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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皇帝指着那几个反对继续作战的大臣,“只要你们几个能保证替朕夺回燕云十六州,朕立刻下旨让凌子岳回朝受审!”
大殿内鸦雀无声。
皇帝冷笑。“不能就管好自己的嘴!朕既然敢封凌子岳为三路统帅,就敢容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皇帝恨不能御驾亲征,做皇子的时候就已经窝囊够了。这次有机会就绝不能放过。若是凌子岳真的篡了江山,那也是他命不好,技不如人!
不过也是时候捧出一个可以牵制凌子岳的人了,他目光扫过底下的朝臣,在华容添身上顿了顿。
“朕听闻河西县护城卫此番为守河北大营立下汗马功劳,带去的两百军士死伤惨重,令人敬佩。”皇帝看向华容添,“这河西县令武令元乃是华卿家的门生吧?”
华容添出列,躬身道,“回圣上,正是。”
“不错。”皇帝赞道。
一声简单的赞许,所有人知道,华氏又将起来了。
……
战事开始三个月后,辽国派使臣前往汴京议和。
其实辽国并非无力抵抗,大宋军队积弱已久,不是一下子就能变成精锐之师,只是辽国皇帝病重,国师生死未卜,北院大王被囚,无人约束部落首领,个个都野心勃勃,整个辽国的内政变得岌岌可危。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耶律权苍昏迷不醒。
辽宋交界。
莫思归躺在一片深草中摇着扇子,一派闲散的样子。
在他身旁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所有的阳光似乎都被这个人的容颜吸引,纵使此般狼狈,也丝毫无损其色。
莫思归再看见这张脸,觉得恍如隔世。
几年前,一个叫顾惊鸿的人求他取心头血,几年之后,一个和顾惊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被他取血。
“神医。”耶律竞烈道,“惊鸿,也曾如我这般痛苦吗?”
不知是因为将死言善,还是因莫思归瞒住心头血中有毒之事,一向行事残暴性情乖戾的耶律竞烈对他说话很是和善。
耶律权苍命不久矣,莫思归仍旧高兴不起来,闻言摇扇子的手一顿,“他?比你可痛苦多了,死的也更惨,脸都毁的不成样子了,还死在了仇人剑下。”
顾惊鸿明知道取了心血之后完全不可能是耶律权苍和耶律凰吾的对手,但还是去刺杀他们,他的目的不是杀死谁,而是要让那些人亲眼看见他们费尽心机养了二十多年的药人已经被毁了!
他毁的是自己,毁得却是他们的希望。
耶律竞烈本是想临死之际找些许安慰,谁料这人专门往人伤口上撒盐,这大概就是报应吧,他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的那个女子,叫楼明月吧?”
莫思归脸色沉了下来。
“一生爱一瓢饮,也是疏狂,也认真。”耶律竞烈笑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刺得莫思归体无完肤,“你早就应该明白自己这一生除了她不会再爱任何一个女人,如此就算阴阳相隔也不至于如今悔不当初。”
不就是说了句实话吗,至于被这样戳心窝?莫思归怒道,“你们耶律家的人报复心都这么强,合该都没有好下场!”
“楼明月也是我辈中人。”耶律竞烈笑着咳出一口血。
莫思归视而不见。
“我这辈子,没真心感谢过什么人,但现在想对你说声谢谢。死在这里,比我想象中体面很多。”他道。
莫思归哼声道,“千万别许什么下辈子。老子下辈子很忙,说要来生结草衔环的人都排到天上了,轮不到你。”
耶律竞烈嗤道,“想太多,迄……今为止有资格听……听我说一句谢的人唯你一个。我只愿……死后化作一缕风,永无来世。”
他迎着光,漂亮的凤眸里含着得逞的笑意,渐渐失去焦距。然而阳光之下,那双眼睛仍然夺目。
“像你这么作恶多端的人。化作风也是一阵阴风。”莫思归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骨灰,“那么多人对我许了来世,我原是不信的,可若这一世的羁绊真能换来世相遇。我只许你一个人。”
当初他没有去为启长老报仇,是因知道启长老最想要他在医道上有所成就,而非浪费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可是明月,你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原来没有其他可做的时候。心中的仇恨不报竟是那么难受,可是报了仇也没发现有多么痛快。
耶律竞烈谋反失败的时候就吃了败血之毒,这些毒药不仅破坏了原有的药性。还残留在血中。
不过耶律竞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毒是需要经年才能盘踞在心。
也就是说耶律竞烈的心血还不至于杀死耶律权苍,莫思归伸手帮他阖上眼睛,轻声道,“不过你不需担心,我专门过来,就是为了找补找补。”
这一次他十几个医者看着取血,虽然下毒的机会比较少,但这种事情,只要他想就没有什么做不到。
来到辽国的时候,莫思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坚持说是耶律竞烈逼死了楼明月,帮忙医病可以,但事后要把耶律竞烈交给他处置。
那些人果然以为他误认了幕后指使。
莫思归能成功,是因为耶律权苍在未服药之前就已经昏迷了,他精明一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到头来连生死都拿捏在身边那些蠢货的手里。
怎么争,都争不过命。
结局无法选择,过程握在每个人的手中,说到底,他还是悔。哪怕仇人再死一万次,也驱不散心头一点点痛。
“长老,你说莫负情之一字,我原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所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安久一个人不负这个字吧,可那人恐怕连什么是情都不知道。
莫思归重新躺回去,甩开折扇,遮住脸。
十一月。
汴京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身着一袭暗蓝华服的女子撑伞从宫里出来,作为大宋唯一的女将,即便官阶只有五品,她仍旧是最耀眼的一个。
当今皇帝是个极有魄力的人,他想培养一个可以抗衡凌子岳的人,可华容添毕竟是个文臣,武将那边也要能够控制的人,只不过在人选上面又有诸多顾忌,直到梅十四在河北大营一战上脱颖而出。
召回正在养伤的梅十四,皇帝一见之下立刻认出这是楚定江的夫人,武功高强,不输须眉,而她那场在爆炸中已经忘却前尘往事。
他暗中调查,确定楚定江已在辽国数百高手围困之下丧生。皇帝可惜之余,又暗暗窃喜,只有楚定江那样可怕的谋士死了,他才敢放心用梅十四。一个女子,势单力薄,只要好好控制,就算将来手握重兵也有太多太多的理由能够收回。
于是皇帝便想法设法的抬举她,将她调回汴京在兵马司任要职,打算待她伤养好之后再放出去历练一番……
朝中很多人猜不到皇帝的心思,以为这样出色的容貌,最终还是会成为宫里的贵人之一。
而安久自己很清楚,前途虽然艰险,但是不可限量。
可是她觉得自己丢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据楼小舞说。当时她见一名鬼骑准备放爆弩,当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于是她便捡起地上散落的爆弩之箭插进弩膛里堵住箭镞,致使两支箭相撞,当场爆炸。
安久以神鬼莫测的速度救了楼小舞,却也被爆炸震成重伤,醒来以后就忘记前尘往事。
修养这几个月以来,偶尔依稀有些片段冒出来,记忆最深刻的是一个生着凤眼的女子在战火里癫狂的笑,似乎在说一些什么。但无论她怎样用力回想,都想不起来当时这个女人说过什么话。
安久揣测,这应该是爆炸之前发生的一件令她印象深刻的事情。
大雪纷纷泱泱。
安久独自站了许久,一辆马车停到她的面前。
华容简从车里探出头来,“阿久,吃饭去?”
安久瞧着他的眉目,有些出神。
“喂!”华容简探出半个身子,屈指弹了她脑门一下。
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似乎勾动了回忆!安久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身子晃了晃,竟是仰面直直摔在雪地里,伞被风吹出很远。
她睁大眼睛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一动不动。努力想要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记忆。
“喂!喂!阿久!十四!”华容简跑下车焦急喊道。
安久回过神来,怒道,“喊什么喊!我想事情!”
华容简松了口气,跌坐在她旁边。呼吸间吐出一朵朵雾花,“有这么想事情的吗?吓了老子一跳。”
安久爬起来,抄手径直前行。
华容简令马夫取了伞来。帮她撑在头顶。
两人走了一段路,安久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华容简叹了口气,把伞塞进她手中,“早些回去,你现在是大人物,很多人打你主意。”
“恩。”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街上一片白茫茫,临近傍晚,没有多少行人。
华容简望着她孤身一人走在御街上,面上笑容渐渐敛去,“阿久,原来即使你已经不记得他,仍旧没有人可以取而代之。”
御街两旁都是房舍,街上的风很小,鹅毛的雪片徐徐飘落,悠然自得一般。
天色有些擦黑,街上的店铺门口挂起了红灯笼,照得天地间一片暖橘。
她是女将,化境高手,是这大宋朝最强的女人,然而这世上恐怕没有知道她现在满目茫然,孤独无依。
放眼望去,这御街竟如此长,一个人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安久漫无目的的转悠着,走到潘楼街口的时候忽然发觉有一股熟悉的精神力隐约浮现。
她循着那一线牵引慢慢循过去。
从聚宝斋旁边的巷口向里面深入,转了好几圈,才发现一个卖馄饨的小摊。
摊主是个高大的男人,高大到弯身看锅里的馄饨都显得有些费力气。他身着一袭藏蓝色衣袍,须发整齐,刀刻一样的脸部线条,眉目俊朗,看起来并不像是为了几枚小钱在雪天还要出来摆摊的人。
腾腾热气扑在他脸上,他仿佛发现有人前来,自然而然的抬头冲她温然一笑,用沉厚的声音问,“姑娘吃馄饨吗?”
看着这张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容颜,安久不知怎地,喉头哽的有些发疼,慢慢走过去,在桌旁坐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的馄饨放在她面前,转身要走的时候,安久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大叔,我……”
男人身子一僵,回过身来,沉沉的黑眸中若有星子闪耀,动容的看着她。
安久眼眶发红,“你真像我娘。”
这个熊孩子!
楚定江自问是个脾气很好且很能忍的人,这一刻仍忍不住想抓住她的衣领丢出巷子口。他从她找到人生目标开始就为她谋划,想方设法促成凌子岳做三路军统帅,改变朝堂格局,又设局让她在营救河北大营立下军功,还特别调动秘藏已久的势力去相助,最后煞费苦心的诈死以便皇帝能够放心用她。
如果不出意外,她从此便走上他铺设好的光明大道!而他,就算一辈子隐姓埋名也无所谓。
就算用了莫思归破解催长功力的药,解决那些伪高手,那他也是九死一生。
结果她倒好,援军才晚到了那么一小会,她就将自己陷于险境。
楚定江身负重伤,又为使诈死显得逼真,忍住一个多月不给她传消息,这一个多月他心中十分忧心她着急之下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最后一打听,敢情他老人家自作多情了一把,某人身负重伤早将一切都忘记脑勺后面去了!
他这样拼了老命的算计,这熊孩子现在吃着馄饨叫着娘算怎么一会事?他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不过……
楚定江看着她眼睛鼻头都红红的样子,只能把一腔纷乱的情绪化作一声叹息,伸手揉揉她的发。
尽管她不记得他是谁,但还有依恋他的本能,她把他们的关系刻入骨子里,还有什么好挑剔呢?
安久被热气熏得鼻子发酸,这温暖太熟悉也太让她留恋,于是不禁抱着一丝希冀问道,“这位大叔,你是不是有失散多年的女儿?”
楚定江刚刚安抚好自己,登时又被人敲了一个闷棍。
他把抹布往桌上一丢,大马金刀的坐在她对面,暖融融的火光映着两人的面容,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叔没有失散多年的女儿,叔失散了一个为我生女儿的人。”
雪在棚子周围静静坠落,碗中热气袅袅。
安久脸颊发烫,垂头搅动一会儿馄饨,小声道,“我是不是应该生气?可是我被你调戏的实在高兴……”
说罢抬头疑惑的看向楚定江。
四目相对,须臾,楚定江忽然探身吻上她的唇。
刹那深巷中自成天地,雪漫了时光。(未完待续……)
PS:一生爱,一瓢饮,也是疏狂也任真。这句是化自黄文择的一句词。想想这位是现代人,引用其诗词应当注明。
全词如下:
拂长剑,寄白云,一生一爱,一瓢饮
舞秋月,佾江风,也是疏狂,也任真
挥剑问路,路崎岖,依云寄情,情沉浮
回首一生,终是乱,提酒卧醉,忘烦忧
秋分皎月,相思起,江风弦歌,舞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