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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得我来,他抬起头来。与他的目光接触的一瞬,我陡地想起上次还手炉时,他将我的手握住,双手禁不住又有了那酸麻之感。我给他行罢礼,就忙垂了头,从襟上抽出绢子,局促地在手上绞。
公公似也有尴尬,迅即复了常态,让我坐下,又命丫头上茶。
“媳妇,你可知今日找你来,要与你商议何事?”公公笑问。
“不知老爷是欲问府里月例支费,还是往来的银子花销?”我怯怯地说。
“断不是那些俗事!今日要与你商议一件大事、好事的。”
“老爷有何大事好事与我商议?我上面不还有婆婆么?”
“我既叫你来,自有叫你来的道理。—去岁府里收入颇丰,里头用度,又懂节俭,是以盈余不少。这多有你家务用心之功,你婆婆日间也是极夸你的。你也是个爱会芳园的人儿,那园子西北有水,依水已建二轩,凝曦轩和逗蜂轩。东南有山,傍山应建榭,却只有一座登仙阁。应再建一座楼,才能对应那二轩。你既爱听戏,莫如就再起造起一座楼来,专供你听戏之用……”
公公的话似有不妥。我是这府里的长孙媳妇,家务用心,也是理所应当,何以值得如此奖赏,为我大兴土木?公公的用意,真是要奖赏我的家务用心?一只小小手炉尚不能安安生生留在身边,何况是一座招摇惹眼的戏楼……我忽地就怕了,惊道:“老爷,我在这两府里只是个小辈,老爷为我专造一楼,我怎能受用得起?这楼要是被人知道是你专为我建,我在这府里,就没有立身之地了!”
“哈哈,傻孩子,你我只不说出去,又有谁能想得出这楼的备细?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罢了。想是你腊月里生日,我盘算了一下,这样一个戏楼从动土到完竣,莫约半年时间。恰好你便二十岁生日,到时候好好请个戏班,唱上七天大戏!”
我听得呆了,羞得脸上一阵发烧。公公莫非也疯魔了吗?若是蓉儿年少轻狂,想出这主意还说得过去。公公为儿媳盖戏楼,这不是疯魔,又是什么呢……
“媳妇,莫要再说受不起的话了。我心里早已定了,今日方唤了你来。砖瓦木料都已差人去置办了,样式也请雷家的画了,回头再请地理先生瞧了,就动工了。”
说罢,公公指与我看了那图道:“这就是戏楼,坐南朝北,这戏台是方形的,是伸出式样,戏台后面是两间屋子,专供伶人装扮更衣休息之用。戏楼前面是一座二层看楼,楼上供女眷之用。看楼左右是两间耳房,设有小榻,老太太、太太们看累了,能进去歇息片时……”
“老爷想得甚是周到!老太太、琏二婶子还有姑娘们都是爱看戏的,这戏楼建盖好,咱们府里就热闹了!”
“可不是?到时候娘们儿一道听戏说笑,你也就不闷了。今日叫你来,还有一桩事,就是想问问你,给这个戏楼取个什么名字好?”
“老爷,媳妇虽读几天书,断没有给戏楼起名的能耐,莫要起来贻笑了方家,还是老爷取吧!”
公公慢慢端起茶杯,吃了半盏,笑道:“既是这楼为你所建,匾额须要配了你才好。你是这两府之中最齐整的人儿,方是国色天香四字才当得。加上李白有诗曰:天香生空虚,天乐鸣不歇。恰好咱们要造的就是个戏楼,我看就给这个楼起名为天香楼吧!”
“天—香—楼—”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确是雍容华贵且朗朗上口。可慢慢品咂,似是品出一丝苦味来,莫若那登仙阁、凝曦轩、逗蜂轩平易喜气。既然公公心下已定,我也不好扫他的兴,只一笑道:“既然老爷欢喜,就叫它天香楼吧!”
《红楼遗梦》43
公公寻了个日子,去玄真观将起造天香楼的事禀了太爷,太爷哼得几声,却是不予理会。西府里的两位老爷晓得,也只说公公做主便罢,虽建此楼是一番美意,府里也不缺银两,但凡事都要量入为出,切莫铺张才是。
于是,天香楼在公公的主持下,很快破土起造,眼见得一日日高将起来。女眷们甚是欢喜,争说此楼,望着日后天天有看不完的戏。
入了九月,楼已造好一层。只在初三那夜,兀地下起暴雨来,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楼斜了半边,虽未倒塌,却已是无用了。—这场雨教合族上下惊恐莫名,公公几番懊恼,使了众人收拾。那边府里的大老爷二老爷劝了公公,只叫仔细莫要伤了人命,空费钱财。更有私底下的闲碎言语说来,道这天香楼犯了神忌,冲了太岁,日后恐有灾祸,伤及族人云云。
合族的重压使公公进退维谷,寝食难安,不几日便染疾不起。婆婆历来是个没主意之人,忧惧得胃疾复发,只苦了我一个,府里外的事,总要半晌才得了结,每日公婆那里,少不得要去瞧上几遭,端茶喂药的,凡事只有亲力亲为才放心。
公公卧床不起的头几日里,喂药便咽,只是一言不发。我有意找几句赔笑的话与他说,他也只是点点头儿,摇摇头儿的,依然无话。只好比有个箍子勒了,腔子里的郁积不能放出。我心里替他苦,却无能相帮,只每日里多在他身边守上半刻。
过了约有七八日,公公的病渐渐转好,人也渐显精神些儿了。
是日清早,公公方吃了药,靠在大迎枕上,直盯着我看,那眼光像是嵌进了我的身子,拔也拔不出了。他是个英武之人,平日里那鹰一样锐利的双目,此刻却柔情缱绻,找不出一丝儿轻浮,像是两潭秋水,深不可测。—去年打围时那份初次相悦的浮光,如今已经湮没了,却连影子也无。不需听见公公说什么了,单见他这一缕目光,就足以让我的泪像断线的珠儿一样滚落。我这周身都软成了棉花,恨不能扑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一场。公公的手也动了动,最后还是克制了,反而缩回了一截。
他红着眼,喉间动得几动,方道:“媳妇,这么个大家,人多眼杂,我便是一百个爱你,这翁媳之间,又能怎样?不过是日里买几样小物什的送与你,聊表心意。你莫要看我平日里没事儿人一样,到那夜深之时,榻上不能成眠,心里只是翻覆不定,你却一些儿都不知道呢,盖这天香楼,原不是为你,倒是为我自己,它能把我心里的憋屈泄出来!”
公公的一席话,使我那冰凉的心里略有了暖意。独守在空床之上,挨罢贾蓉的拳脚,我何尝不是日里想公公,夜里梦公公,靠在他怀里取点儿暖,依在他肩膀上撒声娇。可想归想,梦归梦,再多的相思,也只能叫它一辈子烂在心里。今日得知公公也是想着我念着我的,虽有失伦常,温暖却不减一些儿。
“媳妇,莫要老是哭,我喜欢回回见你笑。你再笑一笑吧,笑一笑,明日我就有劲儿去复建那天香楼了!”
泪一发止不住,这天香楼,哪里只是个戏楼啊!为了公公,我使劲牵了牵嘴角,送出一个带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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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遗梦》44
出得上房,我像是抛了昔日皮囊,换了个人一般,心里开始润润地甜了。低眉转身、举首投足之间,公公一番言语只忆将起来,由不得要掩齿而笑,瑞珠几次撞见,直问我所喜何事。若说此前,相思好似风一样模糊不清、飘忽不定,从今日起,公公确已像山一样稳稳地驻在了我的心里,推也推不倒,赶也赶不出了。
次日,艳阳高照,公公身子尚有些孱弱,一早便起身,吩咐众人复工建那天香楼去了。
吃罢午饭,我得了一会闲儿,就带了瑞珠来到会芳园中,佯装游园,实则想悄悄看一眼忙碌的公公。正直初秋时节,园中美景如斯,正是: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
处东南果看见众人在忙碌,那斜了的楼柱已扶正,楼复又直立起来。我在众人之中,很快寻了公公背影。虽则大病一场,因不废骑射,人看上去依然健硕。本与他相距几丈之遥,他竟感觉到了,慢慢地转过身。我忙拉着瑞珠,倏地躲到一座假山之后,所幸不得见。
黄昏时分,贾蓉捧了宝镜回来,悄悄送至我的内室,便又出去了,说是那边薛大爷少要了赎金,要他请吃一顿酒。并说要是晚了就在外面过夜,要我不必等他。
睡前洗漱已毕,我就把丫头瑞珠支了出去,独自坐在宝镜前,取下头上的钗环,乌发瀑布一样散开来,垂至胸前。这座瑞兽乌铜宝镜失而复得,把我一直以来的担忧也抚平了,要是有个闪失,我岂不辜负了公公的心意。我伸手抚摸着镜周的“卍”字花纹,那细绸儿研磨出来的镜面,把灯下之人照得越发俏丽起来:弯如柳叶的秀眉,闪烁生辉的眼眸,小巧挺直的鼻子,还有粉色柔软的嘴唇……这两府之中,最齐整的人儿,真是就在镜里吗?这镜中的人儿,真的极像公公那死去的元配夫人吗……恍惚之中,公公似是出现在身后,微笑着凝视我片时,又轻轻拥我入怀。—镜中的那张脸禁不住羞得飞红。
我忙自镜前起身,躺在床上。那懂事的白玲珑喵地一声,便跳进了我的怀里。今夜虽是空床独守,却初次没有感觉孤单。心里一寸一寸地想着公公,抚摸着白玲珑的滑顺的脊背,我甜丝丝地入了梦。
梦里,我看到了落成的戏楼,巍峨气派,雕梁画栋,墙柱壁间雕了《八仙过海》、《游园惊梦》、《霸王别姬》、《长生殿》等人物景致,又有“天香楼”金字匾额一方。公公说只“天香”二字方能配我,足见我在他心里有多重……曲终人散之时,看楼里却只剩我一个,我左一声瑞珠,右一声宝珠,唤了几声,却无人应。忽听得公公在叫我的小名可卿,不由得浑身燥热,循声而去,亦不知行了多远,见得一门虚掩,推开一条缝隙,只见公公安坐在榻上,满目柔情。我羞得忙要躲避,他却一声高似一声地唤我:可卿……可卿……我鬼使神差进了门,站在公公榻旁,公公伸了手,拉着我来到那灯火通明的戏台上,台下空无一人。他抱起我,像那戏里的项王抱着爱妻虞姬,在戏台上旋转,旋转,旋得我头晕目眩,忙双手攀了他的脖颈,伏在他胸前嬉笑,轻嗔。末了,他轻拉着我,入了那红罗帐去。之后,天香楼好似一艘大船,颠簸于远离尘世的汪洋之中,人世间只剩下了我与公公,了无牵绊,两个火烫的人儿在颠銮倒凤……
一声凄婉的猫叫惊醒了我的梦,竟出了一身冷汗,谁知睁眼一看,原来是把白玲珑压痛了。我的心陡地揪紧了,身上是一阵散不去的燥热,心里却微微泛起一份凉薄。日里所思已那么苦,夜里公公能不入梦吗!这一梦之间,就把公公拉近了,好似他就在我枕边,好似在这个偌大的宁府之中,他就是我一个人的。
窗外秋风一阵紧似一阵,窗内积满了浓郁的惆怅。我恨不能真去他的帐内,真真受他梦里给的那份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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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遗梦》45
入了十月,天香楼已有了模样,可喜再无些个周折,剩下画匠雕工们的精细活儿。引得女眷们来会芳园里逛时,少不得要去品评一番。
是日,我陪琏二婶子逛罢,各自散了,就朝家走。不料贾蔷却从一座假山后走出来,挡在我面前,笑道:“给嫂子请安。”
我吃了一惊,猛可后退两步,心中纳闷儿。自那尴尬事过后,他一向是躲着我的,今日为何忽地出现,似是早候在此处了?
“是蔷儿呀,今日怎地没去学里?”我问道。
“今日学里先生有事,布置了律诗几首作来,我作的快,就跑出来散散,不期遇到嫂子。上回吃了嫂子的闭门羹,兄弟却没有一刻忘记嫂子。谁让嫂子是人见人爱的俏佳人儿呢……”说着,他的眼角挑起,似有调逗之意。
心里有了公公后,我与那贾蓉同床共枕尚感羞辱,更容不下这贾蔷了。一想起他上次趴在我身上,心里就直翻腾,又听他说这么些不尊重的话,我羞愤交加,恨不能啐他一口才解气。毕竟是当嫂子的,又是在这园子里,只好忍了怒,正色道:“上次我本是想把你那见不得人的事回老爷知道的,只是可怜你无父无母,恐老爷知道了,要把你赶出去,才饶了你一回。本以为你长进了,谁知今日你又来讨没趣,再不尊重我真要去禀报老爷了!”
“嫂子莫要怪我,实在要怪嫂子自家生的多情了!”
“赶快滚了去!我是跟你说正经的!”我冷冷道。
那蔷儿灰溜溜地走了,却把那眼角的怨恨丢给了我。
又过了些时日,琏二叔出去公干,二婶子那里有上好的果酒炸雀儿的,就要我去与她喝酒说话儿,平儿一旁陪了。只几盅酒,婶子上了脸,又拿我的肚子取笑,先怪蓉儿没能耐,又怪我放不下脸学点儿花样。我只把脸羞得发烧,低头只笑,不言语。
平儿忽道:“不说肚子,我都给忘了,上回听香菱说了个奇事!”
“一准又是那薛大爷的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