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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在床上。
懵懵儿的,双腿似早已不受控制了,不知怎地,像被灌了铅似的,迟钝却坚定地向那张绣床迈了去。
冥冥中似有天意,再不肯……错失。
她睡着的样子,很漂亮。只最近清瘦了些,那张脸,不似从前圆润。但仍算美艳,即便不施脂粉,却仍是这么美艳,能做到这一点的,举掖庭美人,都是少数。
皇帝自床沿坐下,痴瞧着她。
这么好看。
长密的睫毛这么坠着,翕如蝉翼,薄薄的嘴唇未点红,仍是记忆中的样子,做梦的时候,嘴会轻轻地嗫……
他看痴了。时光仿佛就此停驻。他们有过太多美好却仓促流去的过往,真愿时间真的停住了,他便这么看着她,想看多久都行。
再不会有人打扰。
睡梦里,她忽然急躁地向空中抡起了小拳头,皇帝一怔,旋即轻轻捉住,很大的手掌,便这么将她的小拳裹住了。她的手是冷的,他的掌心却很暖。握紧她,仿佛要将那点儿冰寒,在他手心底融化……
她在说梦话,含糊不清的梦话。
却忽然手脚都安静了,被他的手捉着,裹在皇帝的掌心里,睡梦里,梦见无边旷野,却在感受到手心底温暖的那一刻,找到了旷野之外的马群。
驰骋而归。
皇帝伏低了身,靠近她,轻声:“朕在,朕在这里……”
她喃喃,又是含混的梦话。
皇帝低头,在她唇角边,轻轻印上一个深吻。
很柔软的触觉,就像那一年,上元灯节,他与她坐马车上,冒充混出皇宫时,她那样紧张地握他的手……
也是这样柔软的感觉。有温度,有陈阿娇的味道。
深尝不止。
第80章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9)
她将养一月,气色总算好了起来。椒房殿派人来探过,卫子夫却始终未露面。北疆战事又起,这一月来,皇帝忙的很,偶尔会来瞧她,连是中宵,那时她早已睡下,这对冤家,始终未正面照过面儿。
她尚且为窦沅之事伤神,杨得意那边却来禀,皇帝欲为窦沅翁主设招魂宴,抚出塞女在天之灵,请桂宫远瑾夫人出席。
远瑾夫人,她仍是挂着这个名儿。看来皇帝是不欲认她了,想了法儿堵天下悠悠之口。那样也好,追不及往事的,不唯皇帝,还有她。
是年暮秋,皇帝设宴白虎殿。远瑾夫人素服出席。时宫人皆称夫人善目,眉眼可亲。皇后娘娘亲赐酒,夫人饮罢,竟无意摔碎了玉杯。皇后目露惊愕,然仍十分婉然,大度扶远瑾夫人起,亲善如故。
许多年之后汉宫老宫人再回忆那天设白虎殿的招魂宴,想及那一日皇帝失魂落魄的神色时,无不唏嘘。原是多年前眉间藏情,便已注定这许多年之后情深相负。
幸而之后,他们的结局,甚好。
这巍巍汉宫,原不失故事。
更不失悲剧。
那一日秋色连波。
皇帝晚来,杨得意打前开了路,卫子夫领一众妃嫔迎来,贺万岁之声不绝。这万般招摇明艳的宫妃之中,偏她这一人,素衣素服,鬓上点一支素花钿,如此羸弱苍白,却于后宫三千粉黛中,全不失色。
她一眉一眼,美的竟像是悉心雕琢。
影绰回晃的光影中,老宫人们像是从这位新夫人的身上捕捉到了极为熟悉的影子,她那样年轻,那样苍白,却让人毫无悬念地……竟联想到从前长乐宫雍容华贵的老太后。
是极像。
不惟是这眉眼,更多的,是一举手一投足间的气度与风华,从容而镇定。
俱出自她。
皇帝目光极淡地扫向她,所有宫妃的目光却都倾向皇帝——万圣至尊的君王竟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去扶她……
倨傲的仪度在这一刻全部覆灭。
目光仓促对接的霎那,皇帝竟躲闪地逃开了——手仍未收回。
她深觑皇帝。
却终于缓缓地、小心地伸出手,搭上皇帝递来的手,温度在掌心传递,有一瞬的怔忡,自己稳了心绪,狠狠将它压了下去。
这是新生。远瑾夫人新身份的重生。
她将带着它,步履维艰地走入汉宫。
埋进汉宫日复一日的春华秋实中……
死去,或涅槃,都是选择与结局。
皇帝浅睇她的目光,那样深情,仿佛回到了那日的白虎殿。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够为了彻儿任性。
后来,不是她不愿,而是皇帝,再不需要。
卫子夫尴尬地向这边走来,吟吟一笑:“陛下,请入座吧。”言毕,目光有意无意地擦过陈阿娇的眉角,轻掠掠地飘了过去……
他有新宠,卫子夫却绝不会妒,更不会争风吃醋,宽仁贤惠的卫皇后是绝不会这样的。
皇帝未放开她的手,反被她挣了去。帝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托起的手仍这么举着,好一会儿,才默默放下。
皇帝向来宠忍有度,这一场为已故翁主窦沅而设的招魂宴,摆明是为讨远瑾夫人开心,局外人皆知,今日,至少是帝王“宠”的开始。
各自入座。按例,皇帝侧当赐皇后座,位阶稍低的夫人,自是轮不到与皇帝比肩坐的,卫子夫心里不免觉奇怪,皇帝竟然“依例”,而竟未为了远瑾夫人“破例”,君王揣着怎么个心思呢?
她自然是贤惠的,因说:“陛下,请远瑾夫人上座吧?”
皇帝眉头略一皱,瞟向她,那眼神,好似在嫌她多管闲事:“为何?这般的座次,不合礼仪么?”
她一时竟答不上话来。因退了下去。自讨了个没趣。
席开,列位臣工禀述。皇帝居中坐。
她的座席离的稍远,与诸位宫妃混坐一处,放眼望去,只她一人素衣素服,于万花丛中,倒反是她显打眼了。
为窦沅而设的席宴……谁在乎呢?她们在乎的,只是又一次与皇帝例行的见面,面圣自要着锦衣。所谓“招魂宴”,招不招魂与后宫诸妃无甚相干,对她们而言,只是多了一次花枝招展、在皇帝面前留下深刻印象的机会而已。
几年之后,恐汉宫之中再无人记得“窦沅”其人。
只她记得,便好。
这么想来,陈阿娇不觉悲从中来。
汉宫之中,“陈阿娇”其人,如今又有多少人记得呢?
当真凄凉。
皇帝总是有意无意瞟向远瑾夫人座次这边,卫子夫瞧在眼里,深觉皇帝悲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偏为这么一女人,如此失魂落魄,可值当?
如此小心翼翼,竟像揣着甚么秘密似的——当真是笑话了,揣着一个汉宫众人皆知的“秘密”,值当如此……?
她忽然立了起来。
皇帝的目光也跟着收束。
极好看的鬓发,打了光油,此刻在阳光下熠熠生泽,她的眉略略皱了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睛此刻微微掬着光,凝如深湖。凭是素衣素服,却能教人瞧透雍容的仪度,有些东西,好似是不用学的,天生即来。就如这份与生俱来的王者高贵。
她生在汉家,自然贵气天成。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瞭过去,却见一只带着红羽的雀子正蹿在密匝匝的枝桠间,点枝上停了一阵儿,又倏地蹿起,红羽在阳光下极刺眼,光滑生泽……
陈阿娇的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
是雀子。
极像那一年长门宫里廊下挂着的那个鸟笼子里,那只乱蹿活力的雀子……那一年阿沅来探她,她曾对阿沅说过,她就是那只雀儿,关在笼里,见得天光,却无法拥抱天光。失了自由,细小的鸟脚被栓银铃的链子牵绊住了……
汉宫,便是束困她的鸟笼子。
她红了眼眶,忽然抬了手:“抓住它……”很轻很低的声音,没承望是要别人听见,分明只是在对自己说话:抓住它。
只有自己听得见。
皇帝在杨得意耳边吩咐几句,杨得意便走近了宫妃列座,余座目光纷纷向她这边投射来,她满副的心思全在那雀儿身上,竟未察觉。杨得意一躬,问她道:“夫人,您……在做甚么呢?”
很和善的语气,奴随主态,想来是皇帝要问的,那陛下的态度,自然也是这般温和,余众一干准备看好戏的,皆泄了气,恍料也是无甚看头的。
陈阿娇一愣,待杨得意再三询问时,她才收回目光,抬手指了指:“那雀儿真好看……”
杨得意微仰脖,巧来雀子又扑棱棱蹿起,尾羽极好看的红色一晃而过,他由衷笑道:“是极好看!”
陈阿娇笑起来的模样才真是明艳照人:“我想要那只雀子,陪我一阵儿,可好?”她微笑,又举手轻轻地拍了起来:“真漂亮!”
唇角的弧度泛着阳光的色泽,浅浅的,很美好,教人移不开目光。
皇帝果真没有移开目光。
杨得意退了回去。在皇帝面前微弯腰,告禀一番。皇帝也立了起来。只是几句吩咐,亲军羽林卫竟列阵排开,纷纷四散行动。
目下竟出现了这等奇事,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次,皇帝命亲军羽林卫为一宫妃捕鸟儿!大庭广众之下,身手非凡的羽林军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爬树飞檐,当真是好生“荒唐”!
私下里不免有宫妃嚼说,醋瓶子打翻在心底,面上却仍要陪着笑。一堆一堆的“姊妹”难免发牢骚,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一只红羽雀吸了去的时候,偷说两句,也无人去注意。
酸溜溜的话任谁也会说——
“陛下这是怎么了,——大庭广众之下竟做这种糊涂事!”
“美色惑主,古来如此,还能怎么着?”
“长是长了一副好皮相——可这皮囊,还不是祸害人的模样么!陛下怎会瞧不清楚?”
“陛下瞧清楚有甚么用,瞧清楚也不认!——呵,这‘远瑾夫人’未受封前可不长这样儿!”
……
皇帝指高命令道:“羽林卫听令——凭谁抓住这只红羽雀子,朕有重赏!”
羽林卫皆呼陛下万岁。
她仰首远觑一方澄明的天际,红羽雀飞过的空域,此刻已静悄悄。却像是将她的目光粘了住,她在不肯挪开……
那是她的世界,她的天空,她的,自由。
皇帝的目光一分都未绕过她。
一人一景,原是这汉宫再热闹,帝王目光所视之处,仍是孤寂。
他微低头,余光都垂了下来。
羽林卫捕来的雀子,她只瞧了一眼,便说:“放它远飞吧……”
仍是那张脸,仍是那样明艳张扬的美,却……半分都没了陈阿娇的影子。
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其实她并不是想要那只红羽雀子困囚在笼子里陪她。
她只是,有些怀念那一年的炎夏,阿沅冒险来探她时,她们相处的那短短几个时辰。那时正巧廊下有一只鸟笼,有一只尾色极好看的雀子……
如今物是人非。
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作者:小东邪
第81章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10)
上元灯节,正月十五重火夜。
许多年前的长安城,灯火辉煌。许多年前的陈阿娇,明艳张扬。
她如今坐帷幔下,极细致耐心地剥金豆,寡言少语,除了这张仍旧美丽的脸之外,已无人能想及,此刻灯光下沉默的远瑾夫人,竟是当年未央宫里飞扬跋扈的陈皇后!
她极有耐心,眼下簇着一缕光,专注于手中的活计,纤手不停地上下翻飞……这是极细致的活儿,用抠银丝绕着翻金花、金豆子,嵌细花钿,这桂宫的主人,金枝玉叶,这种活计,原是不必她做的。但她却深喜这极静的活儿,一点一点地抠丝、一点一点地绕银线,丝毫不觉烦厌……
斜倚熏笼坐到明。
大抵宫里的女人,若不想个法儿捱时间,可得活活将自己熬死呀!
她不似她们。只偏是喜欢上了这活计,静,不粗糙,磨着这活儿养心呢。
她忽地停下了手中活计。一颗金豆子冷不防从她手里滑落,滚了边儿去。马上有宫女子俯身去拾,递了她跟前来,恭恭敬敬地低头……
她接过来,轻轻搁桌上,却不再看了。
扶着桌沿站起来,轻叹了一口气。
“本宫出去走走……”
在廊下却碰上了前来听差的从侍,见了她便作礼,她轻轻淡淡并不过心,欲放了人走,那听差的却不动,她一怔:“找本宫有事?”
那人上前来一步,贴近了低声道:“……请娘娘宫门口浅叙。”
她没缓过来,直觉道:“本宫不去。”
那听差的极会看人脸色,好像是经络极通熟,又神秘兮兮向她道:“请娘娘一叙的人,乃前遭儿桂宫后院子里开凿荷花塘的总大人,娘娘也不去?”
夜风凉飕飕,她孤然立在风里,竟一颤。
朗月星稀,宫门口已停着一辆马车。
她下了辇子,左观右望,见这边离宫门把值处还有一段距离,她说几句话便走,只要不闹出甚么动静来,想是不要紧的。
因走了近去。
分明是不太远的距离,于她,竟像缓缓踱去,迈了一生。
一生的丈尺,只在这缓缓的几步。
为什么是他?
他有十足的……把握?
她的五指缩成一团,不停地掐着手心底,汗已经覆密了,不断地渗透、渗透……她低头,紧张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