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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划过,落在我手中的《雾霭河报》上,露出一个微微恍然的表情。
“拉斐特伯爵府昨晚起火了,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你昨天去过那里吗?”握紧了那片灰烬,我问道。
“是的。”
“为什么?”我没有克制质疑的口吻。从玫瑰大剧院回到公寓的路线并不经过拉斐特伯爵府。
他静静地看着我,背光的脸颊上倏然划过些什么,接着一个自嘲的笑绵长的自唇角漾起,眼睛里却是一片凝固的绿色,像是冬日里被霜色染过的忍冬的绿叶。
“我以为,当时你在那里。”他说。
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步,但是名为怀疑的巨大的鸿沟横亘在面前,临渊相望的两个人静对无语。
“我……”我低下头,不去看他,“想去那里看看。”
他没有劝阻,大门在身后砰然关闭。
走下楼梯的时候,昨晚舞台上的最后一幕划过眼前,英俊的伯爵将匕首送入女孩的胸口,他用加西亚的声音说着残酷的台词,演员的演技实在太精湛,那一刻,我分不清那邪恶地笑着的人到底是剧中的人物还是是加西亚。
作为当红的演员,演戏已经成为本能,贯穿舞台和生活。
那出被改编的戏真的出自安德烈先生的手笔吗?里面有些细节本该只有我和他才知道。
化妆舞会上将我推下台阶的人到底是谁?阿尔伯特少爷不承认那是他做的,他是一个骄傲到不会去撒谎的人,那么那个人会不会……
还有他手臂上的伤口到底是怎么来的,那些夜半的悄然外出又是为了什么?
当沉浸在全然的信任之中时,这些疑问全被埋藏在心底,我总是刻意地回避思考,一旦有了微小的突破口,那些潜伏的怀疑就全体蜂拥而出。
我倏然停住脚步,朝楼梯上望了一眼,随即像是恐惧着阴影里隐藏的秘密似的慌忙走出楼道。
拉斐特伯爵府的废墟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到处都是忙碌的警察。
我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感觉这里的气氛紧张地有些过头,不像是一般的火灾后的情景。
人群中,相识的人们相互攀谈,左一句右一句,将昨夜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串连了起来。
“纵火?“
“不止,我听说是入室抢劫,然后才纵火。”
“所有的痕迹都被大火烧尽了,警方现在也很头痛,事主又是一位伯爵,舆论压力非常大。”
“这个是昨天的新闻了,今天的最新进展听说了吗?”
“什么?”
“清理废墟的时候,从花园里挖出了四具尸骨,警察现在正在询问拉斐特伯爵。”
只有四具尸骨吗?地窖里那具呢?难道说被她逃掉了。
废墟旁还有一些穿着拉斐特伯爵府制服的仆人穿梭,有些是来配合警察工作的,有些是来处理善后事宜的,其中一个人眼尖,看到了我。
“黛西。”
我慌忙裹紧了披肩,闪躲开去。
无法解释为什么,也许是缘于心底的一丝犹疑或者了然。
沿着废墟旁边的小巷子匆忙行走,有一段围墙被大火烧塌了,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矮下身钻了进去。运气真是好,这段围墙旁并没有警察,也看不到仆人,我踩着烧焦的土地小心翼翼地行走,很快来到了主宅的侧翼旁。
到了这里,偶尔有几个警察经过也只是以为我是伯爵派来善后的女仆之一,匆匆觑了我几眼就放行了。
侧翼的情况比主宅要好,外表虽然烧焦了,但还勉强维持着灾前的模样伫立在原地。
我穿过一个塌陷的墙洞跳进侧翼,发现木质的楼梯已经塌了,将原来地窖的入口掩埋地死死的。
那具骷髅逃出来了吗?还是被废墟压在了底下?
我用力地搬开焦木和石块,地窖的一角隐隐出现在底下,阴风簌簌吹过我的头发,一个怨毒的声音借着风力传进耳内。
“太晚了,平衡被打破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失控了。”
我本来以为声音是从地窖内传来的,但是回身四顾,这幢千疮百孔的建筑物中,每一块砖头,每一个罅隙中都飘荡着这段话语,回音嗡嗡作响。
我惊出一身冷汗,呆立了半晌,突然狂奔了出去。刚刚踏出侧翼,那幢刚熬过了火灾的建筑物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Chapter 26
月亮升起来了,狭小的木头窗子里漏进几缕银白色的光柱,微微照亮了窗前的一方空间。
我坐在窗下的地板上,左手抱住脚踝,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右手不自然的僵直垂下,衣袖上的一滩血迹早已干涸,但是血腥味仍旧淡淡地飘荡在空气中。
这是玫瑰大剧院的阁楼,我原来住过的地方,也是现在唯一能让我存身的地方。
但是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我本来以为是看门人,但是耳朵很快分辨出那熟悉的节奏明显属于另一个人。
破败的木门被推开了,烛光照了进来。
“你果然在这里。”一双黑色的皮靴停在我的面前,再往上是黑色的长裤。
我抬起头,面前的那个人没有穿外衣,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丝绸衬衫和黑色马甲,黑白两种极端的颜色将他的脸衬托的异常明净。
“怎么受伤了?”他半跪在我面前,检查我肩膀的伤势。
“楼塌了,几块砖头砸到了肩膀。”本来不想回答的,但是月光照彻下那张脸上的担忧实在太过真实,我不知道怎么的就脱口而出。
“走吧,”他突然站起身,“去楼下,我的化妆室里有急救包。”
他走了几步,发现我没有跟上,蹙眉回头。
“黛西?”声音中没有怒气,只有一丝无奈。
我尴尬地低下头,不是我耍脾气,只是……
“对不起,坐的太久,腿有点僵硬了。”
他楞了楞,然后一声极其短促的笑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我窘得耳朵都红了。
他的手臂在我腰上轻轻一揽,身体就被扶了起来,然后那只手臂立刻收走了,腰上残留着的暖意很快就在空气中消散了,连眷恋的心情都来不及滋生。
“走吧。”他拿着蜡烛率先走下楼梯。
狭小破旧的楼梯只能供一人行走,他当先开路,我牵着裙角走在后面。
“小心。”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我触不及防,撞到了他的背上。
“前面的楼梯有些松动,小心一点。”他侧过脸,距离太近,嘴唇擦过我的下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楞了楞。
时间仿佛在蜡烛的燃烧中融化了,一滴滴落在心头,化开柔软的一片。
我望着面前宽厚的肩膀,心中雾气茫茫。
如果真的想永不相见的话,偌大一个雾都,很容易就能销声匿迹,为什么偏偏要躲到这个阁楼里来,明知道会被他找到……
或许,我其实是在期待着被他找到吧。
像小孩子闹别扭,躲到肯定能被找到的地方,闭上眼睛安心地等待那个人找到自己,然后被小心照顾,温柔对待,这样的心情就叫做撒娇吧。
困惑一扫而空,原来一直以来胸膛中跳动的就是这种心情。
我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背上,坚实宽厚的脊背,仿佛可以承载起我全部的疲倦。耳边响起的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混合成一个节奏。
“加西亚,我可以信任你,对吗?”
静到可以听到蜡烛油滴落的空间里,良久才传来他的回答,低沉轻柔的——
“嗯。”
这就够了,我闭上了眼睛。
加西亚,我愿意相信你。
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从这一秒起,我愿意相信你。
在加西亚的化妆室里包扎了伤口后,我跟着他回到了公寓,一切都很平静,像是回到了没有任何怀疑的时光。
只是,入睡前的那一刻,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像是风暴来临之前的宁静,嗅得出空气中即将来临的危险。
平衡被打破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失控了。
有人用锋利的爪子在我的大脑中刻下这行字,我带着它坠入梦乡。
那是极其血腥的一个梦。
迷雾的笼罩中,鲜血和内脏的碎片横飞,一个柔软的身体倒下了,但是,不满足,还是无法满足,于是第二个牺牲者献出了她的生命。
我是尖叫着醒过来的。
但是现实比梦境更可怕,我的右手上都是干涸的鲜血。
听到我尖叫后,加西亚冲了进来。
“黛西,怎么了?”
我泪流满面,将双手伸给他。
“看,加西亚,我的手……都是血……”
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在仔细地检查了我的右手后舒了一口气。
“你肩膀上的伤口迸裂了,血流到手上了,没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我歇斯底里地抓住他的袖子。“我杀人了,在梦里,不止一个,你去看今天的报纸,一定有新闻,一定有……”
他微微地有些困惑,但为了安抚我,还是下楼去取来了报纸。
回来以后,他的表情很凝重。
我抢过他手里的报纸,果然,今天的头条就是昨晚上的连环杀人案,有两个女子在东区被杀了。
加西亚的手按在我激动的肩膀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所有的一切都失控了。”我喃喃着,垂下了头。
那句话就像一句预言,果真实现了,以如此血淋淋的方式。
我坐在起居室里,大口喝着龙舌兰酒,现在只有烈酒才能压制我接近崩溃的神经。
“够了,黛西。”加西亚从我手中夺过酒杯。
酒精刺激着肩膀上的伤口,疼痛让我暂时保持了清醒。
“我总是在做梦,加西亚,我梦见了那些受害者,一个个倒在我的面前。最近东区的连环杀人事件的受害人,我都梦到过,从第一个到昨晚的那两个。”我将埋藏在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告诉他。
他听的很认真,翠绿色的眼眸深处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深思熟虑后,他开口。“就算你梦到过受害人,也不能证明是你杀的人。”
我猛然仰起头。“但是,我梦到过杀人凶手就是我自己。而且,有人看到过我梦游。”
“黛西,杀人是非常严重的罪行,你不能光靠梦就判定凶手。”
“一切都失控了,加西亚,刚开始是一个个死去,从昨天开始受害人一连出现了两个,怎么办,怎么办?”我的手指插进头发,痛苦地揪紧。
“黛西,你现在的状态非常不适合分析这件事情,你从一开始就断定是自己杀了那些人,所以会把所有的细节都指向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死结越缠越紧。你必须冷静下来,先把安心把伤口养好,其他的事情先别去想。”
加西亚的态度相当强硬,谈话到此为止,从那天开始,他不许我再看任何报纸。
但是,我接二连三地梦见杀人事件,受害人越来越多,做了噩梦的第二天,我总会打开窗户,然后听街上的卖报童吆喝着今日要闻,每一次都能和梦境对应起来。
我迅速消瘦,脸色苍白的像张纸,每天像个游魂一样在公寓里游荡。
一周后的某个早上,伤口痊愈的我按往常那样为加西亚分类信件,其中的一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的火漆上不是通常所见的纹章而是一朵盛放的玫瑰花。
将所有的信件交给加西亚以后,我察觉到在看到那封信之后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那天晚上,我半夜走出卧室倒水喝,意外的看到加西亚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怎么了?”我端着玻璃杯坐到他的身边。
他的手里攥着一封信,上面的火漆正是那朵玫瑰花。
留意到我的目光,他将那封信揉成一团,丢进了壁炉里,火舌很快吞没了信纸。
即使什么都不说,我还是可以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焦躁,这种情绪极少出现在他的身上,所以我很担心。
“黛西。”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凝视着那团在火中挣扎的信纸,开口了。“明天晚上,我带你去见个朋友。”
“好。”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你不问为什么吗?”
“你一定有你的理由,而且我相信那个理由一定是为了我好。”
他的手掌掩盖在脸上,突兀地笑了。“是的,你说的对。我明天要带你去见的是一个催眠师。”
“催眠师?”
“是的,你一直被那些噩梦纠缠,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吗?我的朋友里正好有一位催眠师,他会为你催眠,引导出你思维深处被刻意遗忘的事情,也许从中可以找出一点线索。”
原来那封信是催眠师写来的回信,我放下心来。“嗯,好的,加西亚。”
但是,我始终有些疑惑,为什么从始至终,他都不肯看我的脸。
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能够学会对这些太过细微的问题视而不见。
把玩着玻璃杯,我淡淡地心想。
Chapter 27
海关大钟敲响晚上十点钟,加西亚为我拉上斗篷的兜帽遮住脸孔,然后带着我匆匆下楼。
出租马车早就等在楼下,我们一上车,就听到清脆的鞭鸣抽碎了夜晚的迷雾,马车辘辘驶动。
我将兜帽抬起一些,看向坐在对面同样装束的加西亚。“为什么要穿成这样?这是一次秘密的见面吗?”
“抱歉,黛西,我的这位朋友有一些怪癖,他喜欢独居,不喜欢接受拜访,这次他答应见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我们的行踪。”
“我明白。”我笑了笑。
车轮磕了一下,车厢震了震,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