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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绩册上的辉煌一笔。
王雄诞的颈中有一条白绫,他的眼睛看见江淮天籁上的湛蓝血色,西门君谕脸上有奸诈的笑,他捻着山羊胡子,看着面前垂死的无敌将军,将军喃喃说道:天下方靖,王在京师,当谨守籓,奈何为族夷事?雄诞虽死,谊不从!不从,不从,最后从了天命。有阴云慢慢飘过来,遮住了王雄诞的眼睛,他的心中渐渐阴霾,眼帘垂下的刹那,雨落倾盆。
青山战场,旌旗飘扬,辅公祏坐下乌龙驹鼻息连连,马蹄嗒嗒,似是跃跃欲试。对面阵中阚棱手中的“陌刀”也在隐隐作响,他看着对面的陈正通,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陈正通,一个无名小卒,当年在自己的马前走不了三个回合,如今,他也能成为和自己面对面交锋的主将了。辅公祏心里充溢着胜利的喜悦,打到青山了,快要到长安了,杜伏威,李渊,李世民,人人都是他的囊中之物,连同这天下。
两阵甫接,阚棱放下了手中黑铁刀锋,陈正通的脸上涌起了红潮,他看不起他。多年以前,陈正通还是一个少年,他的卑微使他只能在远处看那三十个衣衫鲜明的少年,他们与他同年,可是命运不同,那些少年的脸上有骄纵,傲慢与无邪的天真。他没有,他在狭窄的下等兵房中眼睛圆睁,看见房顶的千年蜘蛛慢慢吐丝结网,覆盖他的前尘。他忽然爬起身来,抓起蔽旧的草鞋狠狠地拍去,那只蜘蛛逃不过,溅出鲜绿的汁液,陈正通看着那些汁液如欲念横流,心中有淋漓的快感。第二天清晨,陈正通在军营边的小河里沐浴,年幼的男子筋骨凛然,一根根撑起苍天,以及他的梦想。半年之后,辅公祏很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就在他最得意的偏将营外。夏日浓烈的艳阳之下,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偏将不屑地看着眼前的陈正通,半年时间,他长高了,也强壮了许多,可是还是无法与眼前这样一个天生神力的将军相比,他轻蔑地看着他,伸出了一根手指。陈正通没有看他,他的眼角瞥见了背着手在远处观战的辅公祏,嘴边有虚浮的笑容。转回过头,陈正通睁大双眼,那个高大的将军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更为庞大的稻草包,他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一盏茶的功夫,陈正通的腿重重地踹在了将军的肚腹之上,那个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惊异与痛苦的神情,他蒲扇大小的手掌直直地向上伸出,遮住了明媚的阳光,可是却没有遮住辅公祏眼中流淌的笑容,他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仰天倒下,陈正通略显单薄的身体在他的眼中恍如金碧辉煌的韦驮,座下麒麟兽,手中方天戟。
如愿以偿,陈正通成为辅公祏座下的第一号勇将,那个败阵的男人已经如清晨薄雾般消散,辅公祏向来不要败阵的人,不论死活,他都不会要。陈正通在自己独立的军营中浴火而坐,刚才有很多从前同一个军营的兄弟纷纷来恭贺,谄媚,妒嫉,与私心。他大度地不计较他们以前对他的无理,抢了他的草鞋,偷用了他的热水,罚他涮厕所,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在这样一个从小卒直擢将军的红人心中应该了然无痕,他们认为是这样,而陈正通,他也认为是这样,从过去到现在,他的心里就只有与阚棱决战的幻想。
在江淮湛蓝的秋空之下,辅公祏座下第一勇将陈正通与杜伏威三十义子中的得力弟子阚棱正面相遇。陈正通看见自己少年时代的偶像,还是锦衣玉带,傲慢睥睨,他并不比自己高多少,可是站在那里,仿佛青天,一瞬间,他明白自己战胜不了他,他的气势已经熄灭了,脸色陡的苍白,在阳光下透明一片。阚棱饶有兴趣地看面前的青年男子,他记得他,很多年前,在遥远的校场,那个手里拿着扫把的少年小卒渴望的目光让他觉得身上的深红锦袍冷冷燃烧,灰飞烟灭。如今,他站在他面前,褐黑色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有绝望的神色像流水般泛滥成灾。他怕了他,如此寻常,别人都怕他,而他只怕他威严的义父。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义父与辅公祏叔叔有莫名的隔阂,他在漆黑夜里眼睛闪亮,伸手推了推旁边睡得正香的王雄诞,王雄诞裹着厚锦棉被,嘴角流着甜腥的涎水,他在白天铜铃般的大眼在睡意笼罩下是孩童的懵懂。阚棱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脸,他珍惜王雄诞保留的孩童的天真,而自己,早就不再是个孩子。他不用义父提醒,他明白义父的心中放不下与辅公祏的兄弟之情,所以他在暗中紧盯着辅公祏的一举一动:他新收了一员大将,他的大将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打倒了,那个小卒成了新的将军,而这个充溢着传奇色彩的男人正是陈正通,十年前在校场上,卑微的洒扫少年。
辅公祏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英雄的对仗,他们的战争不仅仅属于他们自己,也属于自己与杜伏威。他的手心里有微微的汗渗出,滑腻腻冰冷他的心,这样一场美好的战争,有他们四个人的青春梦想,热情,与憧憬。陈正通定了定神,他手里的画戟上金光缭绕,射在他的脸上,犹如镀金的佛。他还是要打这一仗,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辅公祏大人,他也有和他一样美好的梦想。画戟指出,虚晃一招,在阚棱的面前圈出紧密的圈,遁无可遁,避无可避,这是他最完美的一招,多少草莽英雄在他这一招之下毙命,他知道只有这一招才配得上阚棱,也只有这一招才是最后的希望。他看见画戟的锋利刀尖直直向阚棱的胸口护甲刺去,只要再下一点点,胸口钢铁肌肤便片片破碎,底下的血肉突突作响,一滴滴的鲜血流淌出来,染透大地。他很希望在这个时候阚棱能用他的绝招来应付,可是面前的那个镇静的男人纹丝不动,嘴角还是挂着那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明澈的眼睛恍如孩童,只是眼底有恍惚的忧伤,他看着那道如暴风骤雨般袭来的凶招慢慢逼近,忽然,“陌刀”挥出,直指旋风的中心,一招破之。
陈正通的画戟被“陌刀”震上万丈高空,直刺青天,流云撕裂在陈正通眸中,心底有闪亮的东西熄灭,陷入无边黑暗,永不超生。辅公祏眯着眼睛看那柄画戟在地上裂成碎块,画戟是精钢制成,无坚不摧,可是如今却如此脆弱,就如眼前灰败的男人。他抿了抿纤薄的嘴唇,转身走了,他不准备要他了。阚棱摇了摇头,背转身想走,可是转身的刹那,他看见对面男人手里的画戟自刺喉头,来不及多想,他鹰般掠过,抓住了男人的手,一低头,看见男人的嘴角有志满意得的笑容,接着腹部冰凉入骨,寒冷的痛意随着热血滴滴流出,他的眼睛里是陈正通瘦削的脸,邪恶而英俊,恍如地狱修罗。辅公祏听见身后有士兵的惊叫,以及阚棱的闷哼,这员大将从来没有在人前痛呼过,敌方人人都说他坚毅勇敢,只有江淮大军的人们才知道,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在阵上受伤,如今,他隐忍的呻吟惊动了所有人。辅公祏回头看见陈正通手里的护腕尖刀深埋在阚棱小腹,他的脸上笑容泛滥,他明白自己当年的选择是对的,这个陈正通没有在阚棱手中走过三招,可是他第一次让常胜将军流血,流得那么明澈。
往事历历在目,陈正通看见自己后来在辅公祏的帐下成为了第一号勇将,驰骋沙场,战无不胜,浴血将军脸上满溅着敌军的鲜血,一滴滴流落红尘,那软红十丈。他没有再与阚棱相接,即使是在同一个战场,也互不相干。只是听说阚棱沐浴之时从来不要小卒服侍,暑热之天,同样的,别人都是七尺许胡鲁男儿,袒胸露背,油腻衣衫缠绕腰间,可是他不,整整齐齐的衣冠鲜明,别人说他一代儒将,但是陈正通听到了只是淡淡一笑,他明白阚棱如此只是为了掩盖腹上粗黑的伤痕,那一条痕盘旋如龙,只是已被髡。数十年时间飞逝而过,两人终于分别成为杜伏威与辅公祏手下的得力干将,他们都在等待着那一天,那一天,最终的对决。
最终的对决终于到来,王雄诞封印的那天,辅公祏决定起兵反唐,他在帐中看见陈正通脸上的笑容,明明白白的如自己脸上一样,少年时的耻辱与梦想,在这一天修成正果。青山战场,两人对决,方天画戟与“陌刀”,虎与豹。
辅公祏心里有担忧,他知道当年的陈正通暗刺阚棱成功,只是因为阚棱的不忍,与轻蔑。如今的阚棱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少年勇将,玄色铁甲之下虎躯雄健,智勇双全。而陈正通呢,从来都是那样的阴柔奸狡,可是没有进益,两人怕是早就分出了高下。辅公祏怕,怕最后一仗一锤定音,输者成虫。
天空之中云彩陡的消散,烈日刺眼,方天画戟在天空中划出点点光圈,陈正通三十年的苦练,致命一招。阚棱没有躲,像二十年前一样,他微笑着看画戟虚浮的光,手中的“陌刀”轻轻垂下,忽然振臂呼道:不识我邪?何敢战!陈正通的画戟在半路上生生停住,他脸上绝望的神色泛滥成灾,画戟雪亮刀刃上弥漫背后四散的兵将,他们都是阚棱的旧部,忠心耿耿,临阵倒戈。兵败如山倒,虎落平阳,龙潜于渊。辅公祏输了,输得那么干脆,一招之内。而陈正通的画戟再次在空中裂成碎片,阳光反射出万道霞光,点亮他苍白阴戾的脸,那么的绝望,那么的望而生畏。
阚棱带兵得胜回朝,脸上有胜利的笑容,他第一次没有想到自己的义父,那个迟暮英雄,如今,他就是江淮的雄鹰,踏翻江南无边丽色。他站在唐王朝恢宏的宫殿之上,心中激情澎湃,他将是这个王朝最英勇的将军,什么秦王府尉迟敬德,都是过眼云烟,他不放在眼里。将来裂土分疆,为王为侯,前程万里。在他的后面,杜伏威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义子,那样一个威武的将军,手中的“陌刀”熠熠发光,点亮他的眼眸。他垂首看自己的双手,苍老如苦蔽树皮,脉络清晰,然而,清清楚楚地,他看清自己的命运,当年来长安就是一个错,当年盘踞江淮就是一个错,当年在家乡广阔原野之上逃避官兵追捕就是一个错,错,错,错,错开美好年华,错开繁花似锦,错开永享天年。他不怕这命运,只是忧心自己的义子,从小跟着自己的三十个孩子,锦衣玉食,龙行虎步,端的猛将之材。他爱他们,如同自己的孩子,他不敢有自己的孩子,心里怕,怕生离死别,于是自作聪明的收养别人的孩子,到头来却发现,他们与他,血脉相连。战场上,多少人倒下,包括那些少年,最后只剩下王雄诞与阚棱,人中之龙。如今,一个辞官,一个将亡,最后只有他孤家寡人。不,不会,他们俩会很快在黄泉路上相见,父子一场。
大殿之上,众人的眼中只有阚棱光华肆意的脸,那么露骨的明媚,那么的不知羞耻。李渊高踞在龙椅之上,那里咫尺天涯,他看着座下的男人,想起当年的杜伏威。当初群雄并起,割据一方,他与杜伏威,怕是不如。心里有一点点自卑涌了上来,当年要把他诓上京来大抵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后来,他在朝堂之上看见杜伏威成为了一个迟暮老人,那么苍老,卑微。不由自主地,他不恨他了,他从来不恨一个弱者。现在他又看见了阚棱,年轻时的杜伏威,他的卑微的梦想。他怕看见那张脸,不可一世的青春与霸气,他不会再拥有。于是他笑了起来,眼角瞟了一眼座下的赵郡王李孝恭。李孝恭曲着背站在下面,不露声色,可是他看清楚了李渊的意图。
殿堂的宁静被李孝恭打破了,他走上一步,恭敬禀奏:皇上,小臣有本上奏。李渊嘴角笑纹簌地隐去,正容问道:卿家有本早奏,朕还要与阚棱将军同饮庆功酒呢。说完看了一眼阚棱,预期的,他的脸上有受宠若惊的笑,光华更盛。李孝恭言道:小臣启奏皇上,臣今日在查点叛军无主财产之时,发现丹阳郡中有无主产业甚巨,臣以为将之录入官籍为上,请皇上圣裁。李渊哈哈一笑:孝恭,你也太老实了,这种小事就由你来决定吧。说完,挥了挥手,站起身来,朗声笑道:众卿家,就随朕同赴偏殿饮宴罢。阚棱心神不定,他知道那主产业不是无主的,那是义父,他,与王雄诞的钱财,他们当初富可敌国,如今要是真的财产入籍,便一无所有。杜伏威的脸色也变了,他看着李渊神色不动的脸,有莫名的敬佩,年轻之时,他看不起这个窝囊废,现在,他看不起自己,他敌不过他,这个男人,天生的帝王,腾空的龙。阚棱忍不住了,他是得胜的将军,却要失去他的家产,这怎么可以?他要要回自己的东西,那是他应得的。他脸上露出的神色让旁伺的李世民冷笑连连,他听说他是一员儒将,文武双全,智计百出,现在还不是为了钱财露了本相。阚棱站上一步:皇上,小将有事禀报。赵郡王所说的那笔无主财产其实是末将的产业,其中还有末将义父太子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