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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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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如今可还是朕的天下!”

王太后气颤了,声线哆嗦着直指皇帝:“陛下——您可是在埋怨哀家?这天下,自然是皇帝的天下!哀家还能抢了不成?”

两厢里这么挣着,火药味十足,一方是君上,一方是皇太后,谁的面儿都抹不开。饶是苦了旁观的人,平阳唬的连跪下:“母后息怒——”总觉还少了点儿甚么,转身,一个头又磕下:“陛下息怒!”

“朕——不是这个意思,”皇帝放缓了声,因撩袍也跪下,“母后息怒。”

——母后息怒。

他说这四个字的声音尽好听,原就是圆润清亮的音色,他稳着,尽量把躁了的情绪放缓,声带微喘,皇帝像小狼一样与自己的母亲挣。

大殿里澄明如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他曾在这里谒过无数个早晨与黄昏,与一代女主窦太后论争他的天下、他的大汉,彼时他年少,却全不知畏惧,亦无退缩。

此刻,长乐宫一如往常,只不过女主换成了生养他的母后。孝谨的皇帝却仍不得不论争,为他的后宫,为他爱慕的女人。

皇帝却忽然有些想念他的皇祖母。

窦太后。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76章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5)


“陛下放心,那个女人……哀家上了笞刑,幸被平阳拦了,想来她未伤着什么。见你这般失魂落魄,她若真要伤着哪儿,咱们的母子情分……怕是要被皇帝生生掐断了……”王太后撑着额,拉长的语调透着一股子乏累,她缓声道:“罢了罢了,桂宫赐便赐了,哀家无话,只提醒陛下一句,为个女人,犯不着你如何,您是一国之君,我大汉万民景仰的皇帝陛下!这天底下的女人,但凭陛下愿意,哪个不巴巴地围着您转?何苦来……?”

“儿臣谨记……”皇帝撩了朝服下尾,向王太后叩谒。玄色冕服拖曳在地,万圣之尊的皇帝行跪礼一丝不苟。

“皇儿免礼。”王太后搭了搭手。

平阳上前搀皇帝。

太后道:“若说那女人魅惑圣上,其罪甚大,哀家笞也笞了,好赖算是解了这口憋心头的气……皇帝莫记恨哀家才是,——哀家已差平阳将她送去了桂宫调养,太医令连夜进宫,去了她那边儿。哀家不算亏待她,往后,还望陛下处处念着哀家的好,这把老骨头,没皇帝庇护,怕是也不得颐养天年!”

那最后一句话,猛地拔高了音量,连平阳都紧跟着一憷。这是……跟儿子置气呐?

皇帝慌乱的眼神错过平阳,相触时,平阳明显感觉到他的惊讶与一丝莫名其妙。再缓神时,皇帝叩谒大礼又拜下:“儿臣惶恐!”

“没的惶恐不惶恐,”王太后抬了抬手,“母后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母后不愿你为一个女人抛了江山社稷——这你须谨记,天下美人多的是,偏她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皇帝直如被雷击中了,眼前一片发懵……

祸国殃民……的……脸……这直是指陈阿娇了,如此的罪名,竟要她担?!太后是在提醒他,皇帝能骗过列位臣工,别妄想连长乐宫也一起哄骗过去!——那女子当真仅仅是长了一张与陈阿娇肖似的脸?仅仅是……像??

“好了,去吧,哀家当真乏了……”太后向殿下皇帝挥了挥。偏这最后,仍要恶狠狠向他敲一记警钟:“陛下有了新欢,切莫忘了旧人才是,长门那边……你可记得派人去瞧瞧,毕竟少年夫妻……”

太后轻笑了笑,她保养极好,脸上几乎看不见皱纹,这一笑,也只眼角几丝淡痕微微地卷起,舒展开来……

皇帝一怔。平阳未见得比他更好,连回头去瞧皇帝,目光对接的那一瞬间,她觑见了皇帝眼底的不安。

天子再拜首:“母后说的极是,朕记下了。”

夤夜中宵,竟这么迷迷糊糊过去了。浩浩未央,通宵点盏。皇帝拖玄色冕服,立在行将消散的月光下。

身形孤寥。

不远处,是巍巍桂宫。

桂宫接未央,距君上最近。他把她,放在这里。

平阳想上去与他说话,劝他早些歇着,却见守值内侍纷纷向东行谒,月色下,拖散了一道影子,细看,才知是卫子夫来了。平阳稍有犹豫,也敛衽行谒:“皇后娘娘千岁永泰!”

卫子夫定了定,见是平阳,赶忙去扶:“长公主不必行此大礼,子夫受不起呀!”

平阳一抬头,见她在笑,那抹笑,软腻的直要沁入骨子里,略一勾唇,每一个弧度,分毫不差,像是细练过许久的,那般叫人受用。

她挑不出任何差错。卫子夫温柔婉约,又待人宽厚,她今时能有这样的地位,原是应当。

故人久未见面,平阳一时竟挑不上话头。

反而是显贵无双的皇后娘娘拉了她这位长公主的手,温和问候:“阿姊许久未见,消瘦不少,应当好生养着才是……有空多往宫里跑跑,我爱热闹的,孩子们也爱闹,阿姊过来最好……”

很客气,礼数极周全,却有一种微妙的疏离。

卫子夫往年尚在平阳公主府学艺时,便聪颖至极,平阳请最好的舞乐教仪,教舞姬们舞乐,她总是学的最快,也最精透。平阳曾请师父教过她歌舞,却不曾教过她这番长袖善舞,而后的领会,全凭她自己。大抵是她也有极高的天赋,这生来做皇后的天赋。

长袖善舞。阿娇若能领会这四字七分,也不致落得如此下场。

倒不甚唏嘘。

平阳向后退了退,笑道:“好久没见据儿,我想念的紧。”

卫子夫紧握她的手:“那尽好,阿姊来椒房殿坐坐,据儿长大不少,嬷嬷们养的白胖白胖,瞧着可喜人。”

“那原是好,”平阳也笑,“子夫为陛下生儿育女,为我大汉开枝散叶,辛苦了……”

“原不辛苦,这都是子夫应当做的。”她笑的有些赧然。

那一刻,在卫子夫的脸上,竟瞧见一种少女的气度。很美好,就像三月清早的阳光,淡淡的,微亮的,没有张扬的明艳,却仍生机勃发。教人移不开目光。

这是她的魅力。

难怪陛下喜欢。平阳心想。

卫子夫已走近了皇帝,她并不明白刘彻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沾露披风夤夜带领大部队从建章宫赶回来,一路劳累,尽该歇了。因向皇帝道:“陛下,风寒露重,早些回宫歇了罢?免得受风,又是一番苦……您天天起早儿上早朝,身子若不养好,受不住的。”

很温柔,仿佛吐气生香。平阳立在一边,也被这软声细气的音调吸引了去,连她一个女人尚会为卫子夫的魅力折服,莫怪男人。

皇帝此刻却仍孤寥地立在行将退去的月色下,背影凄戚,他并不理人。

目光所向,是桂宫一方所在。

卫子夫叹了口气,劝道:“陛下,莫伤神,您与远瑾夫人……来日方长呢。”因有些欲言又止,滞了滞,仍接着说道:“臣妾不是个好妒心窄的人,陛下爱谁,臣妾都宽谅。臣妾这一说,并不是臣妾善妒——陛下可曾想,那女子是何人呢,单凭万寿节席宴上露了个面儿,便将陛下迷的七荤八素?约莫这里面另有说法,臣妾万劝陛下要小心!”

皇帝的眼神回了过来,正转她脸上,倒并不愠怒,更无其他的情愫。她自认是皇帝默认了她的分析,便撑了胆子又说下去:“陛下,万请好生思量!臣妾听说,远瑾夫人受封前,乃长门当差的普通宫女子,名唤‘莺子’,莺子初时承一朝宠爱,原是造化,可那丫头毕竟福祚浅薄,陛下爱过一回,便不再爱她,将她抛了远去……今晚那莺子却意外出现在建章宫,这、这里头……恐有问题。望陛下详查!”

“还有呢?”皇帝抬了抬眉。

卫子夫抽了口气,绢帕揉手里几是要发皱了,她从皇帝的语气里,揣不出一丝味儿……皇帝略微地侧过脸去,却不动,那样子,似在等待她答复。

她声音低的几乎要听不见了:“还、还有……远瑾夫人未免长得也太……”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77章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6)


皇帝蹙眉,眸色间掬了一捧清冷的月光,划过卫子夫双颊时,她明显一滞,只听皇帝道:“像什么?”

她慌的很——像什么?这不明摆着么?她要如何答?

“总之——”她吞吞吐吐:“倒像长门的陈娘娘呢……”

皇帝冷哼一声。吓的她慌忙缩回了满肚的话。

——“我知你说她像谁,人人皆这么说,朕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你心里在想些甚么,朕岂会不知?”他目光收回,卫子夫已惕惕然低头:“妾……妾万般猜测,皆是为陛下好。”

皇帝目光凌厉:“你怀疑她接近朕另有目的?你疑她——万寿节宴出现在建章宫,是刻意为接近朕,从而复宠?”

“妾不敢,”卫子夫眼泪涟涟,“妾待陛下一片真心,万般皆是为陛下着想,然……妾深思,只怕陛下此刻情意真切,轻易被圈了进去,左也思不明。因此斗胆——陛下且想,远瑾夫人初回受幸,是何时?近一年过去,陛下将此女子完全抛诸脑后,一年后的今天,却又意外出现在陛下的宴席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复得陛下宠爱,这……妾担心,这女子心机是否稍重?”

眼瞧皇帝已作色,平阳连插了进来:“陛下,子夫向来不是搬弄是非之人,她今朝所进之言,全悖她往日作风,这样的昭明心迹,全为陛下呀!忠言逆耳,还望陛下看在子夫这般为您着想的份儿上,原谅她今儿失言!”

“失言不算甚么,”皇帝语气略重了些,“失德才是紧要!”言罢,眼色只轻轻这么一掠,嘲讽的语气由心而来:“皇后,朕若未记错,朕记得多年前初见你,是在平阳公主府上,朕确然爱慕你,便将你带回了宫——那时你是可爱的,朕惦记过你一时,这未错。后来……朕记得,朕将你撂了后宫,便忘了,不再想念你。不知你是否怪过朕,——朕是皇帝,原是见一个便爱一个,也许朕曾经确被你的舞蹈打动,但这爱散的太快。你入宫一年,朕全不记得有过这么个人。建元三年,朕宣召后宫宫女子,欲放出婚配,你也在其列。那是你自入宫之后,第一次,在明堂丹陛上见到朕,朕尤记得那一年的你,淡妆整仪,立殿下,哭的那样凄凉。你哭着面立向朕,求朕记得往日情分,不将你放出皇宫去……”

卫子夫满目含泪,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灼日炎炎,她们一行宫人列于大殿之上,等皇帝一封诏谕,将她们放出宫去。她心里凄凄惶惶,极不情愿等来这个众人皆欢喜的结局,——她不欲出宫。她与同行同命的那些姐妹皆不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她听得极入神——

皇帝继续说着:“朕怜惜你,这才想起一年前在平阳公主府发生的那次艳遇,想起了那时歌舞倾城的你……子夫,凭你说,你可失宠一年,在朕面前哭泣而复幸——偏她不可么?子夫,偏她不可么?”

皇帝重了重语气。

最后这一问,当真要将她的心都戳出血来,那样直白赤/裸的质问——问她,偏陈阿娇再出长门来,求得帝王宠爱,算是心机,建元三年,她卫子夫于殿上那般哭泣求宠,便不算心机么?

她无话可说。

平阳见状,因道:“陛下,您回宣室殿歇一歇吧,再晚些,群臣都要面圣早朝啦。您这样子,怎撑得住?”

他摇了摇头。平阳再欲说时,他已抬手,极缓地挥了挥……

平阳知其意,因向侍驾众人道:“你们都退罢……留两个内侍侍候陛下就行。”见卫子夫仍不欲动,平阳劝道:“子夫,你也走罢,据儿该找娘了……陛下这边,有我呢。”

卫子夫这才郁郁瞧了皇帝一眼,轻谒了谒。又向平阳道:“这里全托阿姊照看……”

流动的月色下,一行人的影子愈拖愈长、愈行愈散……

平阳知道,皇帝心思全在这儿。未央永巷,极近的距离,他却不敢再踏前一步。皎素的月光映照那端飞檐,皇帝目之所及,尽被穹庐浩宇笼罩。

帝君那般孤单。

他身后跪着群臣,他殿下山呼万岁,平阳却仍觉,她这个弟弟,太孤单。就像那一年在白虎殿上,他与至亲的皇祖母争锋相对、勾心斗角,那时少年天子王气已成,却也从那时便已注定,他这一路行来,注定孤身一人。永享王座的荣耀,他担,这背后的孤苦与寂寞,他必已无法放下。

平阳隐隐心疼。

孤家寡人。可怜生在帝王家。

皇帝忽然摘了额前十二旒,将冕冠狠狠砸地,平阳未反应过来,只惊皇帝这动作太粗俗,皇帝却已解了内扣,生生将冕服扯开,少顷,已将长袍掼在地上!掠起的尘土轻轻阖盖,被风一下便吹散了……

皇帝小跑,已抢了她前面去。

留下侍驾的两个内侍将将反应过来时,已擦着拳紧跟着跑了上前去,皇帝步速太快,他们紧跟后边儿擦汗喘息,稍有吃力。

是桂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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