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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儒士又道:“然秦筑长城起阿房使百姓不堪其苦,更有甚者焚书坑儒,以至圣人微言难传于天下。”
“《史记》中明明写着,‘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等烧之。’可见始皇只令天下焚书,而所焚之书,宫中皆有收藏。若不是楚霸王的那一把咸阳大火,先圣微言又何至于失传?将此一宗罪归于始皇真是牵强之词!至于坑儒,《史记》中亦有明笔乃‘坑术士’也,其间或有儒生,然究其主要还是术士!我看先生也是饱读之士,怎也像市井间无知小人般人云亦云!”
最后那句话一出口,润娘便后悔了,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怎就改不了!
不想那儒士非但不怒,反而做揖道:“娘子读书甚细,在下佩服!”
润娘见他有如此涵养,心生敬服,回礼道:“小妇人信口胡说,叫先生见笑了。”
那儒士接着道:“筑长城起阿房,不知娘子又以为如何!”
润娘心中笑道,这一位还真越说越有劲了,我都已然认输了,他还要再辩,当下略一调气息,道:“阿房宫确是始皇为一已私欲而起,我无言可辩。至于长城,始皇为抵御匈奴而建,若以劳民伤财而论实算不得大过。”她这话话说得有所保留,实是不愿再展开细说。
不想那儒士却不肯就此做罢,执意问道:“那娘子以为始皇筑长城错在何处!”
润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伸手将鬓额前的短发勾到耳后,道:“错在一个‘守’字上!”
那儒士皱眉问道:“娘子此言何意?”
“为君者只知守而不知攻,便是大错特错。而指望区区一道城墙能挡住塞北铁骑,更是痴人说梦。而后世之君却乐此不彼,哼,且不说历朝皆有北疆之患,果真挡住了就是好事么!要知道挡住别人的同时亦是拦住了自己!”
那儒士先前认为眼前这女子,不过是熟读经史能言善辩罢了,听了她最后一句话,不由对她刮目相看,想到当今朝堂上战与不战的争论,出言相询:“今契丹、肃慎两相交战,肃慎遣使来朝,乞我朝出兵相坐援。然我朝自世宗皇帝收复燕云十六洲后,与契丹签定盟约永不交兵,可若任由契丹攻下肃慎又怕他坐大,要是娘子,会做何决定!”
润娘听他问及时事,本不想再说,惟恐惹祸上身,但见那儒士目光灼灼一脸期盼,又想此处三人六耳也传不到哪里去,沉吟一番,终究不敢胡说,只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先生还要我来说么?”
“然肃慎势弱,若不出兵,他必败无疑!”
润娘微笑道:“败便败了,那塞北大漠难道只有肃慎一支么?我大周国富民强,还怕无人来投!”
润娘冷声缓言,如一把冰刃直刺入寻儒士的心间,看她的装扮亦只是寻常妇人,只是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以及唇边似有若无的浅笑,看得那儒士竟有些发怔了。
“喂,你瞧甚么呢!”大奎见儒士盯着润娘瞧个不住,抢身上前拦润娘身前喝问道。
“在下唐突了!”儒士面上一红,长揖做礼。
润娘福了一福,道:“先生言重了,是小妇人妄言了。”
“不,娘子见识非凡,学生佩服之至!”
“先生真真谬赞了。”与他一翻辩驳,润娘心里畅快了许多,不愿再与他虚应下去,“时候不早,小妇人不打扰先生了!”言毕转身便行。
那儒士却在后头高声道:“在下刘继涛,敢名娘子贵姓大名!”润娘的一番话,他虽大多是不认可却是心生敬佩,因此把她当做男子一般,不肯用“芳名”二字。
润娘脚步微一停顿,却不曾回身,道:“小妇人夫家姓周!”
周氏在丰溪村可谓大姓,那儒士听她如此做答,便知她无心将姓名相告,当下无奈一笑,做揖道:“继涛唐突了!”
待他起身,二人的身影已融入了夜色。
某樗上来修文!主要是刘继涛与润娘的对话。
呃,应该是比昨天晚上的好一点!
亲们,动动手指,给俺留个言吧!
正文 三十五、又见面了(小修)
某樗爬上来小修下文,晚点再更!
大奎看着前头脚步轻快的润娘,心头升起一股郁忿,出门时她还有些发闷,与那儒士一翻言谈后却开怀了许多。而那一翻言谈,自己莫说插嘴,就连听也听不大懂,只能呆站在一旁,像是个多余的人。现下润娘虽就在自己前头几步,可他却觉着自己与她隔着天地一般,这样的感觉有胸中翻涌着生出一丝苦涩,眼底有水气涌上,他忙睁了睁眼睛,逼退了那股热意。
“那孙继涛虽有些迂腐,却胜在有涵养,这样的人品性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大奎你觉着呢?”润娘胸前横着藕荷色缎的手筒,慢慢地踱着步完全没看到大奎的异常。
“娘子说好自然是好的。”大奎觉着自己口中漫生出一股苦意,比小时候生病时喝得汤药还要苦,却还不能皱眉头。
“甚么话!”润娘笑斥道:“像他那样的读书人,大多孤高自许,目下无尘。难为他倒算谦逊温和,就是我一时口快话说得过了,他虽心存异意,面上却-----”润娘话说到此,忽的伸手一拍额头,道:“他那句话应该是取笑我抠字眼呢!他脸上装出的那敬服神情,倒把我给骗了去了,看来也不是真的老实人!不过,算是不错了。”
润娘面上带笑,低声吟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吟到一半,润娘忽想到这句诗后面一句是“其在板屋,乱我心曲”若吟了出来倒有些不合宜,当下一笑收住。
大奎虽听不懂可看着润妨眉梢眼角的笑意,也猜得七八分,面上神色越发黯然,只恨脚下这条路还未到头。
“阿嫂,阿嫂----”数声呼喊唤住二人,润娘回身看去,见周慎手上提着只新月形的灯笼,后头跟着的宝妞手上举着只糖葫芦形灯笼,里头点着蜡烛红得甚是夺目,两个孩子兴冲冲向润娘跑来,身后跟来喜哥儿她们一串的人。
因着她们的到来,大奎总算不用紧在润娘身边,可以落后叹一叹气了,知盛这一晚上都跟在秋禾身旁,这会秋禾自是赶上前搀扶润娘,他便同大奎结伴而行,听得大奎叹息,不由转头看去,但见他面上愁云密布,待要问他想着他近来越发的少言寡语,情知便是问了,他也必不说的,因而张了张嘴,终是没有问出口。
众人说笑着行至周家门口,润娘与孙娘子又相互取笑了一阵,便各自回家歇着了。
次日卯正润娘便起身了,说周慎今日头一朝上学,硬要亲自下厨给他做糖霜子摊煎饼,华婶拦她不住只得跟在厨房里看着,却不想润娘做得很是顺手,华婶便向才走来的鲁妈连连夸赞,鲁妈自是笑开了花。
润娘端着糖霜子和煎饼一进内屋,就见周慎已坐在炕上等着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獐绒团八宝缎袄把他的小脸越发衬得粉嘟嘟,润娘忍不住上前香了一口。周慎登时红了脸,甚是忧怨的望着润娘。
“娘子这习惯可是该改了,阿哥进学了可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看待了。”易嫂子笑着替周慎说道。
“甚么小时候,他这会才多大啊!进了学也是小屁孩一个!”润娘一面说一面又捏了捏周慎的脸蛋。
“慎哥儿,慎哥儿----”外头孙家老三的呼喊声解救了处于魔掌下的周慎。
“三哥等会儿,就来了!”周慎把碗里最后一口糖霜子倒了下去,一抹嘴巴,跳下坑拿过易嫂子手中的包袱就向外跑去!
“等会!”润娘叫住他,下了炕道:“我穿了斗蓬跟你一齐去。”
不仅周慎发怔,连易嫂子也愣住,站在地上看润娘自己穿了斗蓬,问道:“娘子去做甚么?”
“今朝是慎哥儿头一日上学,我这长嫂怎么也该送送他呀!”
易嫂子笑道:“娘子放心,有铁贵跟着呢!”
周慎也连连点头,睁着大眼睛道:“有贵大哥送呢。”言下之意就是,你就不用去了吧!
润娘横了周慎一眼,取过手熜笼在手筒里,道:“铁贵送你,跟我送你能一样么!”
周慎待要说甚么,孙家老三又在外头叫道:“慎哥儿,快些个可要晚了。”
“听见了么,要晚了!还不走!”润娘先一步出了门,周慎只得跟在后头。
铁贵早等在外头了,见着润娘却不惊愕,只在心里佩服自已妻子,还真让她说着了,娘子必会送阿哥上学堂的。孙家老三见了润娘,大笑道:“还真让阿娘猜着了,润姨定会跟着慎哥儿去看热闹的!”
润娘抖了抖腮帮子,赏了孙老三几个毛栗子:“我是送慎哥儿上学去。哪像你阿娘放牛吃草,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宝妞来,姨牵着你去!”
孙家本只想送小儿子念书去的,不想宝妞听说自家三哥同周慎都上学去了,便哭闹着也要去,孙家夫妻俩看女儿哭得伤心,自是心疼的想想也不过是十贯钱罢了,去问过周悛得知也收女学生便补了钱,今日便让她跟着一起上学去。
“不用了,我牵着三郎就成了。”一对小人挨肩站着,倒有些金童玉女的感觉,不过润娘现在可没心欣赏,竟然被个小丫头拒绝了,她恨恨瞪了眼宝妞,道:“走了!”
待得润娘他们到族学时,小小的院落里已有十来个孩子在追赶嬉闹。润娘进了院便四下打量起来,见这小院落正房三间,东厢一间,挨着西墙却只搭了间低矮的小土房还坍塌一角,土房边上养着一笼的白鸽,正“咕咕”的叫着。
她还打量着,从正房走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小童,捧着本册子叫名字,被叫到的孩子便进正房去,出来就往东厢而去,那小童再叫一个,过了有近两刻钟,听那小童叫道:“孙季文!”
孙老三应了声,忙忙的进去了,润娘眨吧眨眼,道:“孙老三这名字取的不错呀!”
“不错甚么呀!”周慎嘀咕道:“大哥叫孙伯文,二哥叫孙仲文。三哥说了‘文’字是他爹随手翻出来的。”
润娘想了想,道:“那他们兄弟三运气蛮好的,‘文’字还是不错的么!呃,那宝妞叫甚么呀!”
周慎还没答话,孙季文已从里面出来了,那小童又叫道:“孙宝文。”
“有!”宝妞清脆响亮的应了声,甩开两条小短腿跑进了正屋。
润娘叹道:“孙家兄妹运气真是不错呀!”
也不知是周悛他们故意的,还是因为偶然,周慎是最后一个被叫进去的,而且在里边的时间比别的孩子长的多得多。润娘站得有些久了腿有些发酸,见那小童也回屋去了,估计等会就直接上课了,因此便转身回去,还没走得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唤道:“周娘子!”
润娘只得回过身,笑着见礼道:“先生。”
刘继涛掩不住眼眸中的惊喜,问道:“周娘子怎么会在此处?”
润娘面上没半丝愕然,昨晚见到他的第一眼,润娘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他那稍带着忧郁的温煦气质,应当是他在朝堂数年磨砺沉淀出来的。丰溪村如一潭小湖,绝养不出他冬阳般的谦和。
“我是送小叔上学来的。”润娘笑道
“小叔?”
“就是站在先生身旁的那小子,周慎!”
刘继涛看了看周慎,又看看润娘,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半晌才道:“原来是你!”
这下换润娘傻了,这话甚么意思?难道这具身体的原主认得刘继涛,不对呀昨晚刘继涛还问自己高姓大名来着呢!怎么过了一晚上,他就冒出来这么句话来。。
其实刘继涛‘原来是你’的意思是“原来他们口中的泼妇就是你!”他在周友清家住了小半个月,恒儿媳妇、慎小子这两个称呼听得很熟了,在周友清一家人的口中,他们一个是蛮横无礼的泼妇,一个是粗野玩劣的孩童。
因此他才把周慎放在名册的最后,想要好好考较一番,不想这孩子不仅沉稳有礼,甚至还自己看过《论语》,他年纪虽小言谈间却颇有士子之风,孙继涛不免多问了几句。因想起东厢还有一群孩子,才领了周慎出来,再不想一出门,竟见昨晚在院外偶遇的那娘子站在院中,欣喜之下出口唤住。
更没想到这女子竟是自己闻名已久的“泼妇”!这半个月以来,他脑海中的恒哥儿媳妇应是个粗鄙无文的村妇。而她虽有几分辣味,看着却是淡秀如兰。
刘继涛看着润娘一脸的疑惑,握拳挡在嘴边,借着咳声掩去笑意:“娘子若是无事,可到屋里稍坐。待我领着孩子们拜过了夫子,就来相陪。”
润娘郁闷了,这人怎么这样头一天开学他不想着上课,倒要跟自己聊天:“这,怕是不妥吧,别耽误了先生授课。”
“没事,今朝第一日我也没打算授课。”说着吩咐边的小童道:“无腔,去把茶煮上。”
无腔恭敬应罢,向润娘道:“娘子里面请。”
润娘见他如此,倒不好硬推,只得进了堂屋坐下。那童子先领了铁贵下去,然后搬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