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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掉男人住过的痕迹,厉剑锋看着满满一桌子的东西疑惑不解。
宋绮年微笑:“不是为你,是为我们。”
…… ……
夏天天亮得早,门前卖炊饼的大伯刚刚忙完第一轮生意,路上的行人就开始多起来了。
一个黑奴和他的主人,扛着大捆的竹竿慢慢走向城门。
“慢着!你们干什么去?”
绮年敛衽为礼:“这不是有些破竹子么,运到渭河上去扎排。”
那守城门的士兵见绮年美貌柔弱,哪里还提得起什么警惕心来,只是草草打量了两眼就放行了。
出得城门,绮年镇定地雇了一辆车。厉剑锋就把竹竿放到车上,自己先跳了上车,然后拉了绮年上去。
才刚走出半里路,一队士兵忽地从城门里冲了出来。
“前面的人,站住!”
“是会家子!快走!”
厉剑锋耳力很好,他马上就听出后面来人的不寻常,拿着马鞭一下子就甩到马屁股上。那马长嘶一声,甩开蹄子就跑了起来。
“前面那人是钦犯!赶快抓住他!”
那队士兵果然是冲着他来的,厉剑锋也不回头,反手一抄,已经把剑拿在手中。又挥了两剑,把那些竹竿尽数砍断。
“绮年,把竹竿扔出去!”
绮年答应着,回过身把那些竹竿一根一根抛出去。可是她力量微弱,丢了几根竹竿都只是在地上打滚,轻易就被敌人躲开了。厉剑锋见情形不对,于是把马缰往绮年手里一塞,自己飞脚往车斗里一踢,那些竹竿顿时如离弦之箭往骑兵身上招呼过去。
他砍的时候故意调整了剑刃的角度,那些竹竿切口都尖锐无比,重量又重,去势又猛,如果扎在人身上铁定是个血窟窿。敌人见到这种情景,都不敢硬接,于是一声唿哨,四散开去。
他们这么一缠斗,长安城官道中的第一道关卡眨眼就已经在眼前了。
到得关卡前,守关的士兵多如蝼蚁,他们二人以寡敌众,绝无生路。
“你自己逃吧!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绮年一边奋力驾车,一边大声说。
“你都已经跟我出来了,也就是我的同伙,怎么可能让你回去!”
厉剑锋从包袱里摸出几一把铁蒺藜,继续往追兵身上招呼。
“我认识很多人……一姐和杜少卿会帮我的!”绮年急得都要哭了,她知道凭厉剑锋的本事,他肯定可以逃走。
不肯独自离去,全因为她。
她,成了他的一块秤砣。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就不要退缩!”
第一骑追兵已经来到背后,厉剑锋大叫:“转过头去,不要看!”
绮年刚转过头,只听到身后噗的一声闷响,几点热热的液体飞到了她白嫩的脖子上,凭感觉,她知道还有不少这种液体溅到她身上。
是血。
绮年不敢想象身后是何等血腥的场景,她银牙紧咬,拼命催动着马车。
“不要停,我们冲过关卡!”
这时,关卡的守军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动,除了守关的武将,大队的士兵黑压压地冲了出来。霎时间,原本还势均力敌的形势马上就倾向一边。无数把明晃晃的长枪刀剑指向车中的二人。
那马被绮年催动着又在奔跑了几步,瞬间就陷入了重重的包围圈。
逃不掉了。
绮年和厉剑锋被押解起来,她蓬头乱发,回身看着那个男人。男人仍然涂了一身的黑油,半身鲜血,看起来行动却是无碍。虽然被制住,却还是倔强地抬着头,腰板笔直。
不愧是她心仪的人。
大仇已经得报,又可以和他死在一处,她,总算可以瞑目了吧?
苟活人生数十年,她,受够了……
刀刃架在脖子上,触感冰凉。只需要那么一抹,从此一了百了——她现在是宁愿死,也不想再次遭受别的男人沾污的。
“她是钦犯的同伙!一同捉拿回去!”
官兵簇拥着他们二人,向关卡走去。
三乘飞骑自长安方向而来,莲衣公主鲜衣怒马,奔到为首的那个小队长面前,勒马站稳。
“好啊。”
她一身戎装,英姿飒爽,跳下马来。手中明晃晃的令牌高举。
“奉陛下之命,特来缉拿钦犯归案!”
见到十公主,众人连忙毕恭毕敬地行礼。
“公主殿下,他就是逃犯厉剑锋——还有他的同伙,这个女人。”
莲衣冷电似的目光在绮年和厉剑锋脸上扫过,她快步走到厉剑锋面前,刷的一下拔出腰间佩剑,剑花掠过,她手中已经多了一条绶带。她又从绮年脖子上用力一拽,把那块白玉蛾佩扯了下来,然后把两样东西一起丢给那小队长。
“这个,你们拿去领赏!”
小队长连忙接住这两件东西,不明所以地看着莲衣。
莲衣把厉剑锋和绮年捆在一起,让他们上了一匹马,然后自己仍旧骑了来时的马,“我亲自押他们回城受审。”
十公主是当今天子最宝贝的妹妹,娇纵任性,无人敢得罪。将士们只得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莲衣手持长枪,抵着厉剑锋后心,让他走在前面,缓缓步出包围圈。她打马离去,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城楼上的霍新宇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霍大人……就这样任由十公主带钦犯走吗?”
霍新宇斜斜地乜了守将一眼:“十公主吹口气儿,就够让你我死上十次了。你得罪得起她?”
于是守将马上噤声。
其实,那是霍新宇有心放他们一马,否则莲衣又岂会走得那么容易。
第二十二章
从关卡一路往回走,又折了个弯。人烟渐渐稀少,长安城荒郊唯有人高的草随风飘扬。
四下僻静无人,莲衣勒马回身,看着身后的二人。
绮年心中惴惴不安,厉剑锋倒是神情平静。
须臾,莲衣刷的一下抽出腰间佩刀,挑断了厉剑锋和绮年身上的绳子,问:“你们没受伤吧?”
气氛霎时松了下来。
莲衣是处心积虑的要救他们。
绮年点点头,知道自己的小命总算是捡回来了。
“谢谢公主……”
她话未说完,却被厉剑锋打断了:“公主,感谢救命之恩。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吧。”
“就此别过?”莲衣瞪大了眼睛,叫道,“我可是做好准备和你一起走的!”
她的两个随从左右站立,然而莲衣毫不忌讳。看来,他们是她的死士。
纤纤的手指扬起来,指着左边的人:“他们,将会是我被暴起发难的‘死去’的见证!”
少女的目光真挚而热烈,而且充满了对未来刺激的江湖浪荡生活的憧憬。
“我们三个人,从此就可以结伴浪迹天涯了!”
绮年看得出来,莲衣是真的很兴奋。
她想,虽然十公主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然而毕竟皇宫桎梏沉重,未来前路亦未可知,所以对宫外浪漫生活的向往,纯粹理所当然。
可是,却未免过于儿戏。
绮年这么想着,却没有吭声——这种情形,厉剑锋也不会允许莲衣胡闹吧。自己,还是不要做这个丑人了。就让厉剑锋把小女孩劝回去。
果然厉剑锋皱起了眉头:“浪迹天涯?胡闹!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又怎能够跟着我这戴罪之身自甘堕落?”
“我自甘堕落?你以为我这么一打岔,还能够回去吗?!”
少女无辜的声音在荒野中回荡。
厉剑锋噤声了。
“大家都看着我带走了你们!我们是一伙的!”
……
……
过了好像一辈子那么长,绮年柔声说道:“公主,你和我们不同。实在是——实在是——”
却被莲衣泛着泪花的眼眸盯得一窒,顿时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好。
毕竟,她刚才才救了自己。
“和‘你们’不同?!好啊——你们可是自己人了。那我呢?!”
“公主,绮年家当年是受家父连累,才遭受横祸,家破人亡。”
厉剑锋忍不住说。
莲衣怔住了,过了一会,她又笑了起来:“果然吧,你杀安思远那家伙,果然是有原因的。”
“对我,对绮年来说都是大事,但是对公主,则全无冒险的必要。”
厉剑锋语气冷淡,很显然地和莲衣划清界线。
他又把他的剑解了下来,抛给莲衣。乌木的古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莲衣下意识地手一伸,接住了。
“公主可以拿这把剑回去交差,就说我们二人跑了。公主圣眷隆重,他们不至于为难你,应该就此可以搪塞过去。”
剑客没有了剑,就等同于壮士断腕。
而厉剑锋,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最重要的宝剑解下来给莲衣。
莲衣呆了,绮年也呆了。
“绮年,你要和他一起走吗?”
绮年点点头:“我原本就是一个获罪的官妓。如今家仇得报,我也就没有什么大的抱负了。”
“你跟着他走?”
绮年微笑。
莲衣忽然点头:“没错,你们果然才是一对儿啊。”
绮年和厉剑锋对望一眼,同时松了口气,听语气,莲衣算是放弃了。
不料莲衣手一挥,把“挽留”掷进了草丛中。
“可是,我还是要跟你们走!这是命令!”
公主说罢,一勒马就要跟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厉剑锋抱起绮年,飞身上马。他一打马,那马就如离弦之箭般奔了出去。
“公主,四海之内皆兄弟,后会有期!”
厉剑锋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飘散在夕阳中。莲衣大急,然而她自己带来的这匹良驹脚力极好,尽管载着两个人却也健步如飞。她要追已经追不上了
他们逃离了莲衣。
…… ……
绮年闭上眼睛;听到耳旁风声呼呼而过。过了好一会,她睁开眼睛,说:“你就这么狠心?”
“我怎么狠心了?”
厉剑锋仍旧紧紧搂着她,仿佛生怕她摔下马去。
“公主对你,可是有情有义呢。”
厉剑锋哈哈一笑:“如你所说,我们这些共同堕落的人,她和我们不同。我不能连累她。”
跑了一会,马力渐渐乏了,厉剑锋于是勒马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绮年自己跳下马去,他就拉了马到河边去饮。
绮年看了看自己,头发已经乱了,一身男装被夜露打湿,背后还有点点血污——她已经看清楚,厉剑锋并没有受伤。刚才溅到她身上的,都是那些官兵的血。
厉剑锋身上的黑色颜料已经剥落了不少,他穿了草鞋,污泥草汁,沾了一腿。
装了细软的包袱,早就在被擒的时候搜走。
长剑也已经失去了。
他们现在,一无所有。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从小到大,绮年一点苦也没有吃过。在家里的时候自然是娇生惯养,后来入了贱籍,因为是接待官员的官妓,按照行里规例也是如千金小姐一般对待。为了保持细皮嫩肉的好皮相取悦客人,不近庖厨,不干粗活,不事家务。
所以,现在四顾荒郊野岭,她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厉剑锋饮完了马,自己又就着河水泼了几把脸,洗去了脸上剩余的黑色颜料,又收拾了一下。这才说:“我在凤翔还有些朋友,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吧。”
…… ……
长安,大理寺。
大理寺卿已经坐在议事厅中很久了,他面前的案上放着那两件莲衣从厉剑锋身上抢来的物件。
那位奉命捉拿厉剑锋的林大人和霍新宇也在。
“所以,因为十公主横加插手,钦犯逃走了?”
“是。”
“霍新宇,据我所知,你和厉剑锋是旧相识?”
大理寺卿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霍新宇平静应对:“曾经有过数面之缘。”
“你应该是在场唯一可以和他一较高下的人吧?为什么不拦着他?”
“当时公主已经来到现场了,属下无法出手。”
谎言说将出来,却没有一丝犹豫。
也许,这算是当做昔日共同行乐,酒肉交情的,一点“感念”吧。霍新宇又说:“其实,十公主深受圣眷宠爱。有她这棵大树在,我们也都奈何不了厉剑锋。现在物证也有了,为何不顺水推舟,了了此案?”
林大人怒喝:“大胆妄言!你这不就是要大家徇私枉法吗?!”
然而,事实上是,安思远一死,坊间很多人拍手称快。
大理寺卿斟酌了一会,决定还是把目前的情况先说清楚。
“虽然霍新宇所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安氏在突厥是著姓大族,平白无故地死去了一名族人,他们意见很大。安思远所在的部的族长已经发话了,活要见人,亲自手刃;死要见尸,鞭尸泄恨。”
“哼,生前不见他们交情这么好。安思远也是汉人出身,不过是当初韦后要加害他,他连夜投奔了突厥,借着突厥人的庇护才能继续在朝廷中立足。突厥人这次怕是要借题发挥吧?”
霍新宇忿忿不平地说,林大人连连打眼色给他,他也只是当做不见。
大理寺卿说:“无论如何,犯不着为了两个小小平头百姓,坏了我大唐和突厥双方的和气。霍新宇,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明天回刑部去复命吧。”
他又转头对林大人说:“那么,这件事只好让‘他’出面来解决了。”
霍新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股不祥预感突然浮上心头。刑部的案子了结了,可是大理寺卿并不像要罢休的样子。
“说起来,当日他也和厉剑锋有过一面之缘呢。”林大人一边说,一边提高了声音,“宋思年,对吧?”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门后转了出来,他不足三十岁,相貌清俊,一双眼眸却沉稳中透着杀气。
只有真正在阎王殿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