦,既然你对此很了解,那你就得认清你自身问题的严重性了。国民党是我们的敌人,被我们的军队打败后,他们在美国的庇护下,逃亡至台湾。在我们解放台湾,把伟大领袖的红旗插到台湾之前,我们对国民党的斗争还要继续。要完成这一项革命,必须先彻底捣毁国民党。伟大领袖决心要解放台湾,我们的林副主席有信心夺取最后胜利,但以刘少奇为首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反对他们。他们说,台湾的问题要等下一代来解决。那是投降派的态度。我们伟大领袖认为,有关台湾的去从,是我们当代的职责。我们有决心在现阶段解决,因为我们打败过国民党的军队。我们有林副主席那样富有经验的军事家领导我们,我们必定会取得最后胜利的。我们与刘少奇这伙走资派的阶级斗争,与对国民党的阶级斗争,有着密切关系。现在,我们已彻底打倒了刘少奇一伙,已再次把领导权夺回到伟大领袖毛主席手里。我们还要与国民党斗到底。这就是为什么必须对我们的队伍加以清理,以防止他们为敌人组织第五纵队。国民党的残渣必须集中隔离,严加看守,不让他们危害人民。〃那审问员说。
〃你丈夫是国民党高级官员。〃那位年纪大一点的北京人紧接着说。
〃不属高级,只是中级而已。但不管怎么说,在国民党撤到台湾时,他就选择留在这里。〃我提示他们。
〃就是呵!许多国民党官员都这么做,有许多是国民党有意安排他们潜伏下来进行破坏捣乱的。他们个个都要经过详细审查的。我丈夫就任上海亚细亚的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