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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枫却是轻轻摇了一下脸: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所求,当时,我不过是遵着母妃的意思,在皇弟中,树立我宽厚待人的假象而已,不然,为什么,也仅有那特定几次,我会去护你呢?实是因为,那几次,不是父皇的近身宫人经过,就是父皇会看到罢了。”
“我不管!我知道,你曾经为了护我,不惜得罪父皇身边最得宠的老嬷嬷。难道说,这也是为了所谓的树立宽厚假象吗?”
这一句,是实情,宫人拜高踩低是常情,更何况是父皇身旁的红人呢?
只是,彼时他的相帮,如果说开始是得了惠妃的授意,其后,或多或少,是自个自发的所为罢。
而,对于彼时的隆王,无疑是深深烙进心底,终究把他当成了真正能倚赖的人。
可现在,随着他唇边的笑意淡淡,隆王的神色却是蓦地紧张起来,他的手能抚到黏腻的感觉,先前,只以为是暴雨所致,但,现在,那黏腻的感觉却是更甚。
他的手从西陵枫的背后移到跟前,就着士兵在伞下燃起的火折子,却是能瞧到,满手都是鲜血。
震惊到害怕,只朝西陵枫的背后瞧去,竟是一柄断去的箭镞。
是的,断去。
从山坳上滚落下来时,那箭簇已然断去。
此刻,他纵不知道,山坳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从这枚箭簇推断,亦是知道,自己来的时机,终究是晚了。
面对他的震惊到害怕,西陵枫却还是在笑:
“送皇上回帝宫。”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隆王大怒,只要唤稍懂医术的士兵前来,西陵枫却是阻住:
“答应我,送皇上回去。然后,送我去——”
这一句话,西陵枫并不需要说完,已足够让隆王听得明白。
送他去的地方,只是那栋在不起眼的民间宅子。
不知何时,暴雨甫停,空气是那么清新。
西陵枫独自走下马车,缓缓步进那栋宅子,宅子周围还是安静的,没有丝毫因着帝宫的变天,有所变化。
在这份安静中,西陵枫甫走进院子,那名丫鬟已然高兴地奔进去唤风初初。
风初初出现在院子那一角时,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的。
高高盘起的云髻,描画精致的眼眉,纵然着的仅是普通的民间缎袍,在她身上,恁是穿出别样的妩媚。
见到西陵枫的刹那,她是喜出望外,可,很快,这份喜出望外,被她下意识瞧向西陵枫身后所打断。
西陵枫的身后,并没有任何的随从,而西陵枫,也仅是着了如常的青色袍子。
难道说,今晚之事失败了?
可,如果失败,西陵枫不该会再出现在这。
唯有成功,他才会出现啊。
或者,是西陵枫的试探吧。
试探,她究竟是否在意权势胜过他。
一念至此,风初初眸光流转,巧笑嫣然:
“回来了?今晚的宴饮如何?”
“宴饮出了些意外,所以,没饮完,就先回来了。”
意外?
这意外,莫过只有眼前的男子才会造就吧。
也就是说,既然是有意外发生,他又能安然地回到这,必然,事情该是成了。
男人啊,总是喜欢试探。
不过,没关系。
如是,今晚,她反是不会去问的。
因为,不管怎样,对于既成的事实,都不需要再多问了。
她笑得愈发明媚:
“那,应该没有饮得尽兴罢?恰好,我才让小如准备了些薄酒,不妨,我陪你再多饮两杯?”
风初初说完这句,转身,朝石桌旁走去,那里,因着暴雨初停,风初初才命了小如摆上精致的菜肴,以就着暴雨过后的夜幕,品味即将到来的胜利。
是的,在西陵枫出现前,她坐在房内,瞧着电闪雷鸣,只觉到,今日的事,必会成功。
当然,石桌上先前仅放了一杯酒,当下,吩咐小如另取了两套酒盏来,还特意要了那种大杯的。
这样的时刻,唯有大杯饮酒,才算是尽兴。
她也换上大杯,都满上美酒,执起其中一杯,亲自递给西陵枫:
“这一杯,我敬你,惟愿你早日大志得成。”
西陵枫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只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而她只略沾了唇,复斟满西陵枫的杯盏,再敬了过去:
“这一杯,我敬你,惟愿你岁岁如今朝一般志得意满。”
西陵枫再次一饮而尽。
风初初满上第三杯,再敬:
“这一杯,还是我敬你,只敬你,不管何时,都不能忘了我。”
这,才是她要说的话,可这一杯,西陵枫握盏的手却是瑟瑟发抖起来,这层发抖落在她的眼底,只让她有些不悦,可,很快,西陵枫镇定下瑟瑟发抖的手,举起杯盏向她:
“不,这一杯,该是敬,今晚后,我不会再离开了……”
这一句话,无疑是应上了昨晚他的允诺。
只隔了一晚,便兑现的允诺,是不是该让她动容呢?
可,如果说是允诺让她动容,倒不如说,是他这句话,让她更为欣喜起来。
他的意思,是不是从此以后,他就能做自己的主,不再遵循着西陵夙的意思,譬如,继续容忍那位胥家的千金做他的夫人呢?
“枫……真的?”这句话,甫问出口,只在这刹那,仿似依稀又回到,昔日初见的那瞬。
缤纷的桃李树下,她第一次跟父亲往授书的学子监去,却在那学子监的殿门口,邂逅了,着一身淡黄袍子的他。
落英纷纷,在刹那,只迷了她的眼,也迷了他的心。
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许,一切都会那么美好,不会流于世俗的侵蚀。
而现在她,不会容许自个陷入这样的思绪太久,收回目光,绝美的脸上绽开一朵最妩媚的笑靥,复凝向他时,却见西陵枫已将这第三杯酒一饮而尽。
这一饮而尽,许是饮得太急,她能听到他轻轻咳了起来,不由得起身,走近西陵枫,语意带嗔:
“怎么饮这么急呢?”说着,风初初执起丝帕就要为他去拭唇边的酒渍。
而,西陵枫在这一刻顺势执起她的手,淡然的目光凝了一眼那方帕子,还是那方帕子——
那一年,他参加皇室子弟的蹴鞠比赛,她娇羞地和那群世家小姐站在旁边观摩,临了,只在他大获全胜下场时,悄悄递给他的一方擦汗的帕子,这方帕子,直到他成为闲散侯再次入宫后,才还给她。
在那之前,这方帕子,他确是一直贴身妥帖放好的。
还去的那一日,是不是,就代表了想要放下呢?
只是,终究她不容他放下——
只是,今晚,她执起这方帕子,终究,又是场刻意的不容放下罢?
而,当这方帕子再次体贴地拭到他的唇边时,甫拭去呛咳出来的些许的酒渍,再拭,那方月白的帕子上,却忽然映出些许的红意来。
起初,她以为是那悬挂着的灯笼,随着雷雨初停,风乍起时,晃得她眼睛花了,可,那红意却是越来越多,竟是止不住般,随着西陵枫的呛咳,缓缓蔓延到她的手腕上。
她莹白的腕际,缠绵上那些红意时,空气里开始弥漫出来的味道,让她清楚那是什么。
是鲜血——
来自于西陵枫的鲜血。
这一刻,与其说她震惊,倒不如说她的思绪有短暂地空白。
直到西陵枫的身子再撑不住,徐徐从石凳上瘫软下来时,她方下意识地去扶住他,这一扶,她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
“对不起……我做不到……足够的……强……只能……做到……这一次回来……再不……离开……”
这一语,纵然低,却是那么重地砸在她的心口。
她的手骤然一收,只任由西陵枫瘫软到地上,那方丝帕在这一刻,也被她弃之:
“做不到变强,是啊,你能做到的,就是用这种方式来陪我吗?西陵枫,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你!”
这一句话,带着眼泪喊出,想不到,过了这么许多年,她的眼泪,还能这样的落下。
崩溃地落下……
【终章三】若离于爱者
“我知道了,你恨我!因为我曾那样对付你的母妃,所以,你才对我这样的报复,让我自以为能得到一切时,再突然间,一无所有!让我狠狠地再摔一次!这一次摔下,无疑会摧毁我最后的意志,让我再也站不起来,西陵枫,你好狡诈,明明恨我,却伪装成你还喜欢我!”风初初崩溃地继续喊出这一句话。
她怎么会忽略这关键的一点呢。
纵然,惠妃的死,对外宣称是惠妃自愿殉葬先帝于帝陵,且对于惠妃殉葬背后的真正缘由,知晓的人并不多。
纵然,彼时,西陵枫已沦为阶下囚,消息亦是闭塞的。
可,不代表,没有人会告诉西陵夙,也不代表,西陵夙对他母妃的殉葬,真的就置若罔闻。
是她的忽略,还是自始至终,她对自己于西陵枫心里的位置,太过自信了呢?
而当年,在和西陵夙达成盟约,由西陵夙拥护她成为太后的那一刻起,她本来不打算对惠妃这般狠绝的,只是惠妃的咄咄,终是让她逼着惠妃,用惠妃的殉葬,来换得太子的生。
其实,她早就清楚,西陵夙为了搏一个贤名,都是不会杀了西陵枫。
正因为瞧得清楚,她才借机,让惠妃哪怕心不甘,为了西陵枫也不得不殉葬先帝于帝陵。
说到底,她是恨惠妃的,倘若不是惠妃的缘由,她或许早就成了太子妃,也就不会有今日这般的坎坷。
现在,决绝的话语,在这样决绝的时刻喊出,除了泪水滂沱,还有撕心裂肺的尾音。
在这样的雨歇风骤的时刻,只将这夜幕渲染出一道别样的墨彩悲离。
此刻,西陵枫仅是在唇边浮起一道无力的弧度,他早知道,母妃的死和她有关,可,却一直刻意地让自己去回避这个事实。
毕竟,宫闱的倾讹,永是没有对错的。母妃当初要的是什么,和如今风初初所要的,都是一样的,也都是带了执拗的偏执。
但,今晚,她亲口承认的这一刻,心里,微微泛起的,不是恨,只有无奈的辛酸。
然,她不会知道。
一如,她不会知道很多事一样,他亦是不想让她知道的。
知道了,只会让人愧疚,还不如就这样下去,恨他的无情,反是能让她在民间活出精彩。
是的,民间。
民间淳朴的生活,会比宫闱的倾讹幸福。哪怕,没有锦衣玉食,哪怕,没有权势在握。
只是,这份幸福,需要时间的沉淀,方会品到。
待她品到的那一日,许是才明白他的苦心。
而他,却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啪!”一声狠厉的掌掴声响起,风初初被掌得扑俯到地上,精心梳起的发髻也被这一掌掴得散开。
接着,一柄七尺青锋剑直指向风初初的眉心。
执剑的人,正是昔日的隆王。
此时,庭院中,唯有他们三人。
先前伺候的那名丫鬟早被隆王随身护卫带到了外面。
在这一隅空间内,一切都仿似被彼时的雷雨摇曳得支离破碎起来。
刺客,隆王怒不可遏地拔出佩剑,剑锋直指风初初,风初初被这锋利的剑锋指住,却兀自轻轻笑着,丝毫不理会那剑锋的威胁:
“哈哈,你呀,不仅狡诈,其实不过是个孬种,要靠你弟弟来出这口气,好啊,杀了我,不然,真没人陪你去阴曹地府呢。”
“贱人,受死!”隆王低吼出这一句,那剑眼见是要刺入风初初的眉心。
“阿隆,不……要……”
一旁,西陵枫气若游丝的声音,终是让隆王手中的利剑再没有办法刺进一分。
隆王回身,目光锁在西陵枫奄奄一息的脸上,剑,只从他的手中,怅然落下,他朝西陵枫奔了一步,堂堂七尺男儿汉,脚下却是忽然失去了力气,仅奔出这一步,却是屈膝及地,几乎是挪跪着到了西陵枫的身旁,一手抱起西陵枫,西陵枫的面若死灰,口里的血是止不住的涌出。
适才在马车上,纵然,他吩咐稍懂医术的士兵帮西陵枫处理伤口,可西陵枫却执意只在箭伤处做了最简单的包扎,甚至不允士兵将那柄断箭拔出。
拔出,意味着人必定会陷入晕厥。
不拔出,则意味着,拖过这么长时间,恁是当世神医在,许都是回天乏力的。
而,西陵枫不仅不拔箭,还执意要换上干净的袍衫,却是为了见眼前的风初初一面,这一面不啻是用命来见的,竟得了风初初这般势利地对待,让他怎能不怒,怎能不恼呢?
抱住西陵枫,他试图输些许内力,替他延住命脉,此时,随行的军医该已到了院门口,不管怎样,他希望去试一试,可,他甫要召唤,西陵枫却是无力地摇了下头,只提起一口气,道:
“隆……放了……她……”
说完这句,西陵枫的目光开始涣散,但,却还是撑尽全力飘向风初初,此时的风初初狼狈之极,脸上混合着泪水,也混合着跌落时,不慎沾上的泥浆,她就这样狼狈的趴在那,目光倔强地不瞧向他。
她不知道,这是他最后撑出的力气,来瞧她的最后一眼。
而之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