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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刘府,自有下人赶着上前迎接,柳琇蕊客气了一番,便由着刘府的下人引着她进了后衙。
今日出席的除了锦城辖内的各知县夫人外,还有城中的官家夫人,以及其他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夫人,场面之热闹倒是出乎柳琇蕊意料。
听闻耒坡知县夫人到了,原还热络的气氛不由自主地凝住片刻,如今这锦城当中哪个不知耒坡县来了位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知县,娶的新婚夫人亦不过妙龄,在这一大帮贵夫人当中显得极为扎眼。
柳琇蕊有些不自由地抿抿嘴,对落在她身上的灼热视线极为不适应,这种被围观的感觉无论经过多少回她都觉得难以接受。
“纪夫人!”东道主刘夫人吴氏率先便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招呼道。
柳琇蕊客气地与她回了礼,眼神不易察觉地打量了她一下,见她眉目含笑,着一身正红缎地绣花百褶裙,头上挽着芙蓉归云髻,插着的一枝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而在鬓间摇曳着。
“刘夫人!”
吴氏笑盈盈地夸赞了她几句,不外是纪大人年轻有为与纪夫人真乃天作之合之类的场面话,这才亲自拉着她的手落了座。柳琇蕊被她的热情洋溢弄得更是不自在,可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得堆起满脸的笑意顺从地跟在她身后,在她身侧的椅上落了座。
“据闻纪夫人与纪大人一般,均是长于燕州,不知可有此事?”吴氏抿了口茶,故作不经意地问。
“确有此事!”柳琇蕊倒也不瞒她,她那颇有几分离奇的身世相信锦城内不少官家夫人都知晓,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外道之事,是以她便干干脆脆地承认了。
“可算是巧了,妾身府中倒也有一位来自燕州的姨娘,说不定纪夫人也认得,翠雨,请章姨娘过来!”吴氏一脸的惊喜,丝毫不理会在场诸人的想法,转身吩咐站立在身侧的婢女。
那婢女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柳琇蕊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这刘夫人这是要做什么?今日这种场合,出席的均是大户人家的当家夫人,她这般请府中的妾室前来见自己,到底是想落自己的脸,还是想着借机羞辱那‘章姨娘’?
在场的各家夫人亦是心思一动,均暗暗猜测着刘夫人此举用意。
片刻的功夫,那名为‘翠雨’的婢女便回来了,她的身后跟着一身浅绿衣裙,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一出现,柳琇蕊便先暗自吃了一惊,皆因那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上门寻过自己的章碧莲!原来她竟是锦城知州刘大人府中妾室,怪不得!
章碧莲原平静无波的脸在看到柳琇蕊后微微一变,作为刘府最为得宠的妾室,她自然知晓出席今日出席这场宴会的均是些什么人,也清楚吴氏这般让人叫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她一向与吴氏互不相让,更不怕她敢在府中当着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夫人为难自己,是以便大大方方地跟着翠雨到来。
可是,柳琇蕊不是旁人,她是那个曾家世不如自己、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当年她在柳琇蕊面前有多大的优越感,如今面对她便有多羞愤。为人妾室,曾经那人人称羡有个好夫君的章碧莲,如今却是个不入流的妾室,这让她情何以堪!
吴氏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异样,心中暗暗冷笑,“我倒要看看在这种场合之下,那纪夫人可会与你这贱蹄子姐妹情深!”
一时间,屋内的十几双眼睛齐唰唰地落到柳琇蕊身上,人人都在等着这年纪轻轻的纪夫人会如何做。
柳琇蕊来回各自瞄了吴氏及章碧莲一眼,突然便醒悟过来,她这是被牵扯进了刘府的后宅争斗了。她虽没有接触过这些妻妾之争,可出嫁前李氏及关氏没少教导她,不论是作为官家夫人应该如何待人接物,便是后宅里的阴私手段亦不瞒她。
只是,如今这刘夫人所作所为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乘手段,便是今日章碧莲被羞辱了又如何?她在自己举办的宴会上如此作为,更是让人不耻。毕竟哪家夫人也不愿意自己赴宴时突然被扯着与主人家的妾室聚旧。
大商国嫡庶分明,正室夫人自是瞧不上与人为妾的女子,更不必说与对方结交了,如今吴氏这一步棋,真可谓是臭到了极至。
说起来她也是急了,章碧莲自进府后一直隐隐有压她一头之势,刘知州每月倒有半月有余宿在章碧莲处,好不容易她借着身边的丫头分了章碧莲的宠,可这刘知州突然便对新来的耒坡县令赏识起来,三番四次示好,而那章碧莲竟又向刘知州道出她与耒坡知县夫人的交情,这一下,接连在纪淮处达不到目的的刘知州大喜过望,这段日子待章碧莲自又是如珠如宝般了。
柳琇蕊虽不满自己被人当枪使,可脸上却是一派平静,神色自若地呷了口茶,这才冲着吴氏道,“章家姐姐有夫人这般大度宽厚的主母,果真是福气不浅。”
低着头掩饰眼中狠厉与酸涩的章碧莲听得她如此说,心中一动,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向吴氏行了礼,“能在大人及夫人身边侍候,确是妾三生修来的福气,纪夫人所言极是!”
吴氏脸上神色僵了僵,待察觉柳琇蕊脸上已是明显不悦时,心中一个激灵,猛地醒悟自己犯了大错了,便是这纪夫人当众否认了与那章碧莲的关系,让这贱蹄子在夫君面前得不到好又如何?她如今这般做却是活生生得罪了纪夫人,夫君还能饶得了她?
她悔得肠子都要断了,都怪这几日被这贱蹄子气得失了方寸,如今还不知该如何补救。
柳琇蕊虽恼她利用自己,可亦不打算撕破脸,只是神色淡淡地坐立一旁,而章碧莲则趁此机会向吴氏行礼告退,吴氏哪还有心思理会她,自然是挥挥手让她走了。
如此一场闹剧便这般糊里糊涂地落幕了,稍聪明的亦能猜得出这年轻的纪夫人无辜受了连累,同情地望了柳琇蕊几眼,便移开了视线。自然亦有不少自持身份的夫人暗暗骂这吴氏一声‘蠢货’,如此无脑之人也难怪收拾不了府上妾室。
柳琇蕊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品茗,这当中出乎意料的倒有几名往日或持辈份或清高的夫人主动上前攀谈,让她有几分意外,待见对方神情当中含着几丝同情,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吴氏为了挽救亦是主动热情地上前招呼,可柳琇蕊对她膈应得很,客气而疏离地应酬着,让吴氏又急又羞又恼。只是直到柳琇蕊告辞离去,她均得不到对方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
“夫人,前方有人拦路!”柳琇蕊坐上往耒坡县衙的马车,刚出了锦城西城门,便听得外头驾车的仆从回道。
佩珠微微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瞧,回头低声对柳琇蕊道,“是那章姨娘!”
柳琇蕊怔了怔,章碧莲寻她?
她稍思量了一下,便命人将马车停至路边的树林旁,扶着佩珠的手下了车,果见章碧莲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望着她。
“碧莲姐姐!”
“难为你还愿意称呼我一声姐姐!”章碧莲自嘲般笑了笑。
柳琇蕊不搭话,旁人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她无权干涉,而章碧莲为何成了刘知州的妾室她更是半分也不清楚,自是不方便评论。
章碧莲见她不出声也不恼,捊了捊鬓发妩媚一笑,“我如今这般也挺好的,那吴氏你也见过了,是个不长脑的,不过是仗着身份耀武扬威罢了。”顿了顿又故作神秘地道,“你可知这吴氏是何人?”
柳琇蕊奇怪地望了望她,吴氏是何人?这与她有何关系?
“柳四叔曾被人悔过亲事吧?”
柳琇蕊一惊,小叔叔被人悔亲与这吴氏……
章碧莲见她如此反应便干脆地道,“确如你所想,当年悔了柳家亲事的便是这位吴氏!”
☆、第七十二章
柳琇蕊心里可谓是极为震惊,可面上却只是稍怔愣了片刻便神色如常,经历过许多;她们再不是祈山村无忧无虑的农家女;不但如今章碧莲变了,便是她自己也变了,她已经慢慢学会面对外人时戴起官家夫人得体端庄的面具。而在知州后宅中亦能逼得主母接连败退的章碧莲,又岂会是省油的灯?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好一会;章碧莲才又冷笑道;“你也别问我怎的会知道这些;这世间上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她的敌人;她吴氏若是当年少几分势利;说不定已是侯夫人;又哪像如今这般当个小小的知州夫人。最为可笑的便是吴家还打算重拾两家亲事;欲将她的亲侄女许给柳四叔,这吴家人简直恶心至极!”
柳琇蕊暗暗心惊,吴家欲将吴氏的亲侄女许给小叔叔?
“吴氏前几日得到消息;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她的好兄长啊,这是活生生打她脸啊,她放弃了的男子,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却赶着上去抱大腿……”章碧莲也不管她什么反应,语气嘲讽地继续道。
柳琇蕊无心去想她告诉自己这番话的用意,就只当对方只是发泄对吴氏的不满,她如今倒是意外这吴家的厚脸皮,当年自已家衰败时退亲,如今起复了却又想重提亲事,他们到底是打哪来的那么大自信,竟会觉得小叔叔还会要他们家的姑娘。难道是因为小叔叔至今未娶,让他们以为他对那曾经的未过门妻子吴氏心中仍有情意,是以才冒出那等荒唐的想法?亲姑姑退过亲的男子,亲侄女补上?
章碧莲平复一下心绪,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你我如今身份不同……实在是抱歉,耽误了你赶路。只是,我这番来只想拜托你,若是将来见到我爹娘,还请你不要向他们提起我的事。”
柳琇蕊定定地望着她,望得她别扭地移开视线,再不敢与之对视。
“你是怎样、怎样到了刘府的?还有章大叔章大嫂,他们又怎会同意你以人为妾?”
章碧莲心中一窒,别过脸去淡淡地道,“这些你便不要多问了,总而言之我这辈子都只能是刘府的章姨娘。”良妾也是妾,虽稍胜贱妾,可到底也一样是上不得台面的,比贱妾好的无非是主母不能随便发卖她而已。
柳琇蕊见她如此反应,倒也不再追问,抬头望了望天色,见已不早,担心纪淮在家中挂念,客气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去了。
留在原地的章碧莲怔怔地望着载着柳琇蕊主仆的马车越来越远,许久才叹息一声。
她到底是为何走到了如今这地步?说到底不过‘不甘’二字。不甘于原是沐浴在旁人艳羡目光中的自己,转眼间便成了她们同情的对象。得知她要嫁的的夫婿竟是一方官员,村里确是又有不少人暗暗羡慕于她,她亦是有一雪前耻的舒爽,只是,人生漫漫长,一时的痛快又哪抵挡得往嫁人后的争争斗斗、满身疲累。可是她不能放松,即使是片刻亦不行,四周均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只要她稍一松懈,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便会化为乌有。
这一生,她大概只能不断地争,为自己争、为肚里的孩儿争……
她将手轻轻覆在平坦的小腹上,眼内复杂难当,这个投身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马车一路晃悠悠地在耒坡县府衙前停了下来,柳琇蕊下车后边往后衙去边问跟在身后的下人,“大人可回了?”
“方才书墨来报,说大人下了衙后便出去了,让夫人晚膳不用等。”
柳琇蕊嘀咕了一句‘又不回来用膳’便不再说什么,直接便回了自个儿屋里。
用过了晚膳,她便命人唤来蓝嬷嬷,询问今日挽琴与青青起了冲突一事,蓝嬷嬷果然手段了得,根本用不了多久便查清楚了。
柳琇蕊听罢她的话,恍然大悟地抿抿嘴,也难怪挽琴不敢说事情起因,那样的话她若是说出来,岂不是将她那些心思宣扬出去?
“照你看来,这青青姑娘此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柳琇蕊若有所思地问面前的蓝嬷嬷。
“老奴却觉得,不管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此女心思不单纯便是。大人与夫人将她晾了一段日子,她心中大概也是有些焦急了,怕再被送回去。如今这一受伤,容貌又有可能受损,于情于理,府中都要安置妥当她。”蓝嬷嬷沉思了一会,这才将心中猜疑如实道出。
柳琇蕊微微颔首,“嬷嬷所言甚是!只是事已至此,终究亦还是要让她留在府中好好养伤,其余之事,待她伤好后再说吧!”纪淮若对她无意,她留在府中也是个尴尬的存在,说不得她还真的要替她谋个好去处。真是,这刘知州夫妻俩怎的就老给自家添麻烦呢!
“夫人,大人回来了!”佩珠掀开帘子禀了过,话音刚落便见纪淮大步走了进来,蓝嬷嬷见状微微一笑,行了礼后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未等柳琇蕊询问他可用过了晚膳,纪淮脸色沉重地问,“阿蕊,舅兄给的金创药可还有?”
柳琇蕊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就要掀开他的衣袍检查,纪淮见她误会了,连忙抓住她的手道,“莫担心,不是我受伤了!”
听他这般说,柳琇蕊才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忧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