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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这是他最后撑出的力气,来瞧她的最后一眼。
而之于他,哪怕,他不知道,这份选择对她是否是好的,但,却知道,这是他对她能做的唯一了。
因为,他成不了她要的那种人,所以,用他的死,来让她彻底断去争强好胜的心,对于她这辈子剩下的时间,远离那些争斗的纷争,谁说,就不是幸福的开始呢?
只可惜,终究还是牵连进了,宝王的性命。
宝王的蠢蠢欲动,加上一直在他身边怂恿谋逆,他其实清楚,哪怕今日不是因为他这件事,也是会败得彻底。
可,再怎样,他不忍搭进宝王的性命,反是希望通过他的失败,给宝王警醒。
于是,他起初只让宝王多带些亲信士兵通过扮演献艺人员,在殿外候着,殿内发生任何事,不到最后关头,让宝王切勿轻举妄动。
但,显然,他没有看透宝王的性子,在宝王站出来的那瞬,许就是逼着自己再没有回头路可言。
毕竟,纵贵为帝子,没有实权,在前朝处处受气,府邸亦是清冷几许,这样的日子,对自小就压抑的宝王来说,最终必是要求一个痛快。
不成功便成仁的痛快。
这样的性格,是年少气盛,亦是帝王天家的浮躁使然。
自古以来,能超脱、看透的又有几人呢?
譬如他,哪怕,看透,却最终不能超脱。
除了死之外,不能得的超脱。
现在,他的眼帘很重很重,快要阖上的瞬间,唇中,又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接着是一声悠远的喟叹,从胸腔内徐徐溢出……
“枫!”隆王只喊出这一字,眼眶内想流泪,却是一滴都没办法流出,那些泪仿似凝结在了眼眶内,只让他的心,就这样随着西陵枫的手无力地垂落,一并坠落到从没有过的谷底。
风初初仍是别过脸去,不去瞧西陵枫。
其实,若她转过脸,应该也瞧不出清楚此时的西陵枫,源于,她的脸上满是泪水,这么多的泪水,好像是将这数年来,她刻意压制住的泪水,都悉数地要在今晚流干。
流干——
流干了,心底,干涸一片的时候,是否就不会难受呢?
是的,在这一刻,心底,难受到无以复加。
对于今晚的部署,有过千万种的设想,无非是败或者胜,无非是她的未来会以何种方式继续下去。
是默默无闻,还是继续风光无限。
只是,没有想到,西陵枫会用这样第三种方式做了结束。
用他的死,彻底断了她好胜的心,也彻底让她放弃追逐权力的梦想。
她该恨他,可,随着隆王声音的再次响起,她连这最后的恨,都顷刻间碎去——
“枫真是傻,为了你这样一个女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年,是惊闻先帝要赐死你,枫才不管不顾入帝宫求情,未曾想,最后,竟是被人说成拥兵逼宫!一切只是中了他人的布局。当年,他就敌不过西陵夙,今时,你却还逼着他去敌,是你,生生地逼死了他!”
什么?
当年,西陵枫拥兵入帝宫,是因为她?
对于这,她并不知道。
她知道的,仅是先帝急召她回宫,其后,是西陵枫拥兵入宫,接着,在那样的情势下,她只能依附西陵夙。
她知道的,仅是西陵枫或许是按捺不住,毕竟,先帝虽立了他为储君,可,对其并没有付以军事大权,反是前朝有谣言日上,说是先帝欲待等她诞下帝子后,改立她的子嗣为太子。
所以,她总以为西陵枫是计较的,总以为那一次的宫变,是生性懦弱的他第一次做了一回真男儿。
但,最终呢?
竟是为了她,才被人算计?
心口蓦地无以复加地难受起来,仿佛空气在一点一点的被抽离。
“你总以为枫对不起你,可,你永远不知道,他为你付出了多少。所以我瞧不惯,瞧不惯你这样贪婪的女人心安理得地做着你的太后,却转眼就能把枫忘记!好了,现在他为你死了,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他一样守护着你,我不会杀你,不是因为,他让我放过你,而是,我突然间觉得——你不配,杀你这样肮脏的女人,还污了我的剑!”
隆王说完这句话,甫要将西陵枫抱起,院落那端,恰踉跄地走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只着了素白的锦裙,发髻简单的挽起,纵然,她的容貌没有风初初美丽,但,在这一刻,她浑身拢着的氛围,却使她看起来,比狼狈的风初初,更添了出尘的味道。
她,是胥雪沁,步入这处庭院,虽曾被隆王的护卫军用剑锋拦住,可,她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的夫君在里面,便推开那剑锋,走了进来。
那样的气势,竟是连隆王的护卫军都再拦不得。
而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现在,她的手上握着一张信笺,径直走到隆王的身旁,瞧着安详地躺在隆王怀里的西陵枫,明眸似水,却是一滴眼泪都是不会有,仅轻柔地蹲下身,从隆王的手中,接过西陵枫:
“我没有看,你留给我的这张信笺,也不会有任何人瞧得到,这张信笺,所以,我还是你的妻子,是你明媒正娶进侯府的妻子。”
这张信笺是彼时,宴饮时,西陵枫走到殿中前,给她的。
不用看,她就知道,是什么信笺。
无非是休书。
可,她不会要。
对于他的顾全,她不要!
说出这句话,她始终是微微笑的:
“哪怕,我不是你最喜欢的人,可,没有关系,这一辈子这么长,不管你怎样,我都陪着你,下辈子,你把这欠我的喜欢还给我就是了。”
说罢,她将那信笺轻轻地撕去,瘦小的身子只将西陵枫搀起,缓缓朝院外走去。
自始自终,她没有瞧风初初一眼,因为这没有瞧,加上那番话语,却似在风初初心里剜去一刀般难耐。
风初初豁然从地上爬起,想要去阻止那女子离去的步子,隆王却站到她的跟前,拦住她的去路:
“这一辈子,他用自己的命还了你所谓的情,现在,他不会再想和你有任何牵缠……”
阻住风初初的去路,直到所有人那群人都离开这座院落时,属于风初初的世界,一下子便空了。
虽然,不知道,这空的,究竟是世界,还是她的心。
而,到了此刻,还有分辨清楚的必要吗?
步子轻浮地踏在泥泞的院落内,哪怕,铺了鹅卵石,可,这条甬道,还是易打滑的。
现在,一个打滑,她虚浮的身子就跌倒在了地上,跌下去的瞬间,一如,曾经的她从最高的位置,跌落。
只如今,一切坚持的动力,在顷刻间失去。
瞧着胥雪沁远去的步子,竟有那么瞬间,她羡慕起这个女子来。
哪怕,西陵枫不爱她,胥雪沁却比她更有权利去陪死去的西陵枫。
这样的相陪,是不是也是种幸福。
若这辈子没有了希望,寄托于来生,谁说,不是幸福呢?
她呢?
这辈子没有希望,是不是干脆也提前去修一个来世?
一念起,虚浮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履鞋。
在民间,是不会有这种履鞋的,这种履鞋能有的地方,只是皇宫。
她微微抬起头,来的人,是玉泠。
本来应该还在皇宫内的玉泠,此时,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而玉泠瞧向她的目光,是复杂的。
“玉泠……”
“是我。”
玉泠轻轻地应出这一句话,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我和喜碧,一直把你当做我们的主子,为你做任何事,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可是,在主子的心里,我们的命就只如那草芥一样呢?”
悠悠问出这句话,她是唯一一个送喜碧上路的人。
犹记得,喜碧被赐死时,没有任何的哭喊恳求,只带着些许期盼望着囚牢的外面。
她知道,这份期盼,是因为谁,可,那一人,并没有来。
不是不能来,而是没有来。
那一人,就是太后。
本以为买通了怜香,这件事就能行得稳妥,却没有想到,最终,只让胥贵姬反咬了一口。
一名宫女能背叛主子一次,自然也能背叛新的雇主一次。
可,喜碧,是认了死理的人。
哪怕,风初初最终对她们弃之不顾,喜碧无怨无悔地选择死都不肯牵连进太后,纵然,这样的无怨无悔,对于太后的定罪,实是没有任何帮助。
但,喜碧终究是尽了心。
只是,太后呢?
在送别喜碧的那一日,不仅连太后的人等不到,甚至连太后一道恩旨都没有等到。
坤宫的规矩,哪怕主子身陷囹圄,对于赐死的奴才,仍是能发放恩旨的,这道恩旨便是准许奴才死后的骨灰能送归故里,不必由奚宫局统一洒落到宫内废弃的枯井内。
可,这道恩旨太后没有下。
等到的,唯有在后来,邓公公告诉她,太后为了撇清自个的关系,竟是说,对喜碧的所为,并不知情。
这样绝情的话语,从风初初嘴里说出,并不稀奇。
唯有,她和喜碧太过傻,太过效忠罢了。
只是,她终究变了,在邓公公问她,是否愿佐证风初初彼时和西陵枫的私情,如此,便准许她将喜碧的骨灰带出宫去安葬时,也准她出宫另谋生路,她在沉默了许久后,终是应允。
毕竟,风初初早已逝去,既然,生前,风初初对她们的一切,都放在利用的位置。
那么在风初初死后,她做出这些佐证,失的,仅是风初初的清名,换来的,是喜碧的骨灰能够还归故里,包括她,都能脱离宫闱,回到民间。
这个交易,对她来说,是有着绝对的吸引。
于是,她应允了。
可,在今晚,她没有作证的机会。
一直待在朝华殿候命的她,自然看得到西陵枫的所为。
在那样突变的情形下,邓公公仍遵着允诺,放她带着喜碧的骨灰出得宫。
甫出得宫门,竟碰到胥雪沁,纵然,和这位夫人没有任何深交,但,总归知道,她是闲散侯的夫人。
身为闲散侯夫人的胥雪沁,许是由于同时是胥侍中的女儿,当朝新晋胥淑妃的妹妹,才没有被监禁起来,而胥雪沁只淡淡让她随她去一处地方。
在这处地方,她竟是见到太后。
没有死的太后,还活得好好的太后。
那瞬间,没有任何欣喜,有的,是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太后如今的安好,是不是,反能让她看成,喜碧不过是彼时的替罪羊呢?
真正会死的永远是她们这些奴婢。
是做主子的,翻手云覆手雨的牺牲品。
但,或许,还有主子是不同的。
“玉泠……”此刻,太后抬起失神的眸子,睨向她。
喜碧淡淡一笑,她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不需要她再佐证了,俨然是西陵枫出人意料的行为,让她的佐证在那时再无用处:
“主子,不管您怎样对奴婢,都不要紧。可是,您这次,确是错了。您知道,如若不是侯爷宁愿自己去担,都不让您出现,或许此刻,奴婢为了喜碧的骨灰和自己出宫,便会在朝华殿众人跟前,揭露出主子和侯爷那段私情。”
本来,应允这件事,她内心就受着良心的谴责,哪怕,最后,终究没有成事,这谴责却不会少一丝一毫。
只现在,在太后跟前说出这句话,她心里稍稍好受些。
而,方才,她进来时,却是亲眼瞧见,侯爷被胥雪沁扶着出得院门。
侯爷的脸色苍白一片,即便隔着段距离去瞧,她也明白大致发生了什么事。
侯爷,果然还是为了太后,付出了性命。
这一场场的权势倾讹,已经让太多人失去了性命,到头来,其实,哪怕得到那些许贪求的权势,谁又能抵过百年呢?
风初初的眸光愈发失神,她原以为,自己的谋算总是天衣无缝的,却没想到,再无缝,始终,都不可能做到无懈可击。
一如今晚,西陵枫的慷慨赴死,何尝不是在不违背她的意愿下,选择的护全呢?
她不知道,玉泠何时抱着喜碧的骨灰盒走出院落。
只知道,最后,玉泠仿似对她轻轻说了一句‘保重’。
可,这句保重,让她又怎样保重呢?
纵然,这一辈子的路没有走到尽头。
但,却也是走得再没有了趣味。
“西陵枫,你以为,你这样走,我这一辈子就不得不记着你了吗?休想!我不会记着你的,好啊,你走,我陪你走,不论你到哪,始终还是不能摆脱我,你欠我的,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你欠我的,欠我们孩子的,还没有还清!”
喊出这句话,她执起那柄剑,没有任何犹豫,只将剑从喉口划过。
锋利的剑刃切进肌肤的感觉是怎样的,没有体味过的人不会知道,那是一种,完全没有痛觉的冰凉。
是的,没有痛觉。
只要剑刃使得够快,能品到的仅是冰凉。
在这份冰凉中,她好像瞧到了,在那院落的梧桐树下,他青衫依旧地朝她走来,唇边含笑:
“真傻,何必这样呢……”
而她的手放进他递来的掌心,却是没有笑意,只带了嗔怨:
“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