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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不由淡淡笑道:“你若是喜欢,我们大可结拜为兄妹。”
顾忌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结拜倒不必,你若喜欢,可以叫我顾大哥。”
“我一直唤你先生,还未请教过你的大名。”少女含了一丝笑意道。
顾忌顿了顿道:“我姓顾,单名一个字,忌。”
少女道:“我的真名不便透露,不过别名可以告诉你,姓陆,名瑗儿。”解下一直佩戴在身上的一枚白玉蝉,温淡的笑道:“这是我的信物,你佩在身上,将来或有凭此相见的一天。”
顾忌依言收下,不由问道:“难道你不日就要离开?”
陆瑗儿若有所思道:“我要办的事已有六七成了,若是顺利,便在这待不到秋天了。”
顾忌举杯:“既然这样,那我先祝你一切顺利。”
陆瑗儿笑笑道:“有件事还要劳烦你。”
顾忌道:“乐意之至。”
陆瑗儿噙着笑:“九月十五是我大哥的生辰,你若是闲暇时,帮我在那天吹一曲箫曲给他听,他最喜欢洞庭湖,平生愿望便是能在湖上吹箫,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顾忌很是郑重的应道:“只要我还在洞庭湖一年,我便替你一年。”
陆瑗儿也郑重的谢道:“如此便有劳了。”
两人便举杯,一齐饮尽杯中酒,顾忌告退出去了。陆瑗儿自己坐了良久,讲壶里仅剩的酒倒了半杯,刚一饮而尽,便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陆瑗儿以为是顾忌去而复返,便淡淡问道。
脚步声在纱帘外停住,陆瑗儿觉得有些不对,向后看去,只见纱帘外一个模糊的蓝色身影,陆瑗儿的右手有些抖,语气平和的问道:“谁在外面?”
话刚落下,纱帘一动,脸上有些惭色的张明苇走了进来,陆瑗儿的脸上掠过一抹复杂,不由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明苇细细看了她一眼,脸上的惭色变为了放心,不自然的说道:“路过这里,看你好些了吗?”
陆瑗儿不由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眼,他身上穿着一件蓝绸长袍,已经有了褶皱,头上戴着碧玉冠,脸上却显得风尘仆仆,陆瑗儿心中有些微动,面上淡然道:“我已好多了。”
张明苇脸色微暗刚要说什么,忽然看见她的素衣装束,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陆瑗儿摇头道:“没什么,我心里不舒服罢了。”
张明苇见她不说,也不好再问下去,换了话题道:“你这次在外独自一人过年,还好吧?”
陆瑗儿淡淡的,忧郁的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了,已经习惯了。”
张明苇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这次南下,时间充裕,若是你肯收留,我想在这里过了端午节再走。”
陆瑗儿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脸上有一丝晦暗破茧而出,神色从未有过的阴郁,在张明苇察觉到并流露出诧异的目光时,她才换了一副淡淡的模样,有些艰难的说道:“不要跟我提那个节日,你若是觉得这里住的舒服,留到七夕也可以。”
张明苇愣了下,才醒悟过来她说的是端午,心下有些困惑,脸上的欣喜也减了不少,温淡得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不妨碍你休息了。”
陆瑗儿的眼里虽有些冷意,但脸上却浮起了笑意:“你不必如此客气,看在二哥的面上,我也该多尽地主之谊。”
张明苇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维持着温淡得语气:“打扰你这么久,我也该去歇息了。”
陆瑗儿起身送他:“含贞斋那里依旧空着,我找人给你领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月台,陆瑗儿寻了一个小丫鬟跟着他,目送他去了,脸色方暗下来。
慢慢走至住处,敏心迎了上来,小心道:“姑娘。”
陆瑗儿神色极差:“和往年一样,你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晚饭仍旧免了,今日我要早些歇息,含贞斋那里你多留意些。”
敏心小心的应了,按往年的规矩祭拜了,晚间又关照厨房做了一桌精致饭菜给含贞斋送去,便盼着第二日早些到来。
第二日早起时,陆瑗儿的脸色果然好了些,换下素衣,择了一件银丝绣花绿地衣,选了银凤镂花长簪,敏心虽松了口气,但心却放不下来,试着问了一句:“张公子的接风宴设在哪日?若是明日,恐有些失礼了。”
陆瑗儿会意,看了她一眼,略微挑起一侧眉头,含笑道:“你倒有心,那便今日吧!”
敏心侍候她用了早饭,便被留下来料理午宴。
走在去芙蓉榭的路上,陆瑗儿看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荷心,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午宴前,你换一身新衣去含贞斋附近的海棠坞折几枝海棠回来。”
待荷心应下,陆瑗儿走了几步,又停下,带了一种复杂的神色缓缓道:“玉兰轩的玉兰这几日不知开了没有,你折了海棠,顺带去瞧瞧吧!”
荷心仍旧平淡的应下,待上午的课完毕,送了陆瑗儿回住处,便换了身新衣,戴了几件首饰,先往海棠坞而去。随便折了几枝海棠,往回返时便碰见了迎面走来的张明苇。
正前去赴宴的张明苇不期然遇见一个美貌的丫鬟,细巧身材,身着浅粉挑绣银红花朵锦缎衣,雪肤花貌,头上插着一支珍珠簪,手上拿着几枝开得正好的海棠,袖口处半掩着只玲珑嵌珠手钏,柔婉多姿的向他行了礼。
少女乌发半挽,簪上的珍珠发着圆润的光,粉颈低垂,一股细细的幽芬传到鼻边,停了数息,张明苇才移开目光,含了缕微笑离开。
荷心又走了段路,便踏上一条白石小径向着玉兰轩而去。未至轩内,便见一枝玉兰探出轩外,枝上点缀着几朵半开的玉兰花。
荷心放重脚步,叩门道:“顾先生在吗?”
里面有温润的声音答道:“进来吧!”
推门进入轩内,只见顾忌坐在一株玉兰树下的石矶上,左手执着一卷诗集,正读得入神,见她进来识得是陆瑗儿的贴身侍女,便微微点头又埋首书中。
荷心也不多说,摘了几朵才开的玉兰,便轻轻的放慢脚步出了玉兰轩,向举行午宴的兰雪堂而去。寻了只碧玉六方花觚,将海棠□□去,放到堂中的角落,刚走出房间,便见陆瑗儿和张明苇并排往这里走了过来。
陆瑗儿已换了身古雅的墨绿色银线绣兰叶缎衣,头上垂着金镶珠宝珊瑚玉蝴蝶簪,耳上垂着对红珊瑚坠子,沉绿中带着点喜色。她身侧的张明苇着一件宝蓝色团花纹锦衣,头上戴着银镀金嵌绿松石的束发冠,矜贵中带着低调。
两人一左一右缓缓行来,张明苇先一步看见了荷心,便含了缕笑意:“你这个丫鬟倒生得水灵,也会打扮。”
陆瑗儿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淡淡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章
午宴结束后,陆瑗儿并未回房,而是去了月台。
站在月台上,她从上面往下看,碧庄的景致是秀丽的,布置是精致的,可是抛去这些,它事实上就是一个牢笼,牢牢的笼住了自己,不得自由,永不会有自由可言。
或者说,它还不及一个牢笼,它就是一个陷阱,一个二哥给她设的陷阱。
陆瑗儿低低叹息了一声,而她终其一生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有春花的芳香从月台下传到她的鼻边,却让她感到一丝怅惘。
陆瑗儿静静地站在月台上,敏心不敢打扰她,悄悄奉了一杯热茶给她,又悄悄地下去了。她有些明白陆瑗儿此时的心情。
春风吹起月台的纱帘,空中飘着一股茶香,陆瑗儿却连头都没有回,她看见了从那边走来的一个身影,一个高瘦的身影。
陆瑗儿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情,她淡淡的看着这个走到湖边的人。
那人轻轻折了枝柳条,忽然抬头看向陆瑗儿的方向。
陆瑗儿与顾忌相互投来的视线便胶在了一起。
两人都愣住了。陆瑗儿第一个低下了头,等她微微抬头再往下看时,顾忌已经沿着原路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陆瑗儿轻轻咬了咬唇,她不常做这个动作,近几年她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让人从她的脸上猜出一点她的情绪。可是今天,她忘了这个习惯,她咬着唇看向顾忌的背影,以为他会再回头看自己一眼,但是没有,顾忌始终都没有回头。
陆瑗儿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很快就同顾忌的背影一样消失的无踪。走下月台,陆瑗儿吩咐敏心:“今晚我要在水轩赏月,你记得准备一下。”
月上中天,陆瑗儿还逗留在水轩中。
敏心不敢劝,陆瑗儿的脸上有一丝决绝,她有些猜到陆瑗儿在等什么人。
淡淡的月光照在水轩上,陆瑗儿身着苍绿色衣裙,身上也没有佩戴什么首饰,朴素的就像一个侍女。
波光粼粼,陆瑗儿立在水轩的美人靠上,目光沉静,表情平静。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时,陆瑗儿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慢慢转身,转身的瞬间,一个温雅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陆瑗儿表情一滞,转身的动作变得极缓,但是再慢也有转过来的时候。
张明苇含笑看着她,上前走了一步,吩咐丫鬟们:“你们下去吧!”
敏心不由看了陆瑗儿一眼,却没有在陆瑗儿脸上看出任何表情,便带着小丫鬟们下去了。
张明苇定定看着陆瑗儿的妆束,似笑非笑:“怎么做这副打扮?”
陆瑗儿不看他,目光落在轩外的水面上:“有何不好?”
张明苇仔细的看了她一眼,眉毛微皱,他十分不喜欢陆瑗儿此时的心不在焉,像是在敷衍他。
“你在想什么?”张明苇欺近她,突然去拉她的衣袖,将她的右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中。
陆瑗儿没有躲,她甚至回头笑了笑,轻轻道:“没想什么。”
张明苇将她拉进自己怀中,喃喃道:“朱婵媛,你愿意我做你的驸马吗?”
她费尽心机,所求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可为什么,当张明苇亲口应许她后,她竟然会感到绝望,一种发自内心的绝望。
张明苇身上淡淡的熏香不断地飘到她的鼻边,几乎有些难以忍受。她闭上眼睛,这就是她的一生,做着自己不愿做的事,闻着自己不喜欢的香料,将来也要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陆瑗儿轻轻动了动,张明苇微微松开了她,却不愿放开她的手,温和的笑道:“婵媛肯陪我再坐一会儿吗?”
“好。”陆瑗儿半响才吐出这一个字。
张明苇如愿以偿的笑了,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月光下,微风送来阵阵芳香,陆瑗儿却从中闻到了一丝苦涩之意。
那晚,陆瑗儿睡得极晚,醒的却很早。
到达芙蓉榭时,比平常早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走到了纱帘对面。
“先生早!”陆瑗儿起身,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颤抖。
顾忌的声音却和从前一样:“姑娘请坐!”
随后便是衣裙发出细微的动静,好半天,在座的两人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还是陆瑗儿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轻轻说了一句:“先生能再弹一遍《天风环佩》吗?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地方不大清楚。”
顾忌没有回答,但是也没有拒绝,很快清泠泠的琴声就响了起来。
琴音清雅细幽,婉转流畅,陆瑗儿认真的听着,但是一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她也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哪怕只有一丝情绪。
沉默半响,那边传来顾忌清朗的声音:“在下。。。。。。有些不适,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吧!”
啪的一声,是古琴被人推翻的声音,顾忌的脚步微微一顿,但还是迈步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再也看不见芙蓉榭的地方,顾忌才深深吸了口气,将内心深处有些要萌芽的东西狠狠地按了回去。
他只是一介平民书生,而她却是高高在上的郡主。
两人之间绝无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六章
天气渐暖,陆瑗儿身着一身淡绿色夹衣夹裙,坐在芙蓉榭前的琴几上,双手拨弄着琴弦,一曲《天风环佩》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
琴音婉畅和顺,又带着弹奏者的一丝愁绪,一点点地浸入顾忌的耳中。
一曲罢,陆瑗儿微微抬头,像要透过眼前的纱帘看进顾忌的眼中。
“先生觉得如何?”陆瑗儿低低问道,清冷的声音中隐着一丝迫切。
顾忌沉默良久,沉默到陆瑗儿认为他不会再开口了,双手静静地垂在琴弦上一动不动,犹如一对被折断翅膀的白蝴蝶,定定地停在一处。
“弹得很好。”顾忌终于开口道:“若是能够。。。。。。”他没有再说下去。
陆瑗儿难得挑眉问道:“能够什么?”
顾忌沉沉道:“若是能够隐去你的哀愁就更好了。”
陆媛静静道:“先生的教诲我记在心里了,但是这首曲子对我有特殊的含义,这样弹未尝没有好处。”
顾忌不说话了。
陆媛看着面前的古琴,低低道:“先生再教我一首曲子吧!”
顾忌脸色微滞,好半天他才开口:“对不住,我不能在贵庄多盘留了。”
隔着纱帘,两人沉默着,相对无言。
这种无言的沉默仿佛渗进了眼前的纱帘中,它一动不动,就连外面的微风也没有能够吹起它。
春日的阳光温淡柔和,轻轻的洒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阳光笼罩着两人,就像一张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