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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他未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但当务之急,是怎么向殷恬雨交代这件事,这才是他现今最烦恼的。
“……你那声明是怎么回事?”
记者会开完,路柏琛一个人闪进办公室,才过不久,便接到卫襄的电话。
“你不会真的打算退选吧?”卫襄质问。
他黯然。“我已经决定了。”
“为什么?”卫襄不敢相信。“你可是你们党内年轻一辈最被看好的新星啊!竞选连任可说是手到擒来,当选的机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为什么要退出?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想继续在政坛往上爬了吗?”
“我当然想。”他自嘲地勾唇。“但现在不是时机。”
“为什么?”
“因为我犯了个大错。”
“什么错?”
路柏琛苦笑,将两天前与李相思面对面交涉的过程一一道来。
卫襄听罢,沉默半晌,才哑声问:“你宁愿退选,也不愿意跟你老婆离婚?”
“……是。”
线路另一端传来沉重的呼吸。“你确定这样做事情就会解决了吗?李相思可没说只要你退选,她就不把照片公开。”
“我知道,可我也只能赌一赌了。”路柏琛无奈地闭了闭眸,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我不能跟恬雨提离婚,更不能让照片公开,那些媒体会逼死恬雨的。”而恬雨,将永不再信任他。“不管是谁主使相思这么做的,只要我退出战局,他应该也没兴趣紧咬着我不放了。”
“你赌对方会放过你?”
“事情闹大了,对方未必有好处,殷家绝对有能耐查出幕后主使是谁,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他既然想得出这样的计策,就该懂得权衡利害关系。”
“你就这么确定背后有人唆使李相思?说不定只是她一时妒火攻心,你应该知道,女人抓狂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肯定她背后有人。”路柏琛很坚定。“而且,是个男人。”
一阵奇异的静默。“你怎能确定?”
“第六感。”
“第六感?”卫襄不可思议似地提高嗓音。
路柏琛再次苦笑。“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很好笑,但我真的有这种感觉,相思的背后,有个男人。”
卫襄再度沉默,两秒后,深吸一口气。“你应该很清楚,这次你退选,不一定还有机会卷土重来,就算有,你还是有把柄握在别人手上。”
“我知道。”
“与其自毁前途,离婚不是比较好吗?也许李相思真的会把底片给你。”
“我不离婚。”
“为什么?”
因为他不能失去恬雨。
因为他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她。
挂断电话后,路柏琛起身,静静地凝望窗外蔚蓝无涯的长天。
结婚多年,他竟到如今才恍然顿悟这一点,该说自己蠢吗?
他自嘲地嗤笑。
或许,他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般聪明吧。
所以,即使明白自己不能失去妻子,但仍茫然得弄不清怎么回事,他不懂为什么,最初他接近她,只是想利用她,不是吗?
什么时候一枚应该在棋盘上随他摆弄的棋子,反过来掌控住他了?
简直可笑,太可笑了……
低沉的音符,一串串,滚出路柏琛喉咙,他笑着,呛着,咳着,无法自已。
忽地,几声轻叩剥响门扉,接着,门推开,一个女人不由分说地闯进来。
难听的笑声戛然止住,他愕然睁眼,瞪着僵硬地挺立在他面前的身影!是殷恬雨,他的妻子。
“恬雨!”他心跳一停。“你怎么来了?”
她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站成一座冰凝的雕像。
他约莫猜出妻子的来意,眉宇收拢,伸手将办公室门落了锁,不让其它人进来打扰。
“你听说我要退选的事了?”他柔声问。
她旋身,迎向他的容颜苍白似雪。“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本来打算晚上回去再跟你解释的。”他微微一笑。
而她,瞪着那抹他勾在唇畔的浅笑,仿佛难以置信他还能那样笑。慢慢地,她的神情变得哀伤,目光黯淡。
“我非得是那个全世界最后知道的人吗?”她哑声质问。“要不是海棠打电话来告诉我,我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
“我会跟你说的,只是晚一些。”
“晚一些?”她短促地讽笑一声。“你就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吗?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先跟我讨论?”
他愕然,初次见她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一时怔住。
“告诉我,为什么你要退选?你不是说过吗?从政是你这一生的梦想,是你最大的抱负!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就舍弃掉?”连串掷出的问题逼得路柏琛差点透不过气。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某个正在国会殿堂上接受民代质询的狼狈官员——恬雨何时学会这种机关枪扫射似的说话方式了?
他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收束心神,抚慰地握住妻子因激动而颤抖的肩。“我没舍弃,只是想暂时休息一下。”
“休息?”
“这些年来一直马不停蹄地工作,说真的我累了,你不累吗?”他嗓音含笑,眼神亦是笑。“你说我们去欧洲找个小镇,住个一年半载好吗?”
她瞪着他迷人的笑容。“你累了?”
“嗯。”
“你想去乡下住?”
“嗯哼。”
“你说谎。”
直率的结论令路柏琛一震。“什么?”
“你说谎。”殷恬雨直视他,眼潭一如既往地澄澈,却又隐隐潋滟着他无法理解的波光。“你根本不累,也不想蛰伏在乡下,你是大鹏鸟,怎么忍得住不展翅高飞?”她顿了顿,唇角冷涩一牵。“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柏琛,为什么到现在还要骗我?”
他温顺可爱的妻子,指责他说谎。
路柏琛眼神一时虚无。“你怎么了?恬雨,这不像你……”
“为什么不像?”她嘲弄地反问。“因为我不再对你的谎言照单全收了?”
“恬雨!”他近乎惊恐地瞪她。
她胸口紧窒,敛下眸,不敢再看他大受打击的表情。“我知道你在说谎。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在对我说谎。”
“你……怎会那么想?”
“难道不是吗?”她涩涩地苦笑。“你不爱我,柏琛,你从来没对我一见钟情,你娶我只因为我是殷家的女儿,能帮助你在政坛步步高升。你从第一次见到我,就很清楚要在我面前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那些尴尬、腼腆、不自在,都是刻意装给我看的,其实你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羞赧的年轻人,你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一切都在你掌握当中。”
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她的情动,她的痴狂,她义无反顾地交出整颗心,都在他计算之中。
殷恬雨别过头,刺骨的寒风,在她心房里吹开漫天雪。
“你以为找都没发现吗?柏琛,我或许有些天真,但不笨,我知道你在演戏,我只是……假装没看出来而已。”
“你假装?”天摇地动,震撼了路柏琛坚定的信念,摧毁了他自我建构的世界。
他的戴芙妮,这个眼眸透明到不可思议的女孩,原来也懂得……假装?
他的震惊令她无法再看他,躲到一扇隔开他跟助理办公桌的玻璃屏风后。
“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你……喜欢李相思。”
“什么?!”他嗓音破碎,理智崩毁,焦急地想捉住躲在屏风另一边的她。
“你不要过来!”她尖叫地阻止他。
“恬雨……”
“不要过来。”不要看我。
她抬手掩住脸,指尖感觉到湿润。
“那天在‘弘京’的酒会,我就看出你迷上她了,整个晚上,你的眼睛一直离不开她,后来,也常常跟她约会。”
原来她都知道。他震慑无语。
“我去上广播节目的那个晚上,你还记得吗?我在你的衬衫领子上,发现她留下的唇印,就在那一刻,我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疑。”
“你很吃惊吗?其实我自己也很吃惊,我从来不晓得自己可以将一个无知的妻子扮演得那么成功,原来……我也懂得耍心机。”
指尖筑成的堤防,终究挡不住崩溃的泪水,她静静地抽噎,感觉强烈的自我厌恶。
许是猜到她正无声地流泪,路柏琛探手过来,摸索到她冰冷的掌心,迟疑地,握住。
两个人,隔着屏风,背靠背,手牵手。
距离,近得只有一扇玻璃的厚度,却也远得犹如天涯。
殷恬雨咬紧牙关,深呼吸,尽量保持声嗓平稳。“你宣布退选,是因为李相思吗?”
握住她的手,一阵颤栗。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是不是她不肯放过你,威胁你一定要跟我离婚,否则就要公布你们的关系?”
他不语,紧紧扣住她的手。
她鼻尖一酸,感觉到他的掌心也开始发凉。他们,已经无法温暖彼此了。
“我们离婚吧。”她轻声提议,任由每个跳出唇间的话语,将她最珍贵的宝物夹带出境。“我们谁也别演戏了,也别再对彼此说谎,夫妻应该是同心的,不该同床异梦,我们的婚姻,不能建构在谎言的基础上。”
“……我不想离婚。”他嗓音喑哑。
我也不想啊!
她闭上眼,强忍住哀伤的啜泣。她也曾想过要用殷家女儿的身分绑住他,期盼他能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考虑,不离开她,但,现在她反而成了他从政的绊脚石。
不,她绝不允许自己成为那个夺去他梦想的人……
“你既然不爱我,我们又何必彼此牵绊?我跟你离婚,李相思就不会为难你了,你也不必退选,我会告诉爸爸,是我自己不想要一个整天只想着政治的老公,他会谅解你的,一定会继续助你一臂之力。”
她打算把离婚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甚至要求她父亲继续栽培他从政?
“不可以!”路柏琛急得跳脚,猛然旋过身,来到屏风另一边。“恬雨,你不能这么做!”
她低垂着头,不看他。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你就让我保有这最后一点点女人的自尊吧。除了这个,我什么都没有了。”
“恬雨!”他心痛不已,她的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把无情刀,在他心头剜割。
她真的,决定离开他。
“我们好聚好散,好吗?”她柔声低语,轻轻地,挣脱他的手。“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她急急捣唇,强迫自己收回即将冲出口的呜咽,然后,她扬起蒙亮的眼,朝他浅浅地、勇敢地一笑。
他永远也忘不了的笑。
那是在一片天寒地冻里,开出的,最温婉也最坚强的小白花。
、第五十六章
他走在一条大路上。
一条康庄大道,两旁站着一株株枝叶繁密的柏树,像卫兵,齐心拱着一座美丽的城堡。
那城堡,就在不远处。
只要他迈开步履,就这么坚定地走下去,很快就会抵达那耀眼的彼方。
这是一条通往权势的道路。
然而,他料想不到,前方竟出现了岔路。
就好似两条射线,以他站立之处为原点,分别往两个象限出发,可恨的是,竟没有一个指明方向的路标告诉他该往哪儿走。
摆在眼前的,是上天心血来潮的恶作剧,一道难解的习题。
他茫然伫立。
浓雾,倏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围拥他,迷离他一向自豪的判断力。
他固执地睁着眼,固执地想辨认方向。
远远地,一个小灰点急促地冲过来,由小变大,最后,放大成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丢下书包,手脚并用,矫捷地爬上树,小小的身躯颓丧地窝在浓密的树一荫里。
他狐疑地望着那奇怪的男孩,正想开口问路,另一个女人从浓雾里现身。
“柏琛,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她仰起头,温柔的目光捉住小男孩。“再不去学校,就要迟到了喔。”
“我、我不想去、去上学。”郁闷的嗓音断断续续的,从高处落下。
“为什么?”
“我不、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你那么聪明,又那么爱读书,怎么会不喜欢上学?”
沉默。
“柏琛,下来好吗?妈妈想跟你说话。”
毫无动静。
“柏琛,下来好吗?不然妈妈就不走了,一直在这里等你喔。”
小男孩这才不情不愿地滑下树干,坐在地上,随手捡起一段枯枝,在沙地上涂鸦。
女人凝望他片刻,跟着蹲下,展臂将小男孩拥进怀里,慈薯地抚摸他。“是不是学校里又有人欺负你了?”
“他们说我是、我是酒鬼的小孩。”小男孩半躺在她怀里,闷闷地告状。“不让我跟,跟他们一块儿玩。”
“是谁这么说你的?你是个好孩子啊!你每次段考都考第一名,每个老师都称赞你乖,还要你出来竞选模范生——”
“不会有人投票给我的!”小男孩尖声抗议。“我、我如果真的出来选,只会、被嘲笑,一个、一个酒鬼的小孩选什么模、模范生?而且我们家、还那么穷,连午餐、午餐钱都常常迟交。”
“不要这么说话,柏琛,怎么可以开口闭口说自己爸爸是酒鬼?”
“他本来就是!”
“不准你这么说!”女人神情微微严厉。
小男孩委屈地敛眸。“对、对不起,妈妈。”
“妈妈也对不起,我刚才说话太凶了。”女人回复原先的和蔼。“可是不管怎么说,爸爸就是爸爸,你是靠他工作赚钱才能吃饭念书的,你应该对他尊敬一点。”
“可是……他、他老是喝酒,喝醉了还会在外面乱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