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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宫主知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吗?”凌灏微眯了眸子,语带询问。
“自然知道。”聂清然字字沉稳,掷地有声。
“好!来人,西北戍备营都统聂清然擅自发动战事,知错不改,杖责八十,以示警戒。”凌灏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泽,他刚说完全军将士齐齐变色,那四人更是重重磕头,请求道:“侯爷明鉴,是我等不服聂宫主才会弄出今日之事,与聂宫主无关,我等甘愿受罚,请侯爷不要责罚聂宫主。”八十军棍便是大男人也要去掉半条命,更何况一个弱女子,虽然现在全军上下已无一个人把她当做弱不禁风的姑娘家,但她始终是个女人。
“是她自己要担下这罪名,任何人不许求情,否则以同罪处置。”凌灏冷漠的话堵上所有求情的可能。
“可是——”四人还想争辩时,聂清然发话了:“诸位,我的话就是命令,难道你们想违抗我的命令?”
不高的语调却震住所有人的心,没有人再出面阻拦,在这个本应该庆祝胜利的夜晚,落雁城全体守军却都默然无言的站在校场看一个女子受刑,偌大的校场上站的密密麻麻,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哔哔啵啵的火把燃烧的声音和记录员计数的声音“一、二、三……二十四、二十五……”
场中女子一袭白衣跪在地上,无情的军棍毫不犹豫的打在她单薄的背上,然而挺直的脊梁却宣告着她的不屈与倔强。伤口处的鲜血慢慢渗出,最后汇聚一起滴落在土地里,咬紧的牙关和紧皱的眉头泄露了她的痛苦,但高高扬起的头颅又向世人传递着她的铮铮傲骨。
“四十四、四十五……”记录员的声音还在响起,场中已有许多士兵偷偷落泪,尤其是与她拼搏了一下午的将士们,星月宫主的威名离他们很远,他们也不关心,但聂清然离他们很近,与他们休戚与共。
他们想到今天下午的一幕幕,她身先士卒的冲进狄戎大营,她把他们从敌人刀下救走,她挡开射向他们的箭,她指挥他们烧掉敌人粮草,她独身在城门口杀出一条血路。她的一言一行,一个动作甚至一个表情都清清楚楚浮现在他们脑海中。
这个女人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主帅,而是一种精神,一种信念,虽然与她相处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
李铁跪下了,张宝跪下了,谢耀祖跪下了,程远也跪下了,一个个士兵相继跪下,只因为她是他们的主帅,是他们的精神信仰,他们不能站着看她跪着受刑!
除了凌灏和行刑的人,全场再无一个站着的人,凌灏看着眼前的景象,仍旧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眸子的颜色又深了。
记录员的声音还在响“六十一、六十二……”整个校场响起一种压抑的呜咽声,哭泣的人越来越多,那个女子是代自己受过啊,若非他们的不服气,女子又怎么会为保他们而受罚,他们一群大男人却要推一个女人出去受过,情何以堪!
“七十九,八十。启禀侯爷,行刑完毕。”随着记录员的禀告,在场所有的将士的心也放了下来。
头昏脑胀的聂清然迷迷糊糊中听见这句话,开心的笑了,月光下的笑容分外美丽。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麻木的双腿和后背的疼痛而站立不稳,一头栽在地上,磕破了额头。
众人大惊,争先恐后的打算去扶她,凌灏却比谁都快,他站定在聂清然跟前,伸出手:“你还能站起来吧?”聂清然抬起头,额头的鲜血给她平添了几分妖冶,她展颜一笑,拉住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然后松开,在众目睽睽之下独自一人慢慢挪进营帐,虽然还是脚步不稳,但那个染血素衣的背影却深深刻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天下风云出我辈 第26章 养伤
聂清然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她不知道背后究竟有多少人在注视着她,她也没有精力去探寻这个问题,背脊上的伤无时无刻不在钻心剜骨的折磨她。
可她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灿烂无比的笑容,似乎得到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在这么多人眼前倒下。
凌灏静静的看着她走进帐篷,又看看残存着她体温的右手自嘲一笑,这个女人啊。聂清然所有的力量在门帘放下的一刻消失不见,她单薄的身子轰然倒地,好累,反正周围没人,让她放纵一下吧,一下就好:“师傅,好疼……”
“何苦非要支撑呢?”凌灏看着地上昏迷中还不停小声叫疼的聂清然,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小心翼翼的抱着她躺在床上,又唤来军医给她治伤。
上药的时候麻烦来了,不管怎么说聂清然还是个女人,男女授受不亲,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谁给她上药?好在张世明找来自己的老婆帮忙,不然真的得急死这群大男人。
张夫人早就听说过星月宫主的名号,又听自己丈夫说了下午的事,对聂清然非常崇敬,能照顾她自是十分乐意。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看见是另一回事,这个养在深闺的妇人在看见那血肉模糊的后背后还是湿了眼眶,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受这种罪。她尽量轻柔的脱下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又小心谨慎的清洗伤口,即便如此还是让昏迷的聂清然不自觉的轻呼出声:“疼。”
“好姑娘,忍着点,伤口不洗干净很容易发炎的。”张夫人明知她听不见还是小声安慰着。聂清然似听到她的话,不再呻吟,只是皱紧了眉头。她好不容易上完药,待起身时发现自己已一身是汗,聂清然早就沉沉睡去。
“上完药了?”掀帘而进的凌灏看着安静入睡的聂清然问道。
“是。”张夫人毕恭毕敬的说,她虽是低着头却仍用余光瞟了瞟凌灏,心道,这侯爷也真狠毒,对这么个姑娘家也能下手。
“你下去吧,明日再来帮她换药。”凌灏轻声吩咐道。
“是。”张夫人敛衽行礼,转身退出帐篷。
凌灏走到榻前,伸手摸摸聂清然的额头,烫的吓人,这么重的伤势,发烧也在所难免。他站定片刻,又走出帐篷,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清水和毛巾。他将毛巾用水沾湿,一遍又一遍的为聂清然擦拭额头。整整一夜,帐篷里的灯都没熄灭,守夜巡逻的士兵看着凌灏一次次进出帐篷端水倒水,直到东方大白,不知怎的,他们心里突然就冒出人中龙凤四个字。
聂清然清醒过来已是三天之后,狄戎大军粮草被烧,军资跟不上,以致被凌灏带兵打退十多里,暂时缓解落雁城的危机,但那三个国师仍旧没有露面。
“看上去气色不错。”凌灏面带微笑的走进帐篷,张夫人刚为聂清然换好药。
“再不好起来岂不白费你每晚的悉心照顾?”聂清然微微一笑,她刚苏醒时张夫人便告诉她凌灏照顾她的事。
这女人本来对凌灏的印象十分差,不想凌灏后来的表现让她很是满意,男人么,就该照顾保护女人的嘛。现如今她一心以为凌灏和聂清然是一对,家庭妇女的习性使得她非常乐意撮合这两人,所以她在聂清然面前说了凌灏一大堆好话,谁想后者只是淡淡一句“是么”,完全没有感动的样子,弄得她很是郁闷。
见凌灏进来,她知趣的出了帐篷。
“不必客气,再怎么说也是我累你至此。”凌灏戏谑道,“左右我不是第一次照顾你了,你一并记着以后一起还我吧。”
“行,不过还是先说句谢谢,你果然够聪明,知道我的心思。”聂清然莞尔一笑。
“这不过是小事,不过你也真狠,八十军棍便是男人也不敢随便承受,你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就应承下来。”凌灏毫不顾忌的坐在榻上,聂清然只得往旁边挪动一下。
“我做事向来只看回报,值得便成,别的无所谓。”她耸耸肩,无谓道,“你送这么大个人情给我,不怕自己以后行事不便?”
“所以我考虑把你变成我同一阵线的人,不然还真怕以后出事。”凌灏眉峰轻蹙,似乎在想什么烦心的事。
“要贿赂我?我很挑剔啊,东西不够贵重不要。”聂清然笑着说。
“可惜啊,可惜。”凌灏摇摇头,满是遗憾。
“可惜什么?没有好东西贿赂我?”
“不是。”
“那是什么可惜?”
“可惜你不像个女人,不然我倒可以考虑娶你。”凌灏摇头晃脑的叹气道。
“幸好,幸好!”
“你又幸好什么?”
“幸好我不像个女人,不用嫁给你。”聂清然哈哈大笑。
“嫁给我很委屈么?”凌灏突然敛了笑容,黝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委屈什么?嫁给定北侯还委屈那天下的男人都不能嫁了。”
“那你怎么这么庆幸呢。”
“因为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就这么简单。”聂清然耸耸肩,语调轻松。
“看不出你居然这么感性,成个亲还要挑剔多多。”凌灏面色松动,露出一丝笑容,“还好我不喜欢你,不然真是伤心了。”
“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唯利是图,不择手段,没有女人味的人么?”聂清然斜他一眼,没好气道。
“其实你也有小女人的一面。”凌灏沉思片刻,正色道,“比如说那天在竹林借酒消愁,再比如说你昏迷的第一天晚上我帮你降温的时候你抱着我的手一直哭,一直喊‘师傅,好疼’,那时候还真能让男人生出保护欲望。”
“凌灏你去死吧。”聂清然咬牙切齿的拿起枕头砸向凌灏,自己居然在他面前哭?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别以为你是伤患我就不敢动你。”凌灏迅速跳开躲过这一击。
“我不是君子,我是圣人言里最难养的两种人的结合。”聂清然恨恨的看向他,“最好别惹我。”
两声轻咳把嬉闹的两人拉回现实,莫言悔端着药碗走进帐篷:“侯爷,聂宫主该喝药了。”
“对了,喝药吧。”凌灏接过药碗,走到榻前递给聂清然。莫言悔很知趣的走了。凌灏从未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过,不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下属都应该为他高兴呀。只可惜别人都看好的这两人却对对方毫无意思,充其量觉得对方是个有力的合作者罢了,非要往男女关系上靠也只能说偶尔斗斗嘴很有趣,实在谈不上别的。
很多年后,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两人再想起现在的心态只会感叹造化弄人,为何当初就是看不透,当你能在他(她)面前卸下所有伪装,当你能在他(她)面前肆意嬉笑怒骂,当他(她)能包容你所有的任性胡闹的时候,那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天下风云出我辈 第27章 军中陡变
“药不急的,你先跟我说说狄戎的事吧,那三个余孽最近有何动向?”聂清然收起玩笑之色,一本正经道。
“你一边喝药我一边说。”凌灏并未多想,仍旧端着碗让聂清然接过去。
“这件事比较急,你专程送我的大礼不也是这事么,先说这个吧,药放一边就好。”聂清然就是不接那碗药。
“你不会是被我照顾上瘾,要我喂吧?”凌灏好笑的看着她。
“一边凉快去。”聂清然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说了一会再喝。”
“你?不会是怕苦吧?”凌灏看着她的脸色,慢悠悠的吐出几个字,果然她的脸色变了,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色,“真的怕苦?你挨八十军棍的时候都没喊一声,居然不敢喝药?堂堂星月宫主居然怕苦,这要传出去真要让人笑掉大牙。”
“很丢人么?你就没有怕的东西?”聂清然恨恨的说,看着他幸灾乐祸的表情又马上加了句,“不许告诉别人,不然你给我小心点!”
“我对四处说别人是非可没什么兴趣。”凌灏话还未落音,门外就传来通报的声音:“启禀侯爷,拓跋场主求见。”
“传他进来。”
“是。”
不待多时,三个年轻男子便走进帐篷,为首一人正是驰云牧场场主拓跋豪。但见他穿着一件黑色锦袍,浓眉大眼,是典型的北方汉子,浑身散发出粗犷豪放的气息,真真是人如其名。
他右手边站着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男子,一身墨绿长衫,腰间坠着墨绿玉佩,生的是剑眉星目,眼光中自有一番傲视天下,狂放不羁的感觉,这男子应有胡人血统,其体格身形都比汉人健壮。
拓跋豪左手边站的男子则与两人截然相反,那男子面冠如玉,肤色白皙,身着月白缎袍,再加上手执折扇,体型偏瘦,似江极了南柳荫下款款而行的书生,与旁边两人极是不搭。
“参见侯爷。”三人齐齐拱手行礼,动作一致却风格各异。拓跋豪是礼数周全,不卑不亢,右手边的男子明明是给别人行礼,也没有别的动作,流露的气质却似别人给他行礼般狂傲,左手边的男子则是冷漠异常,似乎根本不把这礼放在心上。
“三位免礼。”凌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然,“这位姑娘想必三位也听说过,星月宫主聂清然。”他看向坐卧在榻上的聂清然介绍道。
三个男子听见聂清然的名字时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