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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三个,老二名叫思秦,现在正在天绝山上,老大……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什么?怎么死的?你们两个武功都这么高,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谢天机脸上绽着诡异的笑,像是看到了凌青的痛处,却毫不留情地往那里戳下去,仿佛此刻眼前之人越是纠结越是痛苦,越是被以往的悔恨折磨,他便越有快意。
燕云烈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几乎就要上前将凌青拉开的时候,他听到凌青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不似先前那样的平静,有了几许颤抖。
「霍贤派人追杀祈靖越的妻儿,燕云烈为了私爱投靠霍贤,而我则隐瞒了另一个身分,阴差阳错……孩子惨死在我们的面前。」
「呵呵呵……哈哈哈哈!」谢天机听后仰天大笑了起来。
燕云烈袖子一扫,抬手翻掌,被凌青一声「不许动手!」给喝止了。
燕云烈怒红了双眼,咬着牙,眉尾斜飞,满面的杀气,那手硬是停在半空,僵在那里,抖了抖,才蜷起手指缓缓放下来。
谢天机笑过之后,那满脸的皱褶又都缩了起来,整张脸露出悲哀的表情,「可怜啊……」抬着头,怆然悲恸,「可是,我失去的何止是一个孩子?是整个谢家!是我所有的亲人!」
「谢前辈……?」
凌青觉得谢天机似乎有点不太正常,但谢天机却突然一扫脸上所有的情绪,又恢复成他们初见时端坐在石头上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用着森冷淡漠的语气问他。
「如果告诉你你想知道的,而你接下去要去做的可能会令你重蹈覆辙,你还会坚持要知道吗?」
其实这个问题,凌青一直都有想过,不久之前燕云烈也把这样的选择摆在他的面前,「道义」和「思秦」,他会选择哪一个?
凌青承认自己并非圣人,他也有私心的时候,但大局面前,他也不能想着只保其身。
「谢前辈,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那种痛苦和悔恨我不想也不愿意再经历一次,但是事关天下和民生,我亦只能尽力而为……」然后看向一旁插在石缝间的拐杖,「谢老前辈您虽然归隐山林,不也给天下留了十二个葫芦?」
这一说,谢天机再次笑了起来,却不似之前那样的诡异和阴森,而像个普通的长辈那样。一直握着凌青的手松开,反抓着他的肩膀要他站起来,「老夫我看尽了人世间的惺惺作态,却也看到不少的侠义忠良,我这就告诉你,当初我去找东周王是因为……」
铮——
丝线绷断的声响传人凌青耳中,同时响起的还有利器划过空气的尖锐声音。
「凌青小心!」
凌青足下一点,倏怱凌空跃起,身姿轻盈如鹤,在半空身体后仰翻旋了一圈后落地,却见一截前端被削尖的竹枝飞过,直直穿透谢天机的胸膛。
「咻、咻」的呼啸声不断,都来自树林之中,凌青还不待站稳又有好几枝削尖的竹枝朝他飞来。
凌青一个闪身,避开竹枝,右手一翻用掌力将地上的剑吸了起来,剑尖抖开,扫出的剑气将紧接着飞来的竹枝扫断,护着已经受了伤的谢天机。
来者的数量绝对不在少数,竹枝之后紧跟着便是那晚袭击他们时用的箭,那箭相较普通的箭不仅箭身较短,而且箭头也小上一圈,因而速度更快,从树林里密集射出,绵绵一片,让人躲也躲不过。
片刻后凌青的手臂上就给割破几道口子,在前面替他和谢天机挡去大部分箭的燕云烈身上则中了好几枝箭。
眼看凌青要顾自己又要顾谢天机,面对一波波犀利如芒的攻势几乎招架不住,燕云烈几次想回身去护他,但对着那些箭自己都有些自顾不暇。
这时林子里响起一声哨响,燕云烈和凌青手上动作一顿,下一刻,就听到几声巨响以及树枝折断的「吱嘎」声,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林中飞出,像箭那样直朝谢天机而去。
凌青看清楚飞来的是一根竟有一人环抱这么粗的树身,忙运力足下腾跃而起,脚踏过那根木头,借力旋身,如燕凌空,在那根木头要撞上谢天机前,挥剑扫出一道剑气,将木头中分开。
被劈开的木头擦过谢天机滑下山崖,凌青刚一落地就闻身侧又有动响,还不待转身,又有几根同样的树干朝他飞去,凌青倒退一步自知躲不过去,直觉抬手护住腹部,却有一道身影飞扑过来将他撞开,同时响起一声碰撞的声响。
「燕云烈?」
凌青从地上起身,看见燕云烈用手生生将一根木头停住,他五指张开抵着树桩的中心,一声低吼,运足内劲向前一推,那根木头应声而散,像是开了花那样四分五裂。
凌青正要上前帮他,谁知燕云烈回头对他大声道:「封听觉!」手指一弹,用小石头打在谢天机身上,点住了他的穴道。
凌青一愣,但还是照着他说的去做。
燕云烈从怀里摸出一枝短笛,放到嘴边。凌青想,在这种情况下再叫天绝教的人来,他们也不可能立时赶到,但是看燕云烈吹的又不像是平时的曲调,只见他沉敛着表情,一脸的肃杀,山风带起他有点散乱的头发,眸子里映着暮色斜阳的血色,手指飞快地按着音孔。
那样子的燕云烈,杀气腾腾的让人感觉有点恐怖,凌青听不见他吹了什么,只看见无数的鸟扑腾着翅膀,像是发了疯一样地从树林飞起冲往天际。
林中有人影奔逃,但紧接着那片林子里爆出无数的血花,飞溅四散,像是庙会上的焰火那样,给本就嫣红的天空又添上几笔浓艳的血红。
扑鼻的血腥味迎面而来,树林里的那些枝杈上挂着像是人的残肢,蜿蜒的红色细流从树林里向着外面、在细洁的雪地上蔓延开来,凌青看着面前的景象,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不禁有些恶心作呕。
燕云烈总算从那副激狂的情绪里平静下来,放下那枝短笛,猛地捂住心口,张嘴一口血喷出来。
凌青忙解了自己的穴道上前扶住燕云烈,「燕云烈,你怎样?」
燕云烈用手将嘴边的血擦去,但有更多止不住的从嘴角涌出来,他却不当一回事,反而双手抓着凌青的肩膀,上下查看,「有没有受伤?」
凌青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忙转身跑到谢天机跟前。
「谢老前辈……」
谢天机胸口上有一个被竹枝穿透的洞,汩汩地流着血,在听到凌青的声音后,巍巍地抬头,苍老枯朽的脸,一片灰败,动了动嘴唇,想要出声。
凌青扶住他,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又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寻找伤药,「谢老前辈,你先挺住,我们带你下山去找大夫,魁石莲也还有,一定能救你的……」
谢天机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凌青的手,艰难开口,「九……」
「谢前辈?」
「九……」
「谢前辈?!」
凌青想再听清楚的时候,却见谢天机的脑袋无力地往下一垂,凌青伸手探他的鼻息,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
「是我们连累了谢老前辈……」凌青轻声说道,手紧紧握成拳头,发着抖。
燕云烈将插在胳膊和腿上的箭一一拔掉,走到凌青身旁,伸手揽过他,轻抚着他的背脊安慰他,「谢老前辈能窥透天机,也许他早就已经知道今天的事,但他还是等在这里,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但是谢老前辈没有来得及说完……」凌青抬起头,看到燕云烈一身的伤,微微皱眉,眼里有些不忍,「谢老前辈只说了『九』……」
「九?」燕云烈想了想,然后看向谢天机。
凌青顺着他的视线侧首,注意到谢天机身旁那根插在石缝间的木拐,上面十二个葫芦在山风吹动下晃动着,彼此撞击,「喀喀」出声。
最后一缕斜阳隐进山后,山谷间回荡着的「啊啊」的鸟叫声,听来格外凄厉和寂寥,寒池山上起了一个火堆,枯枝劈啪作响。
「谢老前辈……一路走好。」
两人跪在地上对着那火堆连磕了三个头。
燕云烈起身的时候搀着凌青的胳膊把他扶起来,凌青手里正拿着那根挂着十二个葫芦的木拐,上面还有三个葫芦的封口没有启开,他将从上往下数的第九个解了下来,打开已然开封的葫芦,看到里面卷了张字条,便将其抽出。
「上面写着什么?」燕云烈凑过去看。
凌青用手指展开字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魔教作乱
「魔教作乱?」凌青有点不解其意,抬头望向燕云烈想问问看他有什么见解,没想到燕云烈的反应很大。
「天绝教虽然一直被称作魔教,但我可没让底下的人作乱!」
燕云烈不说凌青倒也想不起来,确实,一直被称作魔教不就是天绝教?但作乱指的又是什么?天绝教虽然行事诡秘,近来也在不断地扩大势力,但要提及作乱,显然还不到那样的危害程度。
从思忖间回神,见木拐上还有三个没有启封的葫芦,凌青略带好奇地伸手过去,想着也许能从剩下的几个里面找到什么提示,没想到木拐被身边的人一把夺走,就见燕云烈手臂一扬,那根木拐被扔进了火堆,灼灼的烈焰很快将它吞噬进去。
「天机不可泄露。」燕云烈回头对他道,「剩下的那些,不是你我应该知道的。」
凌青虽然恼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但心里还是觉得他的话没有错,只是这第九个葫芦里的天机到底是什么意思?东离暮云知道之后又领悟出什么来,为什么会这么着急的离开?
这几个问题盘绕凌青心头,但一时间也丝毫没有头绪。
阴暗的石室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有水自石室顶部的石缝间渗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石阶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水洼,珠碎玉溅,发出清脆的声响。
东离暮云坐在石室角落,听着耳边一声声的滴水声,思绪正徘徊在遥远的过去……
「东离大哥,承让了。」
江南的春日,清风里夹着绵绵的雨丝,细细密密,在黛瓦朱门,白墙青砖里织出一片清韵如画、幽深如雾,清俊温雅的青年,一年比一年成熟,举手投足、敛眉轻笑,总让他心里似有波澜涌动,掀起圈圈阵阵的涟漪。
旧年的兄弟之谊,不知在何时变了味,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却偏偏恋上了那抹淡若静水的身影。陪他习武练剑,陪他游走江湖,听他带着崇敬与尊敬地唤自己为「大哥」,心中却有那么一些不满足。
被深藏在心底深处、那些让他觉得丑陋与无耻的欲望,不敢亵渎了彼此之间从小构筑的亲密无间、如血亲兄弟那样纯洁的关系,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眼神,被长久压抑着,只能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思念聊以慰藉。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东西可以让人心想事成,得到想要的东西?」
当上武林盟主的那晚,他喝了很多酒,宾客逐渐散去,那个人也因为不胜酒力而先行回房,但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明月如盘,远山如众,他却觉得有股愁苦一直压在胸口,一直一直,让他几乎承受不住。
他是东周王之子,有着皇族的地位与权势,而今又是武林盟主,多少英雄豪杰都要听令于他,但他依然还是那个人的「东离大哥」,什么都没有改变,想要的也不会成为他的。
有人坐在那里一直陪着他喝酒,于是藉着醉意吐露心声,没想到对方真的当真了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在他面前晃了晃。
「谁说没有?只不过寻常人都拿不到罢了,但本王就不一样了……」
烛火在他迷蒙的眼眸中跳动,他脑海中一片恍惚,眼中只看见那个小小的竹筒,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有了这个就可以让你得到想要的……有了这个……
那个小小的竹筒化为了一抹清雅的身影,一身宽腰大袖素白如雪的白衣,一柄剑鞘雕花、剑柄镂月的长剑,微微侧首,笑容里含着风轻与云淡……他有些冲动地伸手捞去,却听到一阵朗声大笑,才看清被夺下的是那个竹筒。
但是他却没有松手,反而用力攥紧了手掌,像是落水的人抓在手里的那唯一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是的,那份念想太深太苦,而他想得到的,却从来都不敢奢望。
他清醒之后看着手里的东西,隐隐回忆起它的用处,有些不敢相信,若是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岂不是人人都能坐拥所想?他将那个竹筒丢在一旁,去看看昨晚那个亦是喝醉了提前回去休息的人。
江南的雨,潇潇的落花,走到他院中时看见那人正执剑起舞,剑气撕裂了雨幕,扫尽一地的残花,行云流水的身形,唇角那抹自信与坦然的浅笑,深深地击中了他的内心,勾起那深藏的阴暗欲念……
他没有打扰他练剑,而是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间,然后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个被他扔在一旁的竹筒……
那一刻他像是中了邪一样,竟会相信世上真有可以让人得到心想之物的东西,而之后,他便一直活在悔恨、内疚和自责里。
自己亲手将自己喜欢的人推到鬼门关前,而那个蛊惑了他的人,则将他拉下屈辱的万劫不复。
东离暮云抬头,藉着从小小的、有着铁栅栏的窗户间透进来的光线,看向被关在石室里的另一个人。
似乎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