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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舟双手合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低沉柔和,“月前家师已经去过岳麓书院,为了你我之事亲自向吴老提亲,吴老已然应了,过了文定,如今只剩迎亲。”
沈浣蓦然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仿佛傻了一般,又仿佛是全然没听懂俞莲舟说的是什么,呆愣愣的看着他,半个字都说不出,连嘴都忘了合上,任他合握着自己的手,方才逼问的气势瞬间消散无踪,丁点不剩。
“你、你、你……我、我……”沈浣一腔酒意被蓦然惊醒了大半,可偏偏好似被钳住了舌头,半句话都说不完整。
俞莲舟又道:“萧兄与吴老都已许了亲事。回头待你军务稍轻之时,你我二人再同去雁留一趟,给你爹娘与师父上坟之时承禀此事便好。”
“可、可……你你、你……我……”沈浣努力半晌,却仍旧没能说出半句话。
“师父也让我转告于你,不用急着回武当,安心做事便可。”
“俞、俞、俞……俞二侠,你……你你不是……不是……”沈浣一口气没接上来,险些呛到自己。
俞莲舟看着她,忽而竟是笑了,将她两只手合握在一处,微微一叹,唤道:“阿浣。”他声音低沉而柔和,清寒夜里传入沈浣耳中,竟让她一瞬间心中连带身体都忽然热了起来。
阿浣。
他从来端肃沉默,极是寡言,声色不露。只是那一句“阿浣”,她今生头一次听到他唤,其间藏的深密的情愫她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阿浣,阿浣。
他唤得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阿浣,你曾说你不知自己所求的一个故园今生能否求得。若有一日你再不用征战,可愿与我同回武当?俞二一介江湖武夫,比不得陆家三代忠烈,一门书香,但愿尽力予你毕生所求。予不得天下,也要予你一处心安故园。”
心之所安,无处不是故园。
沈浣微微一抖,竟不知如何回答。百万敌军营中她从未曾惧,刀光血影之下她亦未曾惧,然则此时她竟有些害怕。怕眼前之人许给她的这一个触手可及的故园,转眼皆是虚妄。
俞莲舟不再多说,沉默着拿过当初师满下山时张三丰交与他的长剑,展开沈浣的手,将那长剑放进沈浣手里。
沈浣惊讶的看着他这柄从不离身的长剑。黑檀为柄,云纹吞口,古朴卓然。当初年幼流落江湖之时,她便牢牢记得这长剑模样。十余载后信水相逢,她首先认出的,亦是这柄长剑。她仍就记得参政府里危急之际,他借她这剑时候剑柄之上的温热;记得淮安兵围之时,他执剑陪她于城头数十日的困守;记得鹿邑营中,他三尺青锋仗剑立于她之前,立定乾坤的一战。一路行来,从孺慕依赖,到敬重感佩,再到相知比肩,终到可托生死。
如今,他将这长剑亲手放入她手中。烫热起来的,不知是她的手,还是她的心。
良久,她将那放在身边的师赐长剑取在手中,默默的交与俞莲舟。古木暗银,十余年来这剑被她系在背后,百万军中出生入死,她的汗与血皆染其上。
他与她皆是言少而情重之人,他方才所问之语似是已不需作答。行军武者,贴身兵刃相交,便是生死性命相付。
“二哥。”她轻轻开口。再不用担忧自己会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嗯。”俞莲舟仔仔细细收了沈浣长剑,听得她唤他,点头应声。清寒月色映亮沈浣半侧面庞,清俊削瘦,英挺眉眼竟被笑颜衬得柔和五分,动人异常。
也不知过得多久,俞莲舟与沈浣谁也不说话,只在房顶上坐着,似是都没有意向打算回房。两人之间气氛愈发微妙起来,沈浣觉得心底发痒,跃跃的觉得似是不能安静下来,却又不知自己到底想做什么,这般感觉却是平生头一次。她一边看着坐在身侧的俞莲舟,一边琢磨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过得半晌,忽然灵光一闪,偷瞄着俞莲舟。
俞莲舟早已发现沈浣坐在身边,不知是因为酒意未过还是兴奋异常,仿佛像个刚刚得了朝思暮想的心爱之物的孩子,一双眼睛转来转去,若非自己握着她的手,只怕她已经伸手四处摆弄了。
他心中好笑,正欲说她两句,眼前月光却忽然一晃,清冽酒香味道欺进,随即便觉得温热之中带着微湿的唇贴上了自己颊边。轻轻一触,迅即逃一般的远离开来。原来竟是沈浣趁他不注意偷亲了他一下,速度快得迅雷不及掩耳,随即小心翼翼得打量着他的反应。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沈浣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唯有耳际红热得太过,实在不像是仅仅因为微醺酒醉而至的了。
“阿浣。”俞莲舟叹气。
未承想他话音刚落,沈浣还未曾答话,旋即又是一动,竟又亲了他颊边一下,随即退回身,依旧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理直气壮的看着他。
“阿浣。”他再次叹气,“你我尚是未婚夫妻,这般不合礼数。”
沈浣皱了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本正经道:“郑校尉和王家丫头不也这般?未婚夫妻比私定终身的总要好些吧?”
俞莲舟一滞,随即哭笑不得。沈浣自幼。男装,上了雁留之后每日兵法武艺,更无人将她作女儿教导。下山以后,即便在颍州军中,身边兄弟下属多是粗豪汉子,聚在一处喝酒谈女人,能多直白便有多直白。加之军营之中少有女人,她偶见男女亲热,不是如郑校尉那般偷跑出来幽会,便是有兄弟在青楼红帐之中与姑娘调情,皆是热辣直白之举,再算上一个言语百无禁忌的阿瑜,是以全然不知情人之间如何相叙,心痒之下,只半懂不懂学着郑校尉,胡乱亲吻。三分似亲,七分倒更似舔。
沈浣嘴里胡乱应着,一门心思却在俞莲舟身上。见他只是叹气,并不阻止,心中一喜,紧跟着是欺进偷亲了一下,这次却往他唇边靠近了三分。俞莲舟叹息,“被人看见于你不好。”
“嗯。夜深人静,无人来此处。”沈浣舔了舔唇,补了一句,“便是有人,你我也听得见。”
俞莲舟看着她一意孤行的任性之举,复又叹息,“君子慎独。”
沈浣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再一次欺进身,这次亲他脸颊的时候又悄悄往唇那里靠了靠,几乎碰上他唇角,随即辩解道:“我们是两人,不是‘独’。”
俞莲舟更加哭笑不得,按住她攀上来的手,“‘独’字并非如此解。”
沈浣双眼晶亮亮的盯着俞莲舟,又舔了舔唇,随意挥挥另一只手,平日领军用兵的恢宏气势尽出,“它现在就是这么解了。”
俞莲舟早便也没打算与喝得这许多酒的她讲道理。她与自家六弟七弟年岁相若,只是这许多年来,韶华岁月尽付战火,原本活泼天性死死压住。上一次她这般任性而为,竟已是七八年前了。
他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再不多说。谁承想沈浣的兵法实退虚战之道习的实在太过熟练,见他不再言语,不由喜上眉梢,瞬间一定心思,探身近前,亲的再不是他脸庞,竟是直奔他唇而去。
唇齿相依,寒夜之中烫热灼人。她的唇出乎意料的异常的温润柔软,带着浓郁的酒香,迷迷糊糊的在他唇上说不清是吻是舔是啃。俞莲舟又是叹气,一手却揽住她晃晃悠悠的身形,将她拥在怀中。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冬夜虽是寒重,然则不知谁人心中烫热异常。
第八十二章 义尽可能言无愧
陆家的祠堂与祖坟,便在盐城。俞莲舟心中对于萧策托他陪同沈浣前来楚州的原因自是心知肚明。而沈浣那日伫立在城门之前逡巡不前的情态他更是看在眼里。
她一生的磨难艰辛、血汗功名,都源自一个“陆”姓,源自这一座盐城,纵然这个姓氏她从未曾用过,这江南古城她从未曾到过。这一个姓,这一座城,于她来讲,其间情怀实是纷乱难解。她并非圣贤,诸多磨难之中她并非没有怨憎过这个虚无缥缈的“祖籍故里”给她带来的艰辛。可这里终究是她的血缘所系,是她毕生信念根基之处。
爱恨,恭敬,怨憎,当这些情怀牵绊着对于兄弟手足的爱护,对于战火烽烟的无奈,对于芸芸众生的悲悯,楚州盐城,便成了一个她最渴望来却又最不想来之地。
想来,为得是它定了她毕生命之所系。
不来,亦是为得是它定了她毕生命之所系。
恨不得,爱不得。而这难爱难恨的地方,便是她一处有名无实的故园。
俞莲舟心中清清楚楚,是以他绝口不提沈浣初到盐城本当前去祭拜一事。那坟前,是她祖父的功过,是她父亲的功过,是她自己的功过,于手足兄弟,于家国之义,于苍生黎民。他信以她铮铮傲骨,有足够的勇气去直面这些。他在等她想得清楚明白,等她能够去站直背脊去上一炷清香。
果然,这日一早两人于院中练完晨功,沈浣收了刚刚用得顺手的长剑,同俞莲舟道:“二哥今日可有事?若是无事……若是无事同我一道出去一趟可好?”
俞莲舟听得她如此问,似是知晓了她所思所想,几不可见的一笑,点了点头,“好。”
两人用过早饭,便出了医馆。先在香烛铺子里买了白烛供香,即便策马往城东郊而去。
此时比起中州之地,江南已然有些微微春意。纵然寒气湿重,新柳之上已泛出些微嫩绿之色。
陆家的旧址,便在盐城东郊。
白墙青瓦,滴水飞檐。当年陆氏一门书香传家,门第清贵。
只是这前朝旧日的乌衣门第,王谢厅堂,如今早已多年未有人烟。正门之上,贴着一副陈旧的封条。桐木正门乌漆剥落,墙头青瓦遍生荒草,嶙峋枯木透窗而出,处处皆是荒芜破败之像。
自当年元军南下,陆秀夫于崖山海战之中投海殉国以后,元廷几次清抄陆家,满门屠尽,连隐姓埋名于湖南的沈琼林一家都未能躲过,又何谈盐城这处祖籍?
沈浣站在斑驳破旧的大门阶前良久,一声不吭,只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院落。纵然她从未到过此处,从未姓过“陆”,这里留给她的东西却是烙进骨子的。她一身不同于军中粗豪汉子的清隽,一笔颜筋柳骨的书法,如此种种,皆源于陆家。只是伫立良久,她终究微微一声轻叹,但觉肩上微沉,却是俞莲舟拍了拍她,低声道:“还是莫要进去,先去坟前祭拜吧。”
沈浣近乎有些感激的看着他。不需她说,他便能明白她心中纠结之处。
她的祖上死于元廷之手,她的爹娘死于元廷之手,她的幼弟重伤在元廷之手,如论门第,陆家三代满门上下,可谓血海深仇。只是她如今早已不是当年揭竿而起的热血少年,而是颍州军的三军主帅。拼得早已不再是自己一条性命,而是几十万兄弟性命。三军主帅姓沈,不姓陆,无论多深仇恨,她抗元所为,不能是私仇。
俞莲舟执起她的手,拉着她往院落之后走去。
陆家的院落并不大,祖坟就在离院落不远的北面山脚。两人走了片刻功夫,即便到了墓园。说是墓园,多年未有人照料打理,也早已看不出“园”的模样。当初陆家灭门,沈琼林不在盐城,侥幸逃脱,其后曾回过盐城一次收敛打理,墓园只是不敢明书墓碑,是以这一片坟茔,每一座坟前,皆是无字之碑。
两人到得墓园之时,天上竟是下起了当年的第一场春雨。冬末春初之际,细细密密的雨水落下,打在经冬的老竹与古松之上,声声入耳,打叶穿林,远远近近一片迷蒙烟水,荒园之中已是微微泛青。
几十年来,芳草枯荣,转眼便又将是一片青冢,晴翠空山。无情最是这流光芳草,年年依旧,一任无数鲜活声名归于尘土。
供果三盘,白蜡两只,清香一炷。
当年陆氏一门扶危难死家国,如今只留下十几块无字之碑。如今的陆家后人戎马半山血染山河,却又终究不再姓陆。
沈浣跪在墓前一叩到地,心中有些空茫,不知所想。忽地身边一动,却是俞莲舟陪她跪了下来,同她方才一般,行的是五跪三叩的大礼,一丝不苟。
“二哥。”沈浣心中一动,却又说不出话。
俞莲舟拜完,这才开口道:“陆家一门忠烈,沈元帅将兵不能为私仇,但阿浣总是陆家的女儿。”
“二哥!”沈浣动容,侧头去看他,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
俞莲舟拜完起身,将已跪得有些双腿发麻的她拉了起来,替她拂开被雨水打湿的长发,低声道:“火烧太康以后便一直心中不安,你在害怕,自己成为另一个刘福通。”
沈浣一抖,握着俞莲舟的手更加紧了紧,良久才长叹一声,“刘福通并非明主,只是他已得了天时地利。当年我年少气盛,尚看不明白人事,凭着气血之勇相从扶住。直到那年攻打罗山,刘福通为求壮大声名,派人暗中联络河南北面义士,约定三月十五起事之时约为响应。可是以当时颍州军实力,三月十五之前根本不可能推进到北面一带,届时颍州军不到,那些义士没有援助,必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