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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山野,顾影自怜无亲朋;
恨当初,车到山前迷了路,
到如今,进退两难何处奔。
叫天天不应,呼地地无声,
心欲裂,胆将碎,
独悲歌以当泣,闷沉沉日歪黄昏。
悲歌声中我暗下决心:不理他,无论白眼、漫骂都熟视无睹,充耳不闻,好歹熬到秋天,坚决斩断苦藤,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坚持不走他也无法,只是处处见缝生蛆,常常寻衅闹事,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我的处境越来越恶劣。所幸婶子从不给我脸色,从不为难我,吃饭也不克制,一日三餐都能吃饱。我觉得婶子比龚三心胸宽阔、心地善良,对我不过分苛求,将近一年我和婶子相处十分和谐。
自那次拆信后和陈英的联系就中断了,大约那封信龚三压根儿没有付邮,此后再没收到她的信,直到毕业分配离开太原毫无消息。
我把和父亲的通信地址改到侯家庄,由大叔转达。我拼命干活,不让自己有闲工夫去思考,用紧张的劳动排解无尽的忧愁。二十四岁正当壮年,只要吃饱肚子,便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从不知什么叫疲累。从送粪到春播,从锄苗到收割、打场,我几乎把所有庄稼活全包揽了。龚三除了扶犁耕地,就是进城赶集,乐得逍遥自在,我成了他雇用的不挣工钱的长工。
我坚持只叫他叔叔不叫爹,这是他最大的心病,也是我年终得以脱身的一把钥匙。
正是:
鬼使神差返龚家,两石夹心乱如麻;
违心两面难做人,半世荒唐此最差。
八兄妹相逢
龚三要我和父亲脱离关系给他当儿子,又想把送了人的女儿招认回来,使她和养父母脱离关系,只给他当女儿。年轻时放荡不羁落得无儿无女,老来孤苦无依,又妄想儿女双全,急招乱认,临阵抱佛脚。其用心亦良苦,实堪叹惋。
母亲生下女婴四十天后与世长辞,龚三红不听娘劝硬把女儿送了人。后来养母带着她嫁给寨沟常元成,解放后一家在省城落户。养父在重机学院工作,他们给养女取名春花,是家中的长女。后来养母又生育四五个孩子,全家靠父亲一人工资为生,日子相当窘促。但老两口把她视为己出,从没当她是抱养来的,对她关怀备至,尽管生活十分艰辛,还是省吃俭用竭尽全力供她上学。
龚三红探得常元成儿女多生活困难,就托人去常家说情,想乘机把春花招认回来。常元成老两口心胸豁达、处世开明,他们说孩子已长大一切随她心愿,她愿认就认,亲人不怕多。
这年暑假养母带她回原籍探亲,住在向阳村姨母家,龚三前往相认并把她带回柳沟。好像造化安排,我们兄妹得已相逢。
春花年已十五岁,正读初中二年级。她并不晓的我这个二哥的来历,龚三只称是她亲父,却避而不谈她的生母。他让春花认玉仙为亲姐姐,把婶母认作亲娘,真是荒谬之极。
在这偏僻的小山村,春花初来乍到人地两生,感到非常寂寞,每天寡言少语,吃过饭便独自去树下看书。几天来兄妹虽已相认,却没有机会详谈,龚三夫妇对她十分殷勤,但对我和小妹说话抱有戒心,尽量避免我俩多接触。我每日白天忙于放牛锄地,夜晚她跟着龚三睡,我在牛工屋,兄妹俩很少有交谈的机会。我为能在这里见到小妹而高兴,欣喜之余又不禁想起死去的母亲,反招来无限忧伤。
直到第三天午后我才终于有机会和她单独在一起,告诉她母亲的生世,告诉她我们兄妹乃一母同胞,我尽囊中所有给了他几元零钱。春花已经懂事,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哭了,晚饭也没吃,哭得十分伤心。第二天就要走,龚三夫妇不知所措慌了手脚,百般解劝她执意要回姨母家。龚三见我们兄妹十分亲热,又想利用我拉拢她,竟答应由我送她,我暗自庆幸。
一路上她依旧沉默寡言。走到埋母亲的山脚下我提议上去向母亲告别,她点头默许。两人默默走上山坡,来到杂草丛生的墓地。
“这就是母亲的坟茔,”我说着跪倒在坟前,“她是个善良而苦命的女人,生前受尽苦难,生下你仅四十天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她生育了我们,却不能抚育我们,没能看着我们长大成人,她死不瞑目啊!”
说着已泣不成声。
春花受到感染,眼里噙着泪水也跪倒在母亲坟前。我大声呼喊:“娘,你的小儿子和小女儿都已长大,今天看你来了,你可以含笑九泉了。”
兄妹俩三跪九叩向母亲拜别,依依不舍离去。路经旋余沟,顺便去了玉仙家,她已有两个小孩;我们没有在她家吃饭,春花直接去向阳村她姨家,我则返回柳沟。分别时我问她何时返校,她说:“离开学还有十几天,但我妈不能久住,家里弟妹都小离不开她,我们过几天就走。”
“你走前一定要告我,我送你一程。你要永远记着含恨而死的母亲,不要忘记你我是一母同胞。希望我们以后经常通信,不要失去联系。”
“二哥你放心吧,”她第一次这样称呼,”我会永远记住,回到太原就给你写信。”
她走的那天在县城汽车站我们再次见面,我原本要亲自送她,因她母女有伴同行,婶子坚辞不让送,只好作罢。
这一去她再没回过柳沟,倒是多年后龚三多次去工厂找她要钱,一时不满足就一顿大闹,在领导和工友中宣扬她如何不孝,搞得她焦头烂额,无以应对,许多年后还心有余悸,惟恐他再去闹事。
春花家离学校较远,往返步行上学很不方便,想让生父给买辆自行车。那知龚三提出更苛刻的条件,要她把户口迁回县城,在当地上学,那时全部费用由他负担,否则啥也不给买。他想让春花脱离常家回到他身边,只给他当女儿,对他一方尽孝,简直是痴人做梦。养父母苦心抚育十几年恩重如山,她怎能背信弃义离开他们,去侍奉早年忍心把她送人的生父;再说要她由繁华的城市回到穷乡僻壤读书,将来还有机会出去吗?让她背叛养父母、陷她于不仁不义,并且将来很难再回城市是绝对办不到的。于是一场认亲闹剧宣告收场,我却借此认回同胞妹妹,真是天缘巧合。此后兄妹俩一直书信不断,我后来平反重返阳泉上班,每次回家都会绕道去看她,她有什么苦恼或为难之事也总是向我诉说,兄妹俩亲密无间。
正是:
养育恩难忘,骨肉岂可分;
居心叵测者,徒落两手空。
17。第十七章 颠沛流离 (三)
九柳沟脱身
姐夫杨生清的前妻留下个女孩媚英已经十二岁了,按乡俗要大办生日宴,当地称为“脱缰”,因乡俗婴儿出生都要带“缰”,到十二岁(虚岁)生日那天才能脱掉。届时亲朋好友都来庆贺,大摆宴席,热闹非凡。龚三既不让我和田姓亲友来往,外甥女生日他绝不会给准备贺礼(当地乡俗小孩过十二岁生日亲友要送面圈——俗称“酷连”)。时值麦收季节,我决定一边放牛一边去侯家庄地里拾麦穗,拾下存放在二叔家,生日那天求二婶给蒸个“酷连”作为贺礼。不久就被龚三探知,又一次大发雷霆,骂我:“别人养狗能看家,我养的狗朝外盗,吃我的饭给别人聚财。”他指桑骂槐侮骂我已成家常便饭,我已习以为常,不与他争辩,忍辱负重照常埋头干活,专等秋后与他分手。我的想法是多打粮食就能多分,来年不致挨饿。
侯家庄的人们都知道龚三心胸狭窄,不是宽厚仁义之人,料定他不会久留我。我到柳沟不久,因恼我不唤他爹对我横加辱骂的情况很快就传遍全村。拾麦时我向人们吐露了秋后离开龚家的想法,大家都说:“不用你张嘴,到时他自会撵你走。”提到口粮问题,干部们说一经大队处理,就按三一三剩一分粮,我心想若能分到七八百斤粮,就不用发愁下年的生活了。
秋收时我把各种作物的产量作了记录,估计总产有两千多斤,若按三人均分我可分得七百多斤,差不多够一年吃了。明年的口粮有了着落,我心里踏实了,单等他下逐客令。
可他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铡完谷草、砍罢圈肥仍不见他发话,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俗语说“柴草上垛、粪土折过”就是长工下工的日子,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莫非决心未下?
“小雪封地,大雪封河”,已是雪闭山门,再无活可干。我吃过早饭就去牛工屋里和老汉们聊天。龚家二叔已于夏初去世,只留下昌珍兄妹,没事也去凑热闹。每到饭时玉仙就会站在当院喊:“二哥,吃饭吧。”她来娘家已有十多天了,看不出她母女对我有半点嫌弃之意,一如既往亲若一家。尤其玉仙妹,或许还不忘儿时青梅竹马的旧情,始终对我十分亲热。自我二次离开柳沟再没和她见面,八年后听到了她的死讯,不禁伤感之极。她仅活了二十九岁,留下两个孩子,和二姐一样在世间不到三十个年头就撒手人寰,这也算一世人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不能不令人扼腕长叹!
只有龚三每天绷着脸丧门神似的,像谁欠他二百钱,他在等我先开口?
这一晚我刚放下饭碗,他一边吸烟一边像闺阁少女窥视陌生男人,从眉稍下斜睨了我两眼,终于用极不自然的温和语调开口说:“快过年了,你来这里也快一年了。当初念你无处安身,看在你死去的娘份上我收留了你,不论对你好与不好,也算搭救了你一步。而你并不诚心,只把我这里当作临时避难所。开春我就提出咱们好离好散,你硬是不走,那时正值青黄不接,出去难以为生,是我心软没有强逼你走,救人救到底嘛。今天我还是那句老话,咱们一不吵二不闹,好离好散,你早点去侯家庄砍柴备火,明年跟农业社动弹也不受制。”
“叔叔你说哪里去了,我既踏进这门槛就没打算离开。”我对这一天早有预料,胸有成竹开始和他谈判。
“你别胡弄我了,”龚三说,“你原当初就无意长期在这里呆下去,不过是当做一座桥,过了河就要拆桥的。”他的话只对一半,我是为了过河,但他若对我好,我过河后不但不会拆桥,还会回头补桥。
“三叔不可以这样说,你既有心搭救我,我怎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叔叔一定撵我走我也没法,可我担不起过河拆桥的罪名,让众人唾骂。”
“不是我撵你走,”他终于把一直困扰在心的症结和盘托了出来,“你说咱们这样像什么关系?”
“父子关系呗。”我顺口说。
“不对,我看是打伙合(GE)计。”
“叔叔越说越让人糊涂,咱们是一家人,吃着一锅饭,干着一样活,怎么是打伙合(GE)计?”
“你看那两个牛工,一个姓巩,一个姓乔,他们每天也吃一锅饭,放一群牛,可他们不是一家人。你我也一样,你姓田我姓龚,黑白二姓,怎能说成一家人?”
“不一样的,”我说,“你们是我叔叔婶婶,这儿还有我兄弟姐妹,跟他们不一样。”
“邻里间也称呼叔叔婶子,你叫那两个牛工不也是叔叔大爷吗?”
至此问题已摆明,关键还是要我改名换姓、呼爹唤娘,我若答应他就不会撵我走。我这边呢,也并不是一定要走,若以叔婶称呼他容我留下,我还是乐得不走。可是这个矛盾却无法调和。
我恳求道:“叔叔你就宽宏大量让我一步吧,我父亲还在世,我……”
“你听我说,这半空是搁不住瓦的,你不走也行,但栽树须扎根,盖房须夯基,飘在空中是不行的。”
谈判破裂,我佯装不解,喃喃地说:“我怎么没扎根,怎么是飘在空中。”
回到牛工屋说起这事,巩大爷说:“其实你三叔并不想撵你走,他说过,只要你回心转意改名换姓呼爹唤娘,就可以永远留在他家,给你娶媳妇成家。”
“可我做不到,我来投龚叔父亲就非常生气,骂我忤逆不孝,我若改了姓会活活把他气死。”
“你不改姓他肯定不会留你。”
“不留就走!”
我决心带足口粮离开柳沟去侯家庄安家。
第一轮谈判经牛工调解无效以破裂告终,但带多少粮又成为下一轮谈判的焦点,颇费了一番周折。我提出带七百斤粮,龚三只给三百斤。他说:“你一年吃了我多少粮,哪还有那么多给你?”
我说:“我干一年活,长工还挣工钱呢,哪个长工带口粮.”
双方争持不下,巩乔两位老汉居中调停,提出个折中方案:他给我三石粮,一石谷两石杂粮;他同意了,我却不答应。我必须带够一年的粮食,否则明年还得挨饿。
当天下午龚三去了侯家庄,晚上回来就放出口风,说侯家庄干部同意那个方案。但他没有当面和我说,我半信半疑,干部们不是说过按三股三份分嘛,难道又变卦了?
次日天明下起鹅毛大雪,大地已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早饭后我在院里和牛工们谈论着天气,听到龚三在屋内叫骂:“他娘个B,说好了还不走,赖在我家了?”
我忍无可忍,进屋说:“叔叔你别骂人,我怎么不走啦,我们还没谈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