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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为岁月寒-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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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们还跟从前一样,侬就很欢喜了,侬最爱风光姐姐了。”妖应抱着风光,笑容灿烂。
风光这时偷觑被晾在一旁的殢无伤,试探地问:“瑶映,你要跟姐姐回家吗?”
妖应很顺口地应道:“嗯!欸……等等。”她好像这个时候才留意到殢无伤的存在,视线溜到他面容上,有一点心虚的意思。无伤别过脸,一副“与吾无关”的神情。
妖应和无伤的细微互动早落入风光的眼里,她垂眸一笑,道:“瑶映,难道你不想回去吗?这里还有什么你挂念的呢?”
妖应一向大胆直率,但面对姐姐若有所指的探问,她终于微微泛红了脸,把姐姐拉扯到远一点的角落,避开无伤的目光。
她们低声交谈起来。
无伤早在妖应回来的那一刻,心就摇摆动荡。她的家人找来了,她可以回家了。那他也不用为她操劳。如果这在一开始,他必然对这场别离毫无感觉。但,感情一旦投放,想要事后剥离,却是如同抽丝剥茧那样漫长而痛苦。无伤耳边充盈着妖应欢欣喜悦的声音,她从不曾对他表露这样的快活。也许,在他这雪漪浮廊,她每日的欢笑,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产物。她看过来了,那眼神是什么吗?哈,要离去的挽留不住,罢了。
虽是这样想的,但看到妖应真的跟风光往谷外走去,无伤眼神一黯,远望的目光里有怅然若失。
缘分至此,别后天涯。浮廊雪声,惟吾独听。

、竹叶纷纷无所依
01
无伤雪豹躺卧在廊下,闭目休息。风声扑扑,在耳畔作响,一刻不息。神思在无垠空间中漫游,久久不回。雪茸花絮飞舞,和着雪花,落满一身。清寂落寞的气氛弥漫不散,彷佛成为此地永恒之境。
一个突然冒出的女声打破凝肃氛围,“花下奴,别睡了,快过来看!”
“嗯?”无伤雪豹睁开眼,凛然有神。他直起身,抬头向某个方向望去。只见一株妖丽红花在雪中欢腾地摇晃着。
是的,妖应的花还留在这里蹦跶着。一切如常。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来到她的身边,淡定地问:“又怎样了?”
“你看不出吗?侬有变化了,看出来没?”妖应兴奋地叫嚷。
无伤雪豹僵立一会,终于蹲坐下来,用很客观的口吻说道:“你的花瓣多了一圈金边。”
“哈哈,眼神不差。你说,侬是不是比以前要好看?”妖应期待地等着他的回应。
“……确实。”憋了半天,无伤的嘴里才蹦出两个字。
“侬这一身让你很动心了吗?”妖应得意洋洋地问。
“……”
类似的情景过去几天一再上演,自从那日之后,妖应好像对他的心意更加有把握,明晃晃地调戏,使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真正的心情。那一日,他以为妖应随家人离开,满心的失落和不舍充溢胸腔,如此明显起伏的情感,他早已不能忽视。就在他黯然失神之时,妖应回来了。就趴在屋子窗口,半个身子探进来,好奇地望着他。
他的心一下子放下千斤重担,回望她的眼神里涌动出不加掩饰的惊喜来。
然后迎接他的是妖应向来明媚纯净的笑容。
那一刻,他真的感到身边百花齐放。
一时失神的无伤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变得柔和,但妖应不会错过,相比之前她还看不透无伤心意,只一味按照自己心意而做,知道他亦对她有回应的现在,她的心涨得满满的,里面全是她的柔情蜜意。而告知她无伤心情的当然是旁观者清的风光姐姐,她记得她送风光出谷的时候,风光就含着笑意,娓娓道来,妖应这才恍然大悟。
“花下奴,你不说侬就当你承认了。”妖应理所当然地说道。
无伤回神,听得她言语,沉默片刻,忽然转身为她自檐下捧来清水,浇灌花身。妖应吸取水分,通体舒畅。这时无伤才慢慢说道:“感情无需浅白,唯心相映即可。”
“是喔是喔,侬懂得,你已动心,侬听出来了。”
“哈。”
02
高耸入云的林木枝叶繁茂,层层叠叠,交织出沉静碧丽的广袤阴影。脚踏着一地的花草葱茏,扑入怀中的清风微凉湿润。
漫步于林间,悠悠闲闲地逡视着领地,本不是无伤一贯的作风,这自然是妖应提出的要求。原话是这样的:“侬无聊了,花下奴,陪侬走走吧。”
无伤不出声,只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一路出了雪谷,来到外围的山脉里面。于是两只妖在偌大的山头里慢慢地消磨着时光。
无伤负手缓行,雪发飘飞,冷肃的眼眸略过周遭清新风景,时不时向前面那条乱窜的红影瞥去。
妖应跑在前面,一会弯腰拾起掉落的果实,一会伸手去撩树干上盘踞的蛇,整只妖没有安分过一刻。但在这间隔里,她总要回头跟他说话,无关紧要的絮絮闲话,配合着她明亮眸光和丰富多变的表情,在他心里留下如同浪潮漫上海岸一样的安宁感。
他侧耳倾听着这一刻,他的眼中留驻的是她的身影。
“喏,吃吧,甜甜的还不错。”妖应提着一枝长满鲜红野果的树枝过来,把野果凑到他脸前,红润的果实几乎要碰上他的鼻尖。
无伤默默地将占据视线的果实接过来,拿在手里,修长手指捻下几颗,在妖应炙热的注视下放进嘴里。
一股酸涩味道立刻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无伤波澜不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形。
“怎样,你的神情好像怪怪的?”妖应疑惑地看着他。
“……很酸。”无伤含糊不清地说道。看到他做的嘴型,明白他的话,妖应笑嘻嘻地从他那里抢回野果,道:“侬不知道你吃不得这个,呵呵,多吃以后就不怕了,来。”她特地摘下大颗的拿到他眼前晃。
无伤果断扭头,径自越过她往前走。
妖应又追上来,挨在他右手边走路。在无伤眼里酸涩无比的果实,却让妖应吃得津津有味,无伤忍住不看她,免得自己想离她远一点。妖应侧头瞄到无伤的纠结,心情很好地飞快吃光它们,最后染汁的手指再吮一吮,大功告成。
无伤突然停住,从脚边草丛里拔出一把锯状边缘的草叶,用指头搓了搓,晶莹的汁水渗出,然后把身边一直看着的妖应扯过来,将汁水涂在她染红的手指上。
妖应轻轻地“咦”了一声,脏了的指头随着草汁的干涸而干净如初。此时,他们离得很近,而无伤握住她的手,倾泻的专注目光全数落入她仰视着的眼底。妖应不觉弯唇微笑,紧握他的手。
踮起脚尖,越来越近的眼睛倒映着各自的影子,缓缓地接近,最后是温暖的碰触。
妖应吻在无伤的唇上。
微微一愣之后,无伤的手扶上她的背,轻轻地加深这个温柔的吻。
寂静空旷的深林中,唯有远处风刮过林梢的声音,一漾一漾的,宛如近在咫尺的彼此的心跳。
片刻后,妖应心满意足地啧啧嘴巴,身体还偎在无伤怀中,她仰着头,笑道:“殢无伤,你现在是侬的人了。以后,侬的话你都要听,不准反对。”
无伤圈揽着她的腰背,唇上的余温尚未散去,胸中的感情还在回旋激荡。他听到她山贼大王式的宣告,不禁失笑。
“你笑了,呵呵,侬整天看到你绷着脸,好像很不开心,现在总算好多了。”妖应抚上他的脸,“怎样,感谢侬吧。”
无伤微讶,他没想过妖应竟能看透他的心思。想想也是,她的眼神直破人之虚伪假装,就像一束光,透射入心,照亮一方天地。
“你之观察确实不差,多谢你。”无伤抱了抱她。
“啊!”妖应也没想过这人怎会突然变得这般诚实并且直白,第一次傻愣愣地被他拥抱入怀,没找机会占更多便宜。
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让眼前女子露出不一样的神情,无伤的心情又轻松一些,几乎想要笑起来,到唇边的笑容虽是浅淡,却是他难得的感情流露了。
妖应这边还傻着呢,直到无伤放开她,她才醒悟过来,揪着他的袖袍道:“侬没听错吧,花下奴,你真正变了好多。”
“嗯?”
“向好的方向改变啦,哈哈,这是侬的功劳。侬就说,你闷闷的不说话多难受,以后把你想说的话讲出来,侬保证听的时候绝对不会睡着。”
“哈。”
03
妖应说的话不错,无伤这段时间有心事萦怀,挥之不去。那个人离去的背影一直留在心中最阴暗的角落里,成为沉甸甸的重压。即使与妖应谈笑,心中也存有一份空荡荡的苍凉。
或者,是那人给他造成的错觉,他可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为了利用他去做事,应当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那时他讲“不想再为难你”“真心视吾为友”那样的话,竟也使他的心有几分颤动了。多年相交,他在此时觉得那人面目不可辨认了。原来熟悉的他,来到苦境后,发生了不可逆转的细微变化,渐渐地让他不识得他。
陷入苦思当中的无伤没察觉身后轻轻靠近的人影,忽然头上落了一阵花和雪相杂的雨,他稍稍扬起头,手往后一抓,握住那段纤细的皓腕。
“哎呀,侬又给你抓到啦!”娇笑轻响从身后传来。无伤看来是习惯了这样的挑弄,连头都不回,只等着她坐下,靠着他的背。
果然,妖应下一个动作就是坐下,舒舒服服地偎着他。他的手已经放开她的,她却按上来,扣住他指间,发丝相缠,如斯亲密。
“你又在想些有的没的,说罢,侬正好听一听呢。”
妖应和无伤相依坐于石灯旁,晚霞柔暖,映衬着雪花错落,正如一曲遥远的挽歌,唱着逝去的种种。
无伤长叹,开口悠悠讲述渎生暗地和慈光之塔的过往,不堪承受的黑暗和无法得到的光明,如今说来,不过是淡淡的故事,隔着重重幕纱,终于遥不可见。说到那人时,他不自觉地顿了一下,才慢慢地继续。他的语气始终是淡漠的、平稳的,有时会低沉下去,有时会带上喟叹的尾音。一句一句,满是沉淀已久的岁月痕迹。
肩背的人儿越发的沉重,无伤伸手,将她快要滑落的身子扶稳,免得她倒在地上。妖应被他一扶,清醒了一点,张嘴就问:“侬睡到哪里了?”
“……”
“咳,侬是说,你讲到哪里了?”
“困倦便去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妖应直起腰,回首看他,手很自然地顺了顺他背后长发,“侬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过去这么执着,不过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的身边有侬在,侬就不会放你孤独一人,所以——”
无伤同样回首,邪魅冷眸对上她妩媚美目。四目交接,说不清的意蕴绵长,无声无息间盈满各自心房。
“吾明白。”无伤轻轻拨弄妖应的赤红卷发。
“那侬回去睡了,花下奴,不要胡思乱想啦!”妖应叮嘱了一句,随即打着小小的呵欠缩回花朵里。
无伤一人独立风雪中,迎面冰冷,心底犹温。
妖应被无伤硬生生叫醒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望见天际泛起浅浅白蒙,妖应不满地嘟囔:“侬还要睡,闪一边去。”
无伤无奈地低语:“吾要出去找一个人,你是留下来还是跟着吾?”
“侬只要睡觉……”
花妖不是都应该早早起来吸收阳光露水的么?这一只怎么懒得起床了?
无伤大概忘记了自己平时是如何一日三餐给她浇水添露,照顾得十分周到。
“吾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无伤摩挲一会掌下的花儿,起身欲离。
一只纤纤玉手揪紧他的衣服下摆,无伤顺着那只手垂下头,正对上一双迷蒙睡眼——妖应从花苞爬出来,“侬也要去。”
无伤俯身将她扶起,捋了下她额前发丝,道:“走吧。”
妖应重重地点了下头,然后伸着懒腰,眨了眨眼,跟在无伤身后。
直到走出雪漪谷很远,妖应才反应过来:“花下奴,你这是要去哪里?”
领路的无伤淡淡地道:“找一个人。”
“找来做什么?”
“……吾心有不安,只是去看看,了却心愿而已。”
“难得,你从你的龟壳出来活动活动。”
无伤回头望了她一眼,轻笑一声。
“哈。”
她或许不能理解她的一举一动对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昨晚他提起过往种种,那些他本认为不会诉之人前的一切,在说出来后,好像是步出一个长长的梦之回廊,回廊里破碎迷离的记忆,已然不能牵绊住他的脚步。而投望梦境之外,有一丝丹樨香风伴着清铃脆响,安歇于现世中,华光照日月。
两只妖一前一后奔行于苍莽丛林里,一红一白的身影交错,晨光流泻,前路仿佛一片生机盎然。
来到流光晚榭外边的竹林时,殢无伤放轻了脚步,妖应探头探脑地跟着他,企图争取第一眼搜寻到目标。无伤转头按住她的手,道:“妖应,你等在这里,吾很快便回。”
妖应鼓着脸,还是答应下来,乖乖地等着。
“去吧、去吧,早点回来,侬耐性不是很好。”
“嗯。”
离开妖应,无伤独自进入无衣师尹的居处,竹身翠意垂滴,风过树梢骚动。无伤沿着林径石路慢慢行来,首次将这个处处留有无衣影子的地方看在眼里。那种感觉是这般奇妙,正如同习惯多年的事物,有一天突然发现它的另一面。既陌生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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