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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我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云吞,囫囵吞枣似的硬灌了自己几只,尔后便再没了胃口。夜色阑珊,紫陌命宫人们匆匆收了桌子,各人也便都各自打道回府。
我枕着塞了茯神的翡翠枕头,靠在雕花的床框上直愣愣地伸出右手,一笔一画去描床沿上头的并蒂莲花。
“摇光。”我低低唤了一声。
“奴婢在。”
“你原来那主子,顶顶喜欢的,不是芙蓉玉面糕么,几时换成鱼髓云吞了。”
“奴婢出宫这么些年,实在不晓得其中缘由。”
“唔,是么。我倒还记得这些事情,摇光,我的记性是不是太好了些。”没等她答话,我继续说,“你是个通透的人,不是不晓得,你是怕讲了些陈年旧事,引得我不高兴又讨来一顿骂罢。”
“这么些年,我也不是不知道,我自己心里的气,大都迁到你身上了。你虽不说出来,我却也不是不晓得,有时候,我的怒气毫无道理,甚至可谓是无理取闹。就好似刚才,是我问的你,要你说,但是你晓得,你说了,免不了又是一顿骂,终归逃不掉的。你怕的,从来便不是我这一顿骂,你是怕我想到那些陈年旧事心里难过。真的,我晓得,摇光。”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话语愈发苍凉起来,眼角亦微微泛了光。
陈年旧事。的确是些陈年旧事了。
我初见那人的时候,是在江南,轻舟画舫,湖面上也开着并蒂莲花。彼时,我到那里去不过是到姑母家乡金陵,顺便替我那铁公鸡大哥收些生意上的尾款。
画舫上的歌姬唱了什么我没听,不过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鱼髓云吞。我这张嘴极刁,又是正值年少,稍有不满便忍不住说个明白。然后支使明镜将画舫里头的厨娘叫了出来,然后长篇大论地说何谓真正的鱼髓云吞。
“照姑娘高见,这鱼要怎么挑才是上上之选?”说话的人隔了我几张桌子,我微微眯了眼打量他,那人穿玄色衣袍,袖子上滚着金边,绣工是洛城独一无二的繁花绣,一根线绣到底极其考验功夫,缎子也是极其考究的上等货色。说完话便举起杯子掩了自己大半面孔,他喝一口水,仿佛是要润润自己的嗓子。我看不清那人面孔却看见那人白皙而修长的一只右手。
我嗤之以鼻,心里晓得那人是存心想与我为难。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鱼,自然要选东海鲟鱼。”然后,将其中缘由悉数道尽。
那人轻笑一声,“啪”地摇开了扇子。“在下是头一次尝这江南的鱼髓云吞,多谢姑娘赐教。”说罢便放下一定银子,带着随行之人起身走了。我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狭长的一双凤眼无比深沉却又带着一丝狡黠,似笑非笑,半真半假,仿佛所有一切尽在自己掌握。
那个时候,我只当那人是一般的纨绔子弟。再后来,我到金陵沈家的钱庄去查账,然后又遇到那人。我将右臂搁在书桌上然后将头搁上去,微微侧着身子然后就听见这似曾相识的带笑的声音喊了一声“姑娘。”
☆、第 13 章
我懒洋洋抬起眸子扫他一眼,一旁的账房唤我一声“小姐。”
“怎么?”我仍旧恹恹的。
“这位公子要取五万两,银号里头实在是周转不来啊。”
“钱庄里头现下总共有多少银子?”
账房在我耳边轻声“不过六万两,实在是周转不开了。”
我暗暗蹩眉,支起身子自云袖里拿出一沓子银票开始细细数起来。待到我数到第十张便将那些银票交到他手上。“银号里头没这么多银钱周转,这五万两只当是我先借给你的,你立个借据,一个月之内便还到这里来吧。”
那人突然露了个极盛的笑容出来,“也好。”
那人执了笔架子上头的一支笔当下便立了借据,我有意无意去看那人的落款,最终看见“奚仲文”三个字。
现下想起来,我初识那人的时候他便已经是如此,带着说不明白真假的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那人总是站的极高俯瞰一切,从一开始,便带着玩味与人进行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给人一种无能为力的脱力感。
曦宁帝登基的时候在御膳房的菜单里头加了一样——鱼髓云吞。
关于他头一次在江南吃鱼髓云吞,关于曦宁帝钟爱鱼髓云吞的传言,便是如此。
想着想着,只觉得自己脸上一片冰凉,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抚,只看见自己满手的水光盈盈。突然之间,觉得一阵恶心,我急忙用手掩了自己的口唇支起身子倾身朝床外边探,明镜眼明手快地在地上置了个铜盆,我干呕几声,然后“哇”一下,居然将自己刚才硬吞下去的云吞悉数吐了出来。
身边的人俱是一惊,明镜站在身侧抚我的背替我顺气,绿意递了一方手巾给我。我擦擦嘴角,眼前一阵晕眩。方才那些云吞一直就哽在喉头下不去也上不来。
我又干呕几下,几乎要将自己的胆水都吐出来。
折腾几番,我抚着自己的胸口,终于能够勉强喘过气来。
我将那些如鲠在喉的云吞吐了个干净,仿佛同时也将那些吊在心上的心事也一样吐了个干干净净。
摇光将我安置好,又替我掖好了被角,探了探我的额头,似是宽慰我一般对我说,“那些陈年旧事,主子还是别想了罢。”
我故意忽略方才她那声“主子”。
“说得也是,想来也没什么可叫人高兴的,又有什么可想。”我话里虽带着笑意,眼泪却没停,吸了口气,侧过头转到床里不去看她们。
脸颊上微微觉得灼人,大约是有些发热。渐渐的眼皮便重了,我闭了双眼,只听见一迭声的脚步出去了又进来。俄而床边陷下去了一些,右手腕子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那人搭了三根指头到我腕子上又用自己的手探了我的额头。他同明镜她们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只听见她们三个走出房门,然后将房门阖上。
那人就这么一直坐在床榻边上,许久没有动作。忽而他用自己的手替我理了理发鬓,然后曲了食指替我将自己没干的泪迹拭干抹净。我突然庆幸自己昏昏沉沉,因为这样便能记不清楚,他曾经见过我这般狼狈,这般失态的模样。
我本以为那人不会再有动作,没想到,那人又用拇指抚我的眉心,替我将揪起来的眉头一点一点的舒展开来……
☆、第 14 章
我浑身发软,一星气力都没有,总觉得自己半梦半醒,脑子里头总也浮现些过往的画面仿佛怎么挥都挥不掉一般。
烟雨江南,带了浓重古都色彩的金陵。那还是曦文帝当朝执政的年月,那人着深色玄衣,愈发衬得自己面冠如玉。
他说那是他头一次尝江南的鱼髓云吞,并没说自己之前不曾在其他地方尝过。
他在借据上的落款是“奚仲文”。
那个人,不过是在“曦文”这个年号里头,加了个“仲”字。天家皇子,太子便是排行第二的二皇子。
他没骗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骗我,这些小把戏我之所以没能识穿,皆是因为我自己天真却又爱自作聪明,因而到了后来发生了那些事,谁也怪不得,实在是只能怪我高估了自己。
我自己没刻意去想,可这些想法,就像是一点一点地写在纸上成了文一样,让我清清楚楚地瞧见。越瞧,心便越是疼。
那人音容笑貌又在面前一一浮现出来,不知道怎么的,从印象中的玄衣变成一身素衣孝服,然后又从一身孝服变成一身明黄的龙袍。再接着,明黄色的龙袍成了大红色的喜服,那人遥遥地站在七尺高的云龙台阶上头,迎风而立迎接自己新纳入宫的妃子。
皇妃的喜服上头用金丝银线绣着凤凰鸾鸟,头顶的花冠是纯金打的枝繁叶茂的石榴花,以红宝石嵌了果实,寓意开枝散叶,百子千孙。
再然后,新妃转了头俯瞰云龙台阶下跪着的众人,曦宁帝撩开妃子额前的珠串,那张脸,清清楚楚地映在我的面前——温柔如水的一双眸子,略微有些清瘦的面庞,紫陌还真是像极了她的哥哥。
那人似乎在高台上头对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看,不过只是一眼,然后,便是高深莫测的一个阴冷的笑颜。
我开口喊了一声“不”,声音却好似消散在萧瑟的秋风里头被吞没了,什么动静也没有。我站在云龙台阶下面,想要向上头跑过去拉他的手,前头却仿佛有无穷的阻力,将我远远地牢牢地隔开。
我就这么无力地看着他纳了妃子。
场景再换,金陵烟波画舫里头我噼里啪啦地打着自己的翡翠珠玉紫金算盘,那人坐在我身边靠的极近,斜阳一点点地洒进来。
“你这爱财如命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若有一日,我什么都没了,你会不会跟我走。”他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折扇,开玩笑似的问我。
我偏过头,轻佻地用食指抬起他的下巴“若真有那么一日,换成我来养你,也不是不可以……”我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奚仲文,我不是爱财如命,银钱就是我的命。”后半句话,我好似立誓一般说的郑重其事,又引来他一阵清朗的笑声。
☆、第 15 章
不知几时,窗外不再是暮色斜阳,而是改成了漫天飘雪,轻舟画舫也变成了洛城太子府的西苑,我在手心哈了口气,将自己的下巴埋进狐裘里,那人往铜盆里头加了一块黑色木炭。火星被这突然的振动弄得跃出来一些。
我没说话,抬起腕子执笔继续临颜真卿的字帖。那人也默默的,只听见炭火因为燃烧不完全而发出极轻极轻的吡啵爆响声。
“凝芷,我若说我放下这一切,你会不会跟我走。”他声音极柔,几乎是带着些诱哄。
我的腕子抖了一抖,蘸满了墨水的湖笔颤了颤,一团墨迹便在宣纸上头晕开。我苦笑了一下,“太子殿下这是在为难我。”说罢将毛笔搁在笔架上头,将铺在桌上的宣纸对折了几下尔后送到燃着的铜盆里头去。
我低着头不去看他,直到听见他拂了自己的袖子,迈开步子走出去,我的笑还僵在唇角,眼前一片模糊,“吧嗒”一声,刚写完的一个颜体的“奈”字晕出一片水迹……
迷迷蒙蒙,心口那根倒刺隐隐作痛,蓦地睁开了眼,却发现天光已经大亮。我动动自己的右手,将它抬起来放在自己眼前遮住刺目的阳光。不过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床边的人就已经有了反应。
沈垂杨帮着我支起身子,又在我腰后放了个软枕,他接过明镜递上来的一碗汤药,舀了一勺子,放在唇边吹凉了而后喂我。我想接过来自己喝,双手却使不出力气,丫鬟们不敢拂他的意,于是也就由得他去。
灌完汤药,那人用丝绢替我印了印唇角。我明显不配合,别过头去。反复几次,任那人再好的耐心,也要问我,“怎么了。”
“沈垂杨,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答我。”说罢便向明镜使个眼色。明镜会意,于是同摇光绿意一并退了出去。
他被我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弄得愣住,半晌才应我一声,“什么事。”
“你早就知道昨天晚上的点心是鱼髓云吞,是不是。”
“你想多了。”他耐着性子,继续用丝绢帮我把唇擦干净。
我冷笑一下,“你用夏枯草去了鱼腥味,我虽不懂得医,这点事情多少还是能够知道的。”
“什么都瞒不过你。”说完便浅浅笑了一下然后坐到床上来。
我向床里挪了挪,腾些位子给他却故意不再看他,转而看自己的指甲。他说什么都瞒不过我,自然是敷衍,否则,洛城沈府碧落居里那个女人我不会到现在都没能见上一见。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又何必,昨日紫陌问我话那时候,你又何必要来替我解围。该来的,终归要来,躲又能躲到几时去。”
他支开紫陌的借口实在是不怎么高明,明明一早就已经定好的菜单,连鲶鱼都已经准备好,却还叫她去定点心。我能想到这些,紫陌自然也可以,只是这么一来,紫陌心里就愈发觉得我心虚。
他靠着床沿,双手揽了我的腰让我靠在他怀里。我浑身软绵绵的,也就任由他这么半抱着自己。
这两日来,他实在将我护得很好,在曦宁帝面前也好,在紫陌面前也好。他本不是个擅长做戏擅长扯谎的人,这么两日,为了我,却敢在朝堂之上的天子眼前做戏,连同自己同胞的妹妹也一并骗了过去。
☆、第 16 章
“凝芷,我舍不得你受委屈。”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隔了很长时间,我几乎要在他的怀里睡着。我仔细寻思了半日,才明白他是在回答刚才我的问话。
这么久长的一段时日,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将头搁在他肩上,眼一瞟便能看见他突出的锁骨。我兀自笑开来,肩膀耸动着,然后不自觉连泪花都笑出来了。
我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如果被紫陌这么几句话紧逼就是委屈,如果在沈府这么五年平静度日也算是委屈,那我多年之前一步一步作茧自缚,在泥沼里头苦苦挣扎的那些可怕的日子,又算是什么。
我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