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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孜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头也没抬,挥挥手叫他别闹了。
没想到那个胖子却是认真的,提出要她来负责辩方举证的部分,甚至还开玩笑说:“反正你要去西海岸了,就算搞砸了,那里未必有人知道。而且如果加州的律考过不了,你也就此隐退了,这是一生难得的机会,千万别错过了。”
李孜打断他的俏皮话,说:“我打算提交免试申请。”
“你资历太浅,不会批准的。”Ward一盆冷水浇下来。
“我这人别的不行,考试还是很在行的。”李孜满不在乎地回答。
“别胆怯。”
“我没有。”她辩解道。
“那就证明给我看。”
“但这是你的案子。”
“也是你的。”Ward回答。
短暂的一瞬,李孜在他脸上看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诚恳,她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吧。”
二月十二日便是重新开庭的日子,也是李孜在事务所工作的倒数第二个工作日。
法官宣布开庭之后,检方召唤了追加的那名证人——巴黎那家婚礼用品商店的店员,Charmaine经理。
宣过誓,检察官让Charmaine女士指认了被告,并且陈述了事发当天的经过。她说得简单清楚——Han打了Eli York,并对他说:“如果她有什么事,我会杀了你。”
Ward站起来交叉询问,问及她的国籍和母语,是否接受过系统的英语培训。
“我是法国人。”Charmaine回答,“没在课堂上学过英语,但巴黎是个旅游城市,我每天工作都会碰到一些说英语的人。”
Ward没有用脱口秀节目来考验她的英语程度,李孜知道他是想要在陪审团和法官面前营造一个可信赖的好形象,毕竟他们手上已经有足够的反证,不再需要那些怪招了。
辩方举证程序开始,轮到李孜上场,她传召的第一个证人仍旧是Charmaine。
“发生冲突当天,被害人在贵店买了什么东西没有?”她首先发问。
“有。”Charmaine回答,“一个粉彩莲花盅,York先生八月初通过在线商店预订的。”
“那只莲花盅,他当天带走了吗?”
“没有,在冲突当中打碎了,他重新订了一个。”
“贵店没有第二只一样的莲花盅了吗?”
Charmaine摇摇头,说:“那个款式莲花图案的只有一个,而且York先生有些特殊的要求。”
“什么样的要求?”
“他要求在上面写一句话”
“什么话?”
“快乐绝望之类的,原文我不记得,但预订单据上有。”
李孜呈上证物,在法官和陪审团面前念出那句话:“他不要剧烈的快乐,取而代之亦没有深刻的绝望,这是他处世的哲学,也是他幸福的源泉。”紧接着又问Charmaine,“预订那样一件商品需要多久?”
“瓷器都是西班牙送来的,一般要两周左右。”Charmaine回答,“但York先生说他就要离开法国了,希望能快一点拿到手,他是老顾客,所以我拜托工厂加急了。”
“那他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九月九日上午。”
“他是一个人来的?”李孜问。
“不是。”女经理回答,“那个打过他的亚洲人跟他一起来的,也就是被告。”
旁听席上一片骚动,李孜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你会怎么描述他们之间的状态?友好?敌意?”
“都说不上。”女经理想了想,“只能说平静,很严肃。”
检察官叫了一次反对,获得法官的支持。李孜对Charmaine女士道了谢,说没有问题了。
随后辩方传召的第二位证人,南特市立综合医院心外科护士Jun Hua Lou。
李孜问Lou:“楼小姐,你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
“朋友。”Lou回答,“更准确地说,我是他女朋友的朋友。”
“你们怎么是人的?”
“二OO六年四月,他的女朋友方杰雯心脏病发送进医院,我是负责她病房的护士。”Lou回答,“那之后他经常送她来复诊,我跟杰雯都是华裔,所以就成了朋友。”
“方小姐现在人在哪里?”
“她去世了,去年八月二十四日,死于心肺衰竭。”
“在她死后,York先生做过什么?”
“他把她火花了,没有举行葬礼,也没有落葬,就离开南特了。”
李孜已经知道了法官对证人主观感觉的态度,没有让Lou描述Eli York那时的状态,只是问:“据你所知,他为什么要这样匆忙地离开?”
“我知道这说出来有些荒唐。”Lou低了一下头,似乎有些忐忑,“Eli是想带她去巴黎歌剧院看那场芭蕾。”
“为什么这么说?”
“杰雯死之前曾经对我说她想去巴黎看一场芭蕾,他们为此还吵过架。我告诉Eli,情绪波动对她的病情很不利,要他暂时先答应她,所以他买了两张戏票。”
“杰雯为什么会在身体状况如此之差的情况下,坚持要去巴黎看那场演出?”李孜问。
“她很喜欢芭蕾,也曾经学过许多年舞蹈。”Lou回答,“而且那场演出里有个她很在乎的人,她想在死之前,再看到他一次。”
李孜扫了一眼辩方席位上的Han,继续问:“演出的日期你还记得吗?”
“八月二十九日。”
“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戏票是我签收的,而且那—整个月,杰雯一直在说那个日子。”
李孜走回辩方坐席,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节目单,展示给法官和陪审团看,“去年八月二十九日晚,巴黎歌剧院.上演乔治·巴兰钦的舞剧《珠宝》,被告也参与了那场演出,名字在第一页的左下。”
李孜向法庭呈送了第二份证物——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订票记录,上面显示Eli York在二oo九年八月二十七日预订了一张九月七日上午从巴黎飞往纽约的机票,乘坐同一航班的还有纽约市立芭蕾舞团的数十名演员,被告Han Yuan的名字也在其中。但最后两人都没有登机。
第三份证物是法国航空公司的订票记录,Eli York在八月三十日,也就是和Han Yuan发生冲突的当天,订了一张九月九日晚上飞往纽约的机票。
她不慌不忙地等所有人都传看完,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知道,Eli York在女友死后,匆忙离开南特,去巴黎看被告的表演,又订了一张和芭蕾舞团同一航班的机票,虽然后来因为要等那只从西班牙送来的莲花盅所以推迟了同美国的日期。”她停顿了一下,“由此我不能不得出一个与检方观点截然相反的推断——不是被告在跟着Eli,而是ELi在跟着被告!”
她几乎可以预见到,检察官又叫了一次“反对”,说那只是无稽的推测,但法官示意她继续。
她继续问下一个问题:“楼小姐,有句话不知道你有没听过——他不要剧烈的快乐,取而代之亦没有深刻的绝望,这是他处世的哲学,也是他幸福的源泉。”
Lou点点头,说听到过。
“是在什么情况下听到的?”
“在Eli和杰雯的家里,我们在开玩笑,杰雯说起她的身后事,Eli要我把这句话刻在他的墓碑上。”
旁听席上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李孜谢了Lou,让她下去了,接着又提取了检方的物证——Eli York寄给Guary Criton律师的那份遗嘱。
“Eli York在这份遗嘱中向其遗嘱执行人Guary Criton律师交代了两件事情。”李孜向陪审团解释,“其一是他的后事,由其朋友Nicolas Vernette(尼古拉斯·瓦亨奈特)先生全权处理;其二是财产,在他身故之后,所有财产将以家庭财产信托的方式交由巴黎的Foyart信托公司代为管理,他所有的堂兄妹的直系后代年满十八岁读大学时都可以支取一笔学费。”
“遗嘱看起来交代得非常周全,也很普通,让我们来看看执行情况怎么样。”她评价道。
随后便传召呈上两份证明,其一是Guary Criton律师出具的遗产执行情况清单,另一份便是Eli与Foyart信托公司签署的家庭财产信托协议。两者都是由法庭签发传证令方才获得的证据。
她向陪审团解释道:“Eli York在…oo九年七月至九月间,也就是方杰雯病情恶化后直至去世的那两个月里,先后变现了名下几乎所有的房产、证券以及股份,仅保留了一处房产没有挂牌出售,也就是案发地——曼哈顿第四十二街银厦公寓四十九楼E座。出售所获现金陆续汇入了法国巴黎银行的账户,全权委托给F'oyart做财产信托,管理方式非常简单——全额购买固定同报率的投资产品,并以其孳息支付遗产的管理执行费用,以及银厦公寓每月的地税和物业管理费用。这份协议没有约定信托期间,他留下的财产都将按照信托协议中的约定处理,直到——永远。”
法庭上所有人都看着李孜,等着她解释为什么要说这一番话,李孜感到有一种特别的战栗,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接近于兴奋,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瞬间就像是时光闪回,和三年前那场小组面试惊人的相似。
“我一直在想,Eli York为什么要那么做?银厦四十九楼E座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她做出沉思的样子,走回辩方坐席,从Ward手中拉过一张用高倍远焦镜头拍摄的照片,画面上是一个描着一朵兰花的瓷质小盅,盅口处印着一圈花体小字,只看得见后半句:“哲学,也是他幸福的源泉。”
一秒钟的停顿之后,她用并不太高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因为那是一座坟墓,两个人的坟墓。”
Ending 尾声
二O一O年二月十五日,曼哈顿,阵雨。
李孜去事务所办理最后一些离职的手续,等所有事情结束已经是中午了,她去Ward的办公室找他道别。
Ward看见她便问:“Han的案子今天下午结案陈词,然后便会宣判,你不去听?”
“买了去马拉喀什的飞机票,今天下午出发。”李孜解释道,“而且宣判结果对我来说没有多少悬念。”
“你表现得很好。”Ward点点头,夸了她一句,难得没有带着嘲讽。
李孜也不客气,笑道:“说声谢谢就够了。”
Ward却没出声,低头打开办公室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淡黄色扎着白缎带的盒子,拿到李孜跟前,塞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李孜问。
“结婚礼物。”胖子回答。
她吃惊地笑起来,当着Ward的面打开,里面却是他在巴黎那家婚礼用品商店买的那只首饰盒。
“这不是你说要送给你女儿的”李孜有些迷惑。
“我随便说的。”Ward走回办公桌后面,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我没有女儿,或者说曾经有过,后来没有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李孜又一次想到那句话,怔怔地看着Ward,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而Ward也始终都在埋头看桌上的记事本,一直都没抬头。
李孜对他说了声再见,转身走出去。
走到门口,他突然叫住她,又可了一次:“你真的不去听宣判?”
李孜回过头,看到胖子脸上又露出她熟悉的表情,她点点头,说马拉喀什的艳阳天正等着她,冲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办公楼外,Terence站在一辆出租车旁等着她,她朝他挥挥手,跑过去。
去机场的一路上,他们还在讨论行程,一切都没有计划,没有定论。李孜说,想和他去看从小在《中国国家地理》上念到过的所有地方,去肯尼亚的塞伦盖蒂国家公园看旱雨季交替时的角马迁徙。她滔滔不绝地炫耀自己的非洲知识,直到Terence吻她,才终于住嘴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们,半开玩笑地提醒道:“出租车是公共场所。”
到了机场,Terence还在拿她打趣,笑着问她:“真的不喜欢巴黎?一般女孩子都喜欢那儿,我们可以沿着塞纳河散步,去爬铁塔,夏天还有露天电影”
“一般女孩子是家养的,我是野生的。”李孜回答,“马拉喀什可能更适合我。”
Terence的话又让她想起去年月光电影节的最后一夜,方杰雯在南特综合医院陷入弥留,而Han在巴黎和幻想中的她最后一次见面。
有那么一会儿,李孜沉浸在诗意的伤感当中难以自拔,但很快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下来。
机场正好有无线网络,她找了个墙角坐下,打开电脑,搜索“Nante;LaFe te du Sourire;2008”(南特,微笑节,2008)。南特残疾人协会的网站排在搜索结果的第一位,那是一个为期十天的节日,从当年的五月十六开始一直到二十五日结束,每天都有主题各异的活动,其中要数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在商业广场上举行的音乐焰火晚会最为盛大。
Terence在一旁问:“你怎么了?”她只是举起手示意他等等,又键入了一串关键词: “Obama,San Juan.2008”。一条旧闻出现在搜索结果当中,说的正是奥巴马当选之前在波多黎各的圣胡安竞选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