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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这算不得是什么好日子。
暖炉里头煮着滚水,温着洛城最好酒楼天香阁的桃花酿。
“无非是个无关紧要的生辰罢了,做什么非要这么重视。”我捧着紫铜梅花形暖手炉,低头将下巴埋进衣领里头。
明镜端了一碗长寿面进来,我用象牙筷子挑了两根,吸了口气,终究还是又放下。
软玉的杯子里头乘着温热的酒水,抿了一口,味道醇厚还带着甘甜。
此情此景,已经持续了不知多少个年头,从几时开始,我身边居然连一个愿意贺我生辰,陪我吃一碗长寿面的人都没有了。
“你们下一次,莫再这么大费周折地折腾了,想来我也是未必领情的,何必呢。”
摇光默默地收了碗筷。
我取出一柄铮亮的钥匙,打开梳妆匣上头挂着的铜锁,从最底层的格子里头掏出一只冰种飘蓝花的翡翠镯子来,对着烛光细细地看,通透,水头和工艺也好,一看便知是上等货件。摩挲了一阵,它便暖起来,微微换个角度,却看见镯子里头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吸了一下鼻腔,身后突然有人推了门进来,我惊了一下子,手上一松,那只镯子应声而落,“吧嗒”在地上彻底地裂成两根。
我转过头去看,却是沈垂杨把那碗几乎动也没动的寿面又端了回来。
我愣了愣,微微动了一下子脚腕,不动声色地将碎裂的镯子踢到桌子下边借着垂地的桌布藏起来。
他似乎没有留意到我的动作,将碗小心翼翼转了一圈,“我原先是不知道,今日是这么个特别的日子的,若不是大哥托我将这对金镯子拿来与你作贺礼,我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说完,将碗搁在桌子上,然后掏出怀里红纸包的一对金镯子来。
“时间仓促,我也想不到该送你些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才能真正让你欢喜,现下唯一能够做的,也只不过是陪着你吃完这一碗长寿面了。”
我看着他摇摇头,“饱了,吃不下。”
沈垂杨沉默了一会,笑道,“无妨,那就等你饿了再说罢。”
我从他手里头接过那对镯子,食指粗细的黄金,分量十足,若真是挂在腕子上怕是连腕子都要折了。上头镂空雕花画眉报春的图案,再看内侧,不出意料印着的是尹家金铺的字号。我挑了眉,暗自盘算着,这是不是尹绝尘在变相的拍我的马屁。
“刚才我进来时,你好像掉了东西?”
我的思绪被他拉回来,“没有。”
“可我方才瞧见你似乎在看一只镯子?”
“你看错了。”
他似乎还想问下去。
“我饿了。”
“有点凉了,不然叫她们去热热?”
“不必了。”说罢便将那碗挪到自己面前。
他端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吃一碗寿面,“想来我这个做丈夫的,还真是失败,都已经六年过去了,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
我左手不自觉攥紧了一些。当年我和他成亲,是南玖一手策划的盲婚哑嫁,彼此的生辰八字都不曾合过,我虽说不信这些东西,却多少害怕犯了忌讳。之后几年,各自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日子,自然也是再没跟对方提过这根本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
☆、第 25 章
我朝他笑了笑,“我又不在乎这些。”之后放下手里的筷子。
碗里头还剩下一半的寿面,我想让摇光撤了,却被沈垂杨制止。
“别浪费。”说罢便重新拿起我方才用过的那双象牙筷子将剩下的面条吃干净。
沈垂杨走了之后,我第一反应便是撩起桌布弯身去寻那只碎裂的镯子,这动作连我自己都不禁觉得错愕。
叹了口气,将那两截翡翠摆到桌面上。
这镯子是南玖原先在太子府送给我的,我见了第一眼便喜欢。这么多年都没舍得扔掉,被放在梳妆匣的最后一格里头藏着掖着。我离开太子府的那日,也没忘记带在自己身边。
南玖大婚那一日,我置气一般将它重重往桌面上头一磕,这才有了道裂痕出来,可不到半日我便开始后悔,将它牢牢攥在自己手心里头懊悔不迭。
“到底是……回不去了。”
待到第二日我再去寻那只裂开的镯子,却已经不见了它的踪影。我皱着眉头想要问问明镜是不是替我去镶金接起来,却终究还是没开口。
碎了便是碎了,好比这前尘往事,破镜难再圆。哪怕重新接起来了,裂痕还在上头。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放下这前程过往,哪怕她们拿去扔了,与我,也再无相干。这么想一想,心里头倒是轻松了许多。
这时候,却突然从房门里跃进一团黑影来,我惊叫着跳起来,险些带倒桌边的圆凳。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房门却被推得更开了。
那团黑影在屋子里头来来回回地乱蹿,弄得一屋子的人手忙脚乱,我刚走到门口想出去,却被要进来的沈垂杨堵住。
那人瞧见屋里头翻天覆地鸡飞狗跳的模样,一下子便笑出了声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说罢似乎是看见了屋里不断乱窜的那一团黑色,曲起食指和拇指摆到了嘴边吹了一声口哨,那团东西便乖乖的蹿到了他的脚边。我惊叫一下躲到他的身后去,仔细分辨才发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竟是一只猫儿。
左边瞳仁是蓝色,右边的是绿色,此刻正匍在脚边抬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盯着我。沈垂杨躬身曲起臂弯将它抱起来给我看。这猫儿毛色锃亮,浑身没有一丝杂色,我伸出手试着去摸它的背脊,它竟然十分温驯,懒懒地扭了一下脖子看我一眼,然后又低了头下去。
“西域来的波斯猫,我跟店家可是说了好久的价。”
他将那只猫儿移交到我的手里头,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头掏出一只红线穿着的铃铛来,一边套在那只猫儿的脖子上头,一边对我道“生辰贺礼,今日补送你。”扣好那红色的绳结之后,他抬头看着我,“凝芷,生辰愉快。”
我立在原地,手里抱着那只猫儿,有点受不了他这么突然的关切。尴尬地存心不去看他将视线转到门外的榆树上头的一对画眉鸟上。
只觉得那人离得越来越近,呼吸声也在耳边放大了几倍,似乎有一团阴影笼在眼前,怀里头的猫儿似乎被挤得没了方寸,只得“喵”地惊叫一声,从我手里头跃了出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转头便被他拥在怀里头,我侧着头,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身,不自觉翘起了唇角。
“沈垂杨。”
“嗯?”
“谢谢。”
☆、第 26 章
沈府的花园里,摆了一局珍珑。沈默克坐在我对面,“跳马。”
“撑仕。”
“出車。”
“飞象。”
我逗弄着自己膝上的猫儿,太阳暖融融晒在身上,弄得我有些恹恹思睡。掩着嘴打了个呵欠转了一下自己的脖颈,还想伸个懒腰,却听到对面沈默克兴奋的声音。
“将军!”
我看着棋局愣了一会,将膝上的猫儿抱起来,“哼”了一声,“不下了。”
“别啊银子,再来一盘。”
“别妄想我再输十两银子给你。”说罢转身要走。
“那,咱们把之前的三十两先结了?”
我回头甩个眼刀,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刚要交到他手里头却被另外一只手接在手里头。
沈垂杨朝我眯起眼睛笑一笑,转头对沈默克道,“大哥,我同你杀几盘罢。”
不过是一个时辰,沈垂杨已经将战局扯平,还赢了沈默克那铁公鸡二十两。
我坐在沈垂杨身边,头枕着他一只手臂看着对面抓耳挠腮的那只铁公鸡,“认输罢,铁公鸡。”怀里头的猫应和一般的“喵”一声,抬起了自己的右前掌用舌头舔了一下,然后抹一抹自己的脸。。
我看着楼头日落,品一口手边的铁观音。
“都凉了。”沈垂杨在我耳边咕哝了一句,“伤胃。”
我笑笑他这恼人的习惯,“无妨,反正伤着了你也是会替我养回来的。”
大抵是有些受不了我与沈垂杨如此这般,那铁公鸡“蹭”地立起来,将一锭银子拍到桌子上头,“我走了。”
“对了,你那尹绝尘怎的不来接你。”未及他回答,“哦,是了,听说他那当骁骑将军的堂兄即将回朝了,圣上还封了个‘龙飞’的别号。”我收拾着桌子上头的棋子,“他怕是现下没什么功夫陪你罢。”
那铁公鸡转过来掏出扇子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哼”地一声,甩着袖子走远了。
“你同你大哥倒也有趣,偏生喜欢彼此挑刺,剑拔弩张,做什么非要这样不可,就不能好好说么。”
“好好说?同你跟紫陌一样么?那铁公鸡若是有你一半,我也不必如此辛苦,每句话里都带着刺。”
“好了,你总是有理。”沈垂杨清朗一笑,“这年关将近,圣上的家宴都已经定在除夕之夜了,趁着还有半个月,要不要去绸庄裁件衣裳。”
我摇摇头,“给娘添一件罢,我就不必了。”
他走到我身后伸出双手,自后边将我圈在怀里,“不必替我省钱。”
“才没有。”我死不承认,“比起我来,你还是顾好碧落居里头那位更加重要些。”话一出口,我才觉得不妥,下意识地触到了我与沈垂杨之间的那根刺,这向来是我与他之间的禁忌话题,就好比南玖,好比之前这六七年我与南玖一起时候的光景。
彼此缄口不言了一会子,就在我以为我与他就要不欢而散的时候,却听见他的声音自背后传过来,“你若是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罢了,这事你既是不愿意告诉我,我自然是也不会逼你说出来的,更何况,我也不怎么想知道。”
“真不想?”
“不想。”
他在我背后“呵”地一笑,“好,都随你。”
☆、第 27 章
除夕之夜,帝王家宴。终于得以一见传闻之中封了别号“龙飞”的骁骑大将军——尹洛麟。那人一身戎装,穿着寒铁铠甲,手里执着一柄缠着红缨的画戟。到底是马上英雄,怎么看,都好比是天兵下凡,一派英武模样。
我坐在沈垂杨身边,搓一下自己的手,像这般寒冬腊月的天气,最是叫我头疼。
身边的人似是看出我窘迫,捧了我的手在我手中呵了口气,替我暖着。“都是我疏忽了,早知如此就应该给你备个暖炉,罢了,回去之后,煮些枣茶。”
这个时候,曦宁帝便领着自己的昭明皇后入了席。
郎才女貌,真是相衬。
世事真是很奇怪,从前我不知想象过多少次南玖如今大权在握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真的见到了,却觉得失落。也不晓得这失落究竟是从哪里来,他明明已经变成了我期望中的模样了,而我自己又究竟在失落些什么?
席间不自觉地瞟见沈默克那一桌,却看见尹洛麟为尹绝尘布菜挡酒。暗暗思索一阵子,收了目光,心下却在盘算着尹家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怕是没表面看着这般简单的。
“今年朝廷来了一批西凉贡酒,朕等着今日与众位卿家不醉无归。”说罢便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我三杯薄酒下了肚,却已是觉得这酒后劲上头,只叫人头昏眼花。
可对面南玖似乎不怎么愿意放过我,“朕可是知道,沈夫人酒量好的惊人,今日,朕可是下了旨要不醉无归的。”
“内人不胜酒力,圣上……”
未及沈垂杨说完,南玖却已经说话,“既是如此,那朕准沈卿你代饮,不过这倒是怪了,朕可记得当年沈夫人一人可是能够独饮一斤烧刀子的。”
我看着又被满上的杯盏,不动声色地握住沈垂杨的手,示意他莫再说话。然后举杯将那西凉贡酒饮尽。
多年之前,我与南玖曾经拼过一次酒,那时候还是清明时节,我去了一趟江南替母亲上坟。那人原先是想着安慰我,说着说着,却讲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般的话。
于是便在自家庭院里头摆了一桌子的酒,还是最烈的烧刀子。
其实最终谁输谁赢我根本就已经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喝了一斤烧刀子,然后便半死不活地躺倒在了桌子上头。
这是我与他唯一一次欢畅淋漓的拼酒,没想到,那人却记到如今。
我饮尽杯中酒,此时此刻头疼欲裂,却叫冷风吹的更加清醒了些。抬手想要喝一口沈垂杨杯子里头的白茶,触到一只冰凉的杯子,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再去摸他盛酒的酒盏,仍旧是冰冰凉凉。
方才这么久我居然都不曾发现,只有我杯子里头的酒,是温过的,杯子虽空了,余温仍旧在,还袅袅地冒着白气。
我不自觉地朝着南玖看了一眼,只看见他在杯盏交错之间应付着其他的大臣们,眉目上挑显得那笑容愈发肆意张扬。
心里不晓得是什么滋味。南玖他变着法子刁难我,却又事事替我想得周全,叫人想恨却也怎么都恨不起来。
这越想,心头便是越发的乱。再忆起许多年前那唯一的一次畅饮,越发体味到这所谓“桃花依旧,人面全非”其中的凄凉。怎么过了这些年,我与他竟会成了这般模样。
☆、第 28 章
我与沈垂杨同坐一顶软轿,阖着眼睫,沈垂杨替我揉揉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