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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怨我么?”
“我先天体弱,又兼生性懦弱,若非母后只得我一子,亦不会就这皇位,”皇帝叹息道,“这些年来,若非阿珺,我又怎能在诸兄弟的虎视眈眈下活得下来。”
“二郎……”
“所以,我选择让阿珺活下去。阿珺日后如何作为均可,但只需应承我一事,必须让你我皇儿继位,即使是在阿珺之后。”皇帝最后扯开一抹苦笑,“或许这是我做过的最为果断的决定了罢,但我如此却也依旧是懦弱……我心中实不愿知晓阿珺做出选择,不如由自己选择。”
皇后不无愕然地望着他,随即这愕然便化为沉重的悲凉,她嗫嚅地说不出话来。她何尝是不愿以己之命相换,只是她的顾虑太多,正如他所言,他兴趣过于温和,皇儿年纪尚年少,若没有她,他们要如何自保?
“阿珺……”他的眼帘慢慢垂下,手却颤颤巍巍地缓缓抬起,似是想碰触她的容颜,可是当她下一刻接上他的手时,其上已无丝毫气力。
她已经很久没有落泪了,在她被迫加入皇家,第一个孩子流产,第二个孩子早夭之后,她已逐渐明白,在这世上,谁都不能指望与依赖,即使是一心一意爱护她的夫君,她只能依靠自己。但是,为何如今她眼前却被泪光朦胧,无法视物?
失去他之后,或许她会更为冰冷铁血,但在走出这营帐前,请允许她如同回到年少时一般懦弱悲怜地哭泣一阵罢。
越青阳回到自己帐中,终于得以卸下仿若面具般的忧惧神色,但她亦与所有人一般,都在猜测着皇后是否会以命相救陛下,以她所闻帝后深情,她并非没有救的可能,但是相较皇后对于权力的执着,所谓情深不过如烟云般飘渺虚浮。无论救是不救,最终得益的全是策划这一事件的晟阳侯罢了。若救,皇帝病弱,太子年少,任其拿捏;若不救,皇后必然会为千夫所指,给了他发难良机。无论哪种情况,他最后再适时亮出先太子遗后的身份,登基为帝指日可待。
“帝星已陨,陛下无力回天了。”
越青阳一惊,看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营帐中的江渊泽,他身手莫测,这也并非初次了。
“娘娘最后还是没有救陛下么?”她叹道。
“我猜是陛下不愿皇后以命相换,”他说道,“如今局势,这是最正确的决断。”
虽长在宫闱,但她与陛下相见并不多,印象中,陛下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将父母双亡、处境艰难的和阳郡主入宫抚养,视她如亲子。他固然不是一个适合为帝之人,但却必然是一个好人。但是如今,他的逝去,她却是其中的推手之一,这个认知,让她难受得呼吸艰难。
“你后悔么,相助晟阳侯?”他忽然问道。
“我……”她怔然无言,可是她也无法忘记,在她尚是三岁稚童时,那天夜晚,忽然闯入家中的刀光剑影,溅起鲜血无数。阿娘在慌乱中将她藏入箱柜,最后仍是被兵士发现,就在利剑要将她刺穿时,才被突然出现的晟阳侯夫人相救。如其突然出现一般,晟阳侯夫人也带着她突然消失,其后她在京城的晟阳侯府住了一年,一年之后替早夭的和阳郡主入宫。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所以,她这样说道。
“那你想过若晟阳侯事成,曾经作为皇后亲信的你会如何,即使晟阳侯愿意为你正名,是否会遭到余党报复?”
她不以为意,“此事我早有计划,他们允诺过,若事成,我假死离京,立以女户。”
“若事败又如何?”
“在阖府抄斩之日,我本该也是个死人了,在这宫中的每一日,我都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她说得轻描淡写。
他似是轻轻叹息一声,说道:“看来你决心已定。”
“你该担心你自己吧,你身上之毒,虽每月用药压制,但长年累月累积之下对身体亦有害,你神通广大,若能寻到解药,或可全身而退。”她说道。
“你这话,是后悔了么?陷害我的事。”他不置可否地问道。
她直直地看向他,那般复杂的目光仿佛要烙在他心里,让他一时竟怔然。
“我后悔,但也庆幸。”
她言毕,便垂下眼来,一阵,却忽见到一直手伸到眼前,那手根骨分明,如它的主人一般修长白皙。
“若有朝一日,你是否愿意同我走呢?”
她只听闻他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廿】不信人间有白头(六)
永德八年秋,京城再次陷入连月的阴霾天色中,秋末凉风呼啸而过,街上行人车马俱是低头缩脑,来去匆匆。每个人都知晓,这京城,甚至整个王朝之上的天色,将是变幻莫测。
皇后一回京,不顾众大臣纷沓而至的请太子继位的奏折,首先下令将当日去往秋猎的所有近侍收押软禁,彻查皇帝中毒之案。越青阳自是免不了同样被软禁于自己寝宫中,但她并不过于忧虑,一来她于此事仅是推波助澜,不会被拿捏到关键性证据;二来她于晟阳侯而言尚有大用处,他万不会让人将她这个安插在宫闱中的最大细作供出。
皇后虽是一贯的雷厉风行、冷肃威严,但同样亦是四面楚歌的境地。她声称当时皇帝毒性恶化,救援不及身亡,但朝野上下少有人信她,多数朝臣将皇帝之死归咎于她,对其临朝不满更甚。晟阳侯如愿得以收买人心,联合半数朝臣上书要求太子继位,皇后出往为陛下守皇陵。
京城上下波云诡谲,所有武官无不严阵以待,冲突甚至达到一触即发的境地。
在这风云变幻中,幽居寝殿中的越青阳却难得地不问世事,自进宫后的十六年来,她的心境竟从未如此刻一般平静闲适,只是当她无法避免地回想起那一日时,心上升起的是不可抑止的失落与涩意。
那日,他问她,在一切结束之后,是否愿意同他走。
“跟你走,为什么呢?”她如此反问道。
他道:“以我之能,或可保你一命。”
她容色登时冷下去,一把推开他的手,别过脸去,说道:“谁要你保。”
他似乎很是无奈,说道:“你难道不明白……”
“不明白。”她立即道。
“我是修道之人,不可论及□□,但……”
他话未说完,便被她气极打断:“那你让我随你去哪里?去重阳派做道姑么?”
这本是半带嘲讽的气话,不料他却一本正经地颔首道:“如此也不错,我会请求师父收你为徒。”
她嘴角抽了抽,收你妹的徒哦!
“你不愿便罢了,”他如清潭般的眼眸中涟漪潋滟,却没有分毫如往常般玩笑的意思,“我总会护你安危的。”
她失望至极亦失落至极,她以为这四年来他们之间是有着暧昧默契的,可是如今看来,好像仍旧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两个月后,京城中这场明潮暗涌的权力争斗终于有了结果——太子登基为帝,皇后发配皇陵,晟阳侯加封摄政大臣。
这意料之中的结局,越青阳惟有暗叹,她作为曾经皇后亲信,自请随皇后去往皇陵,实则不想再淌这一趟浑水。如愿以偿大权在手的晟阳侯对她的识时务表示满意,批复她的奏疏后,还暗中遣人传信与她,命她继续监视皇后,若有必要,不惜除去。先前他虽有行刺皇后之意,但奈何宫中戒备森严,皇后不仅事事谨慎,且身体血脉异于常人,难以暗中置之于死地,是以并未下手,但若是在偏僻的皇陵,事情便不同了。
永德八年初冬,在一片凛凛寒意之中,载着这曾经手执政权,曾经作为天下最荣耀的女子,而今却成为被剥夺所有权势的太后的马车,辘辘驶出京城城门。
越青阳透过车窗回望高岸巍峨的城门,隐隐望见城墙之上青衫如竹的身影,面无波澜地放下了车窗遮帘。
她返京的这一年,是新帝继位后的第二年,由于太后病逝,他们这些随侍须返京将太后死讯上报。越青阳原本不必也不该回京的,她本该在暗中推波助澜地谋害太后之后,“郁郁而终”。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太后在临终前,竟对她说出那样的话,道出那般的真相。
“阿青,你可知我从未怀疑过你,我宁愿怀疑任何人,也不愿意怀疑你。不仅是你神似一位故旧,更是这近二十年来,我早已将你视如己出。”
“但是为何,皇儿如此,你亦如此?想来是我这个母亲当得太失败罢……”
“在临终前,哀家只告诉你一事,便作为对你唯一的报复罢。阿青,你知晓,哀家向来不是什么好人。”
“虞宁王惟有一子,并无女儿,你确是永平王之女无疑。”
只一句话,便瞬时将她逼入无边寒境。
当她再度来到这巍峨的城门前,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却又觉出城之日只在昨日,如今不过大梦初醒罢了,她为父母之仇苦心孤诣、压抑沉暗的十八年,不过是一场虚妄的梦境。在太后逝去后,她只有一个念头:回京查明一切,虽然在她心底,已对此事确信无疑。
她以为回京之后,面对权势滔天的晟阳侯,将又是一场暗战,却不想,映入眼帘的京城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京城之内,家家户户乃至商贩酒楼皆是闭门,广阔大道上,惟有羽林卫十步一人,处处戒严。戍守卫兵再三确认他们身份后才放行,同时却有数名羽林卫护送他们往皇宫而去。
越青阳隔着车窗对护送他们的羽林卫问道:“这位将军,请问京城中发生何事?”
那羽林卫倒也算客气,“郡主长守皇陵,或许不知,前日晟阳侯欲谋逆篡位,幸而陛下英明,早有防备,率我等将其党羽尽数诛灭,这几日京城正戒严,彻查逆贼余党。”
越青阳道谢后放下车帘,只觉一阵阵心惊胆寒,她先前尚在计划如何对付晟阳侯,却不料这位谋算多年、如日中天的晟阳侯竟已兵败垂成,难怪近年来晟阳侯传与她的讯息越来越少,最后竟是杳无音信。她脑中一片混乱,若被她查出是晟阳侯党羽之一,怕是无法逃脱斩首之命。她手按上心口,试图按捺下狂乱的心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初为保机密,知晓她潜伏身份的人不多,除晟阳侯夫妇外,惟有其心腹谋士以及……江渊泽。念头方及此人,她的心跳却不可抑止地再度狂乱起来,江渊泽,不知他如何了,他亦是相助晟阳侯的啊……
马车逐渐驶入阔别两年的皇宫,雕栏玉砌犹在,只是朱颜改,如今她再也不是那个侍奉皇后身旁,炙手可热的女官了,而是空有郡主名号,实则孑然一身的无根浮萍。如此,她未料到皇帝竟会第一时间来迎接她这位堂姐。
眼前的少年,头戴金冠,只着黑底纹龙常服,眉目之间却已显出帝王威仪,不似越青阳之前见到的那般神情懦弱,动作畏缩,其冷容肃目已近从前皇后模样。这个少年陷在权力夹缝中却能伪装谋划数十年,登基两载便能战败谋划数十年的晟阳侯,她只觉心惊,比之自己,他或许还更胜一筹。
“堂姐不必多礼,请起罢,”皇帝虚扶她道,“朕听闻,堂姐是为传母后薨逝之讯而来。”
“回陛下,太后娘娘自被送往皇陵后,神容郁郁,身体每况愈下,病逝于十月初三,请陛下为娘娘发丧。”越青阳沉痛道。
皇帝面上终是显出怅惘之色,“旧丧未去,新丧又至,父皇母后竟在三年中相继离去,朕……”
“请陛下节哀,”越青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英明神武,去除逆贼,安定社稷,想必先皇太后在天之灵亦会安息。”
皇帝神色却无异,依旧是略带惆怅的模样,说道:“如今朝中尚不安稳,堂姐便暂居于宫中旧时殿阁罢,朕这便去安排为太后发丧之事。”
越青阳正欲告退,却忽闻门外宦官进入道:“陛下,太傅求见。”
“快宣!”
越青阳眉头一跳,只见一人自殿外缓缓走入,身着鸦青交领道袍,白玉莲状长簪挽发,神容寂寂,如皓月临空,长天云雾,超凡脱世。相交四载,相别两年,越青阳却还是初次见他这般穿着,不由一阵恍惚,她从前总觉他说自己是修道之人如同笑言,直至如今才能够自心底确信。
皇帝也不由讶然,问道:“太傅,您这是?”
他对皇帝拱手道:“陛下,贫道是来辞官的。”他并不给皇帝出言挽留之机,便继续道:“陛下,贫道本是方外之人,入世为官本是违背道家规义,但承人之恩,必以报之,功遂身退,天之道也①。如今朝中大局已定,贫道也应回门受罚。”
皇帝眉间皱起,沉默良久,他从前虽有太子之位,却前有皇后临朝称制,后有晟阳侯重权在握,不得不伪装成如父皇一般的懦弱性情以求自保,若非渊泽先生悉心教导,倾力相助,他说不定早已成为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只是如今,他去意已决,他虽不舍,却无从阻止,他惟有满含敬意地躬身下拜,道:“先生乃世外高人,我情知无法留住。先生于我恩同再造,先生永远是我的老师,我永远是老师的学生。”
“谢陛下之言。”江渊泽只是笑了笑便告辞而去。
越青阳随之告辞,走出殿外后,他的传音便入耳:“我知你心有疑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