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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传奇-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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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正像凯恩怀念那童年雪橇上的字迹“玫瑰花蕾”一样,姚晶如果在天有灵,那么她也会怀念她进人电影圈前那段并不富裕却有温情的日子的。

  姚晶本来是个平凡人。

  她十五岁从内地来到香港,颠沛流离,无可依傍之时,遇到了马东生,他们一起生活,并生下了一个女儿。

  马东生是个好男人,但对手姚晶来说,她只能照顾她的生活而不能照顾她的心灵需要。他是爱姚晶的,但再深切的关爱也满足不了她的需要。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姚晶最后离开马东生,抛弃了自己的女儿,甚至不和自己的姐姐来往,她连名字也改变了,只为证明自己已不是原来的自己。

  当一个人是普通人的时候,她希望自己不是普通人,但她成了名人之后,又想念普通人的日子。

  人的需求欲望为什么那么复杂?由普通人变成为名人的阶段,姚晶适应得很好。徐佐子还没见她,已有如此好印象:她有无懈可击的脸型,身材属修长纤秀类,极少以泳衣亮相,演技精湛。年龄是一个谜,大抵三十岁上下,或许三十一二。皮肤细洁白腻,不肯晒太阳,夏日在户外拍戏时以毛巾蒙头,只露出双眼,有记者猎得此类照片,别有摄人风味,打扮如阿拉伯土王之禁商。不是一个浅薄的女人。第一次见她,更有惊艳的感受:我马上觉得,她是明星中的明星,魅力非同凡响,一亮相,三言两语间,已被她征服一半。她气质不似女演员。演员的情绪很少有这么平稳,特别是女演员,十三点兮兮的居多,否则如何在台上表演那么私德的七情六欲。

  王玉是姚晶的对立面,看多了王玉这样的演员,愈加觉得姚晶可贵,确实有点出污泥而不染的风致。

  主要是像王玉这样的女孩子太浮,认为青春就是一切,青春是花不完的,因此非常的嚣张,三分钟内道尽悲欢离合,人生大计,事无不可告人者:如何同男人睡觉,怎样向上爬。成则夸夸而谈,败则痛哭失声,但事后又是一条好汉,都有着廉价的塑胶的金刚不坏身……

  但姚晶是不同的。

  她自谦是个老式人,落伍了,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她这一派老式最终也害死了她。

  她所厕身的那个世界,人是踩着一些人去捧一些人的,弄得不好,便成为别人的脚底泥。一定要爬爬爬,向上爬,不停的爬,逗留在最高峰,平衡着不跌下来,一掉下来就完了。永远颤抖自危,可怕的代价,可羡的风光。

  但姚晶是那么的坚持立场:“我是演员,不是江湖杂耍的。”必定有恨她的人,与众不同是不行的。

  何况在刻薄的观众眼中,她年纪已经老大,演技精湛又如何?人们都喜欢新面孔。

  在事业上,姚晶早已寂寞。

  爱情上她也收获不到什么,离开马东生之后,她在电影界一举成名,她以为这会为她寻找幸福带来一个很重要的法码。她确实也找到了出自名门的大律师张煦。

  当时,她是那么的喜气洋洋,看得徐佐子也吃惊:“我很意外,这么红的女明星,什么世面没见过,也为终身有托而喜心翻倒,多么感慨。”

  她嫁给张煦的时候,几乎已确信幸福已握在手中。但张家母亲注重身世,调查出她的曾结婚生女的“秘密”(其实这秘密是姚晶自己太陈旧的伦理道德观念造成的)之后,迫使儿子疏远了姚晶。

  姚晶在心绪不佳的情况下,与年轻的男明星石奇有了一段私情。

  但最后,石奇得不到她,张煦又不要她,还是那种无可奈何的千古伤心模式:爱她的人她不爱,她爱的人不爱她。那真是一种“至大至深至广的寂寞”。

  她曾努力过,千挑万选,才拣到这一个,既然如此,其他一切可以容忍。

  中年以后,终身伴侣的分量日渐增加,比财富名气都重要,她很明白。

  正如徐佐子分析道:

  维系婚姻有许多因素,有些人为求归宿,有些人为一张护照,也有人为爱情,为饭票,或为扬眉吐气,林林总总,数之不尽,关系千丝万缕,目的未达到之前哪儿有那么容易分手。

  因此她毫无怨言地租了月租六万元的房子给张煦住,无限度而痛苦的迁就他。

  她活得很累,所以她得心脏病了。

  张煦一直不跟她的世界打交道,根本也不会照顾她心灵的需要;石奇迷恋她,但他不理解她,跟他在一起只是冲动痛苦情绪的暂短的发泄。

  义父朱老先生爱护她,电影圈的姐妹刘霞关心她,但他们都是独立而豁达的人,并不需要她以关心回报。

  两个同母异父的姐姐不喜欢她,因为她们不是一个圈子,甚至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在她接触的人中,她根本没有朋友。

  所以她只好把遗产留给只见过两次面的徐佐子。

  平凡人的幸福在姚晶那里也被证明是一场空,这对徐位子的触及很大。

  《她比烟花寂寞》其实写了两段爱情,一段是姚晶的,一段是徐佐子的。

  姚晶的爱情烟消云散的时候,徐佐子的才刚刚开始。

  亦舒的作品人物不是很多,情节却挺曲折,悬疑性很强。似一条越流越快的河,前面似涓涓小溪,中途回环曲折,后面大波大湖,最后平静地奔向大海。

  徐佐子的故事也跳不出这个模式,却胜在单纯而不单薄,且很写实。

  她跟姚晶完全是两代人。

  姚晶是古老不合时宜的,认为嫁不到好丈夫就一生休矣。陈旧到苍白的地步,所以只能死于心碎。

  徐佐子却认为:“反正我也没打算全心全意地对待他,大家做一半已经很好,要求降低一点,就少点失望,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对配偶抱着那么大的寄望是太过幼稚天真了。”

  嫁人也不是为了终身有托,“我的终身早已托给我自己”。“伴侣也是另外一个独立的人,他不是爱的奴隶。”

  徐佐子是在纽约生活过的人,她要比传统的中国女孩子显得豪放不羁。在现实中也要矛盾得多。

  有时候会很向往:到加勒比海去度假,与一个知情识趣,英俊的,有深棕色皮肤的男士一起游泳晒太阳,吃龙虾喝香槟,晚上在白色细沙滩上赤脚扭舞,直至深蓝色的天空转为粉红。

  那个玩伴,连他的名字都不必知道,除了玩之外,不必担心银行月结单,税务,人际关系,写字楼政治,油盐柴米,衣服鞋袜……

  为此,她经常不惜跟男朋友吵翻。

  看见别人婚姻愉快,她也想到结婚,但翻心一想,二十二岁结婚,如何能熬到四十二岁去?

  她就在一种相对自由的生活与爱情中挣扎着。在这个意义上,她也是在追求自己的理想,但她一下子把握不准她要的是什么。直到有一天,她见到了姚晶那一屋子华美的像霓裳般不切实际的衣服,见到了姚晶充满青春活力而又有独立主见的女儿,她才如梦初醒。

  那个如安琪儿一样的女孩子叫马利,看在徐佐子的眼里,如婴儿般纯真。她是那么的像姚晶,但只是外表像,内里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会这样批评她的生母最喜欢的东西:

  “那些衣裳都不是人穿的。”马利说:“穿上仿佛天天置身化妆舞会中,要不就似豪华马戏班的制服,真奇怪她会有一屋子那样的衣裳。”

  这就是代沟了,相差十多年,姚晶之熊掌,竟变成了马利的砒霜。这是姚晶做梦都没想到的吧?

  徐佐子这才发现,不同的环境培育不同的人品。姚晶也早知道,马利尽管外型跟她长得一样,性格却与她没有半丝相近,她女儿根本不稀罕她所追求的一切。

  所以她不能够把任何东西交给马利。

  马利不会接受。

  她只得把一切交给陌生人。

  在这之前,这个“陌生人”还说:“女人们要生孩子,人死留名,雁过留声,孩子身上有她的血液……”

  殊不知,世事如棋,什么样的结局都可能出现,姚晶生的孩子就是不像她。

  对于马利来说,生母只是一个银幕上的符号,是一个如在云端中让人看不清的陌生人,她小时候离开了她,长大了也不需要她。她们分属截然不同的世界。

  马利感到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幸福并没有标准,当事人觉得好就是好。

  最主要的是她并不觉得自己美若天仙,她只把自己当作是平凡人,普通人。

  也许作一个普通人是沉闷的,是劳碌的,但毕竟还有犯错误的机会和权利。而姚晶,她在本质上是个普通人,却在时移境迁中成了普通人的偶像,不仅要有无懈可击的容貌和演技,甚至连衣服都没有一件是安分守己的,务必要把全人类的目光都匀过来,而且跟着还要叹一句:多么高雅美丽有品味。

  最惨的是,必须有“无懈可击”的私生活,她的观念太陈旧,以致并不算错误的事情在她也如致命的打击。

  她既难过群众的那一关,更难过自己的那一关,也许对于这么一个寂寞的人来说,死是最好的解脱。

  她的死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起码她惊醒了徐佐子。做人不要做得这么触目突出,成为众矢之的,骑虎难下,多么危险。

  还有她遗下的马利,马利的价值观和伦理观更让她如醒酗灌顶:与其去看重遥远而缥缈的东西,还不如抓住眼前实际的东西。

  于是,她哽咽着对闹翻了的男朋友杨寿林说:

  “姚晶这样美这样出名,然而她爱的人不爱她,爱她的人她又不爱,一点用也没有……当我死

  的时候,我希望丈夫子女都在我身边,我希望有人争我的遗产。我希望我的芝麻绿豆宝石戒指都有孙女儿爱不释手,号称是祖母留给她的,我希望引、儿在结婚时与我商量。我希望我与夫家所有人不和,吵不停嘴。我希望做一个幸福的女人,请你帮助我。”什么都无所谓了,就是不要寂寞,在这年头,谁会得像姚晶那么在乎姿势?表面上是套七彩缤纷的戏剧片,其实只是套黑白片。真是枉担了虚名。实际上亦费的心意在很多方面类似于徐位子。

  还是撒韬说的:随着时代的进步,文化观念在香港这弹丸之地也处在不断的檀变之中。适合人心灵自由的空间在相对地变狭变窄,这其实也是技术社会的必然。

  亦舒想做一个拘束很少的以文学艺术为生的人的念头,不免要受到社会力量的核桔。在新的实利主义的文化冲击面前,她在哀悼姚晶的同时,也不由得感慨自己。大有“五十步奖百步”的悲凉之意。

  
  






亦舒传奇……飞霞






飞霞

  女人,不论什么年纪、什么身份。什么环境、什么性情、什么命运、什么遭遇,生在一千年前,或是一千年后,都少不了这盒胭脂。

                          亦舒《胭脂》

  家庭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一个概念,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自己是某个家庭或好几个家庭的成员。

  我们不断接触到某种特定的家庭形象——人类学家艾德蒙·李奇所说的“早餐麦片包装上的标准家庭”。在这个家庭中,丈夫是一家之主,面带微笑的妻子则负责照顾子女。我们以为这就是最正常的,天经地义的家庭形式。

  大众传播媒介的呈现更强化了对于女人角色的观念,因为媒体中所出现的女人,通常只集中在非常狭隘的角色范围之内,而且特别强调妻子/母亲的角色。这种现象在电视广告和通俗肥皂剧中特别明显。

  传统上,不论男孩女孩,男人或女人,都相信男人较强壮、刚强,应该负担家庭生计,而女人则顺从、温柔,应当待在家中照顾男人和小孩。即使他们本身的经验与这种想法无法吻合时,他们仍然认为事情本该如此。人们也以为这种家庭对家中的个别成员以及社会整体最为适宜。

  但女性主义者却质疑,是否可以把某一种特定的生活方式当成是自然的、普遍的形式?也怀疑这种形式必然对女人最为有利。

  事实上,女性主义者发现,有越来越多的家庭不再遵从传统的标准,私生子女的人数也逐年增加。当然,传统母性的角色没有多大的改变,而且更多的非婚姻生子女可能是由他们的生母来抚养,对女人天生角色的预设塑造了女人的生活。

  所以,越来越多的职业女性想要小孩,以便逃避无聊的工作,甚至不惜视婚姻为她们想生孩子的代价。有趣的是,同样有许多女人却发现当家庭主妇其实更无聊,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工作。

  什么时候,女人才真正得到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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