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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阳光忽然不再温暖,反而有一丝刺眼,阳光下面的人群于是便开始骚动起来,不安地看着场中央安静跪着的罪人。
他的眼睛睁开了,像一颗养在清水中的黑石子一般,凛冽而美好。目光偶尔向四周扫过去,衔着了一两个姑娘绯红的脸颊。
人群中于是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那年轻的女子嘴上虽然不说,心里面暗暗地羡慕和浦的幸福,虽说只是瞬间,却也曾拥有这样一个美好如仙的男人。
旁边的女子显然是饱经了风霜,见了小女孩子脸上的迷恋,心中淡笑,这些年轻的孩子懂得些什么?
监刑的是个刚入流的小官员,皇上为了表示他对于这件丑闻的不关注,于是便遣了这样一个唇上还乌青的少年来。
少年的眼睛被阳光晃得睁不开,手指微微地颤抖着,害怕忽然出现什么令他无法掌握的情况。
刚接到这个使命,他便邀了一群同年秉烛夜谈,语音都害怕得发抖。
他怕,怕一个女人,一个因为崇高的地位而可以做出任何疯狂举动的女人。然而他的那群同年却不了解他的苦楚,自管自地谈着公主的美貌与□,津津乐道的样子。
最后,众人拗不过他,便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说是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服吴王殿下,若是得了他的前来照应,一切就没有问题。
他受了教,惴惴地去找吴王,见那众人口中自有其威武的男子原来只是裹一袭洁白鹤氅,眼神呆滞,见人转转眼珠,便是知晓的意思。
心中忐忑,但最后吴王还是来了,隐身在刑台之后,目光冷冷地看这一切。
少年忽然有一点后悔他的决定,吴王的眼睛在他的身后,令他更加害怕。
场下众人却管不得主官的心思,只是罗唣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空,那太阳慵懒的移动。
忽然,人群鼓噪了起来,午时三刻已到了,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有心思精明的人在自己的身边搜寻着公主的身影,虽然是市井小民,并未曾见过,却也有自己的一套认人法则。
那衣着大胆的女子,脸上却含着泪痕的,便是这件事情的主角,大唐帝国最尊贵而下贱的公主合浦。
然而,他们猜错了,合浦一袭素色家常衣服,淡淡地站在那里,眼睛不是看向辩机,却远远地探向了刑台之上,那重重白色帷幕之后隐约突兀的人影,她知道他是谁,恪哥哥,来亲眼见证她的痛苦。
和浦的眼睛灼灼发亮,燃烧了四周的一切事物,为什么,到了最后,是他来到了这里?什么事情都有他的分,当初是他带了房遗直来,他知道所有关于辩机的事情,也许他们之间早就已经相识,还有,他与桃夭,之间无法触摸的温情。他一直都在那里,从他们五岁的时候在承乾哥哥的寝宫中窥见所有的隐秘,他们便不再纯洁,从此命运相连。
其实,她是多么想要回到五岁的时候,回到那个时刻,她深深地爱着清秀如女童的恪哥哥。
多年来,她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她让恪哥哥来看她与辩机的孩子,看见他眼中的疼痛便感到快乐,然而不过的半晌,继而她的心也如撕裂了一般疼痛。
这是为什么,她从前一直都不明白,如今,在辩机的刑场上,她忽然明白了,从孩童时起,她爱上的一直都是恪哥哥,什么房遗直,辩机,她那痴狂的迷恋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上有着恪哥哥的影子,同样清瘦,儒雅的男子。
她迷恋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了。如果有其他男子,像煞恪哥哥,无论他们是谁,她一定也会迷恋上他们,像对房遗直与辩机一样。
这样惨烈的刑场之上,和浦忽然之间明白自己隐藏了二十年的真心,然而她却没有办法将它表现出来,这样惊世骇俗,远远超过了与辩机恋情的荒唐闹剧。
连岳与桃夭看她脸上的痛苦神色,以为是为了片刻之后的分离,心中不免加深了悔恨。那连岳的脸色更是青白了起来,手握成拳抵住了自己的小腹,仿佛不胜痛楚。
桃夭心中更是澎湃,她所牵挂的人现在不只是伤心欲绝的合浦,还有一直隐忍不出的房遗爱。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据说又纳了两个姬妾,花魁的身份,琴棋书画,样样来得。然而,她们却不是遗爱心头的人。人生真的很奇怪,想要的往往得不到,不想要的在别人的眼中却是非要不可的。
三个人各怀心思,头顶阳光更是肆无忌惮地洒下来,照得众人心中干渴而兴奋,仿佛回到了原始时代,茹毛饮血的快感。
终于,终于,太阳缓缓地移到了众人的头顶,像是宣告着什么一样骄傲而自矜。少年监刑官的脸上早就已经是油汗淋淋,一双细眼一忽儿看看吴王,一忽儿看看辩机,心中焦灼。
如今,时间终于到了,台下众人一阵鼓噪,嚷嚷着:“时间到了,老大人怎的还不动刑,莫非等着喊刀下留人吗?”
说话的人是个大嗓子,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那监刑官愈加慌乱,手中的红头签子微微发抖,怎么也掷不下去。
台下的人愈加鼓噪起来,有人笑道:“莫非官爷受了公主的赏了,怎的不愿意斩这僧人么?”
监刑官的脸一下子血红起来,心头一下子火起,顺手掷了那根红头签子,嚷道:“行刑,衙役们,莫让人闯进刑场来。”
下面一声得令,立刻有衙役拿了蟒鞭,向正在往刑场挤过来的人脸上抽去。都是练就的本事,鞭头儿在鼻尖一舞便回过头来了,却也有效,立刻呼啦啦退回了一片人,空出个圈子来。辩机在这大圈中央,愈加显得瘦削起来,好像身上只是一根根骨头撑起来的,那血肉早就被人抽去了一般。
桃夭远远地看着将要施行的残酷刑法,心中忽然之间涌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忧伤,好像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慢慢蔓延她的全身,令她浑身冰冷。
鬼使神差,她转头看萧千磊,只见他亦在专心地看着她,眼中的神色莫名的复杂,既有伤心,又有绝望,还夹杂着一丝愧疚。
桃夭的手臂上面马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很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毛发相互接触时发出的沙沙响声。她乞怜地看着萧千磊问道:“义父,你怎么了?”
萧千磊的心立刻膨胀了开来,她面前的桃夭一瞬间变成了玄武门之夜前夕的白莲,心中对于未知的可怕命运有着莫大的了解,然而,又不肯相信那姗姗来迟的真相。
桃夭眉间的红萼淡雅却醒目,一瞬间刺痛了萧千磊的眼睛。他匆忙地伸手抚上了桃夭的眉心,那灼热的红萼好像会烫手一般,一触即收。难道自己的计划现在便要真相大白,在这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光天化日之下?
桃夭见义父的眼睛里面忽然之间有了绝望的神情,好像某一天,他发现自己最心爱的一株桃花在狂风暴雨之下香销玉殒。义父双手抱着掺杂着落花的泥土,眼见泥土从指缝间如年华般流去,无可挽回的无奈与痛苦。
桃夭一下子被义父的眼神击倒了,她的心轰然坍塌,原来现在才是所有的真相揭开的那一刻。从前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虽然内心中对于合浦有着莫大的愧疚,但是却不会惊心动魄。但是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原来也在这一局棋当中,揭盅的时候,她的真相□裸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刀斧手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这样漫长的等待,他差一点以为自己首次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红差会草草收场。
主官掷下的红头签子掉在辩机的面前,鲜艳夺目,很像他初次见到合浦的时候她唇上的朱脂。这个时刻,他终于想起了应该想起的人。这个别人口中娇纵高贵的女子,其实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合浦的心中最爱的究竟是哪一个,比她自己知道的还要早。
合浦的心他知道,但是他并没有为自己的不受重视而难过,因为,合浦并不知道在他的心中,她亦是一个影子。
两个空虚的影子,在某种莫名的机缘之下,相遇,相互需要,到了最后,也许也有一点相爱。
而且,他们已经有了孩子,那个鲜活的小生命给与他的青灯古卷是莫大的讽刺,但是却让他畅快。因为孩子的存在,让他回到了人间,这红尘,本来就不是他自己想要割舍的。这软红十丈,最终缠绕了他,在他生命的最后,喷薄于喧闹的大唐盛世。
刀斧手的刀高高地举了起来,白亮亮的烈酒在上面幻化出彩虹般的光彩。下面的人群嗡嗡作响,到了最后的时刻,总有一些临阵脱逃的人。
合浦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刀斧手的大刀,看见它好像划了一道弧线一样从天空中掠过,然后用力地落在了辩机的身上,然后,看着他那颀长清瘦的身躯好像一块腐朽的木头一样,变成两段,鲜血弥漫所有人的视线,直到模糊。
桃夭定定看他,看见他的脸上居然没有一点痛苦的神情,只是微笑,仿佛已经看见了西天佛祖接引的祥光。只是在最后的时刻,当那锋利的刀刃落在他的身体上,将他生生撕裂的时候,桃夭很清楚地看见他的嘴动了一下。桃夭看得很清楚,他在低声地叫着“小桃”。小桃,曾经那么熟悉的名字,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
无声无息的,萧千磊也倒了下去。他的嘴角流出了绿色的鲜血,像最早的新春绿树的汁液,恐怖却充满了生机。
他的手中牢牢地抓着一个绿色的瓶子,里面浓烈的毒药已经被他一天天地喝空了,从此再也没有这种浓丽妖异的毒药“霸王破”。
喝过的人永远只有两个人,他,与红莲。生命的最后,他给了自己一个清楚的答案。
萧千磊倒下的时候,眼前看见的东西是在扬州城的岁月,河边的小木屋里住着他与桃夭,还有宸垣。三个人的日子虽然清苦,却常常洋溢着欢声笑语。溪边的戏水,桃花林中的畅饮,历历在目。
而辩机,那个已经只剩下半截身体的男人,同样的,也在怀念着他的美好日子。在扬州,松木小屋中,小女孩纤细的手臂在他的腰上环绕,温暖而湿润。当年,在他还没有被送到弘福寺的时候,他有一个他比较喜欢的名字,宸垣。
看见好戏收场,台下的人群纷纷散去,有些胆小的还在不断地重复着方才的呕吐,那样血腥的场面,可是要吓得人好几天睡不着觉呢。
人群四散的街心,偌大的天地只容得下两个身影,曾经的年幼而蒙昧的爱恋,经历了无数风霜雨雪,在这样的时刻凝聚。他们各自遇见了各自的人,却不是心中的那个人。而早早就埋藏在心中的人却是直到最后的时刻,才喷发出来,只是再也没有办法延续。
合浦惊异地发现桃夭好像疯了一样向辩机的尸体奔过去,她的双手慢慢地抚摸那具断裂的躯干,将他的青布直裰急急撩至背部,上面,赫然一朵鲜红的莲花。
终于,终于,合浦终于明白了每次辩机看见她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一副忧伤而熟悉的神情,为什么他在睡梦之中,会常常喃喃地叫着“小桃”。原来,他们两个人最后又进入了一场闹剧中去。他们的慰籍来自相互,他们做的是相互的影子。
合浦微笑,原来到了最后,个人都有着个人的追求与希望。他们从前幻想着能够经过漫长的身体温暖产生感情,原来都是痴心妄想。
桃夭抚摸着那朵鲜艳的莲花,微风吹过来,发丝拂到了眼前,上面隐隐的银白。也许只是幻觉,真的也许只是幻觉,她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有了白发呢?
她的眼睛里面忽然涌满了眼泪,她想了起来。这么多年以来,她以为她自己已经全部忘记了。可是,往事历历在目,历历在目,由不得她。
扬州城的郊外,松木小木屋中,原木的门闩,圆木的小桌,还有,桌边的男子微笑着看正在玩耍的小女孩儿,眼中的溺爱像蜜汁般涌出来。他们的生活,那么甜美而无望。很久以前,他们便知道总有一天会分离。于是,这种幸福的生活便好像从生命中克扣出来的一样,他们愈加过得急迫不安起来。
临行前的那一天,桃夭溜进了宸垣哥哥的小木屋。她那五岁女童蒙昧却清晰的爱恋让她在绝望中找出生机。她静静地拿出在义父房中偷出的万年红,在男子清癯的背脊上面细细地描画出精致的五瓣莲萼,就像她额头上面的那朵一样。
义父送她上船的时候,以为她会有什么不安或着难过,结果没有。女孩子的眼睛里面有着美好的微笑,灿如玫瑰。
义父惊异的眼神她现在还记得,如今捧着这残缺的身体,她仍然微笑。她最后还是赢了,她看见了他最后呼唤的名字。那是她,经历了与和浦肉体相连的多年岁月,他居然最后还是想起了她。那曾经蒙昧而又清晰可见的爱恋,他们的童年。
和浦在远处静静地看着桃夭,心里面有什么东西渐渐地破碎了。
她看见她那身着白色鹤氅的恪哥哥飘然而下,像一朵白云一般翩然飘落下来。
她微微地张开双手,满怀期待地向着他走来的方向期望着。她并不是太悲伤辩机的死亡,只是为着恪哥哥的安慰,她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