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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盼到今晚。你瞧,他没来。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跟我去吃饭好吗?我再去搞两张戏票来,你愿意上哪儿,咱们就上哪儿。〃
〃告诉你,我不愿意。随你怎么说也是白搭。现在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而我一旦主意已定,就决不会再改变。〃
菲利普愣愣地望着她,心像刀剐似地难受。人行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在他们身旁匆匆而过,马车和公共汽车川流不息,不断地发出辚辚之声。他发现米尔德丽德正在那里左顾右盼,那神情分明是唯恐看漏了夹在人群之中的米勒。
〃我受不了啦,〃菲利普呻吟着说。〃老是这么低三下四的,多丢人。现在我如果去了,今后再不会来找你。除非你今晚跟我走,否则你再见不着我了。〃
〃你大概以为这么一说,就能把我吓住,是吗?老实对你说了吧:没有你在跟前,我眼前才清静呢。〃
〃好,咱们就此一刀两断。〃
菲利普点点头,拐着条腿走开了,他脚步放得很慢,心里巴不得米尔德丽德招呼他回去。走过一根路灯杆,他收住脚步,回首顾盼,心想她说不定会招手唤他回去他愿意不记前隙,愿意忍受任何屈辱然而她早已转身走开,显然她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菲利普这才明白过来,米尔德丽德巴不得能把他甩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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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威廉·萨默赛特·毛姆/著
张柏然 张增健 倪俊/译
第五十九章
菲利普在极度的痛苦中熬过了那个夜晚。他事先关照过房东太太,说晚上不回来用餐,所以房东太太没给他准备吃的,他只得跑到加蒂餐馆;去吃了顿晚饭。然后,他又回到自己的寓所来。这时候,格里菲思那一伙人正在楼上聚会,一阵阵热闹的欢声笑语不断从楼上传来,相形之下,菲利普越发觉得内心的痛苦难以忍受。他索性去杂耍剧场,因为是星期六晚上,场内座无虚席,只好站着观看。站了半个小时,两腿已发酸,加上节目又乏味,便中途退场回寓所来。他想看一会儿书,却没法集中思想,而眼下又非发奋用功不可,再过半个月就要举行生物考试了。虽说这门课很。容易,可他近来很不用功,落了不少课,自知什么也没学到。好在只进行口试,他觉得抓紧这两个星期,临时抱一下佛脚,混个及格还是有把握的。他自信聪明,有恃无恐。他把书本往旁边一扔,一门心思考虑起那件魂牵梦绕的事情来。
他狠狠责备自己今晚举止失当。干吗自己要把话说绝,说什么要么她陪自己去用餐,要么就此一刀两断?她当然要一口回绝罗。他应该考;虑到她的自尊心。他这种破釜沉舟的做法,实际上是把自己的退路给断。了。退一步说,要是菲利普能对自己说她这会儿也很痛苦呢,那么他心里;兴许要好受些,可是他深知其为人,她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要是他当时稍微放聪明些,就应该装聋作哑,不去揭穿她的鬼话。他该有那么点涵养功夫,不让自己的失望情绪流露出来,更不要在她面前使性子耍脾气。菲利普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爱上她的。过去他在书本里看到过所谓〃情人眼里出美人〃的说法,可他在米尔德丽德身上看到的分明是她的本来面:目。她一无情趣,二不聪明,思想又相当平庸;她身上那股狡黠的市井之。气,更叫菲利普反感;她没有教养,也缺少女性特有的温柔。正如她所标榜的那样,她是个〃重实际〃的女人。平时有谁玩点花招,捉弄一下老实。人,总能赢得她的赞赏;让人〃上当受骗〃,她心里说不出有多舒服。菲利普想到她进餐时那种冒充风雅、忸怩作态的样子,禁不住哈哈狂笑。她还容忍不得粗俗的言词,尽管她胸无点墨,词汇贫乏,偏喜欢假充斯文,滥用婉词。她的忌讳也特别多。譬如,她从来不兴讲〃裤子〃,而硬要说〃下装〃。再有,她觉得擤鼻子有伤大雅,所以逢到要擤鼻子,总露出一副不得己而为之的神态。她严重贫血,自然也伴有消化不良症。她那扁平的胸部和狭窄的臀部,颇令菲利普扫兴;她那俗气的发式,也叫菲利普厌恶。可他偏偏爱上了这样一个女人,这怎能不叫他厌恶、轻视自己。
厌恶也罢,轻视也罢,事实上他现在已是欲罢而不能。他感到这就像当年在学校里受到大孩子的欺凌一样。他拚命抵御,不畏弓虽。暴,直到自己筋疲力尽,再无半点还手之力他至今还记得那种四肢疲软的奇特感觉,就像全身瘫痪了似的最后只好束手就擒,听凭他人摆布。那简直是一种死去活来的经历。现在,他又产生了那种疲软、瘫痪的感觉。他现在恋上了这个女人,才明白他以前从没有真正爱过谁。任她有种种缺点,身体上的也罢,品格上的也罢,他一概不在乎,甚至觉得连那些缺点他也爱上了。无论如何,那些缺点在他来说完全算不了什么。仿佛整个这件事,并不直接关系到他个人的切身利害,只觉得自己受着一股奇异力量的驱使,不断干出一系列既违心又害己的蠢事来。他生性酷爱自由,所以卜分痛恨那条束缚他心灵的锁链。自己过去做梦也想体验一下不可抗拒的情欲的滋味,想想也觉得可笑。他诅咒自己竟如此迁就自己的情欲。他回想起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要是当初他没跟邓斯福德去那家点心店,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这种局面了。总之,全怪自己不好。要是自己没有那份荒唐可笑的虚荣心,他才不会在那个粗鄙的臭娘儿身上费神呢。
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这场口角,总算把这一切全都了结了。只要他还有一点羞耻之心,就绝不可能再退回去,求她重修旧好。他热切地想从令人困扰的情网中挣脱出来;这种可恨的爱情只能叫人体面丢尽。他必须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过了一会儿,他心中的痛苦准是缓解了几分。他开始回首起往事来。他想到埃米莉·威尔金森和范妮·普赖斯,不知她们为了他,是否也忍受过他目前所身受的折腾。他不禁涌起一股悔恨之情。
〃那时候,我还不懂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呢,〃他自言自语道。
那天夜里,他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是星期天,他算是开始复习生物了。他坐在那儿,一本书摊开在面前,为了集中思想,他努动嘴唇,默念课丈,可念来念去什么也没印到脑子里去。他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米;尔德丽德;他把前一天晚上同米尔德丽德怄气吵嘴的话,又一字字、一句句地仔细回忆了一遍。他得费好大气力,才能把注意力收回到课本上来。他干脆外出散步去了。泰晤士河南岸的那几条小街,平时尽管够腌(月赞)的,可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多少还有点生气。一到星期天,大小店铺全都关门停业,马路上也不见有车辆来往,四下静悄悄的,显得凄清冷落,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闷之感。菲利普觉得这一天好长,像是没完没了似的。后来实在太困顿了,这才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星期一,他总算不再访惶犹豫,重新迈开了生活的步子。此时已近圣诞节,好多同,学到乡下去度假了(在冬季学期的期中,有一段不长的假期)。他大伯曾邀他回布莱克斯泰勃过圣诞节,但被他婉言回绝了。他借口要准备考试,事实上是不愿意离开伦敦,丢不开米尔德丽德。他落了许多课,学业全荒废了,现在得在短短的两周内,把规定三个月里学完的课程统统补上。这一回,他倒真的发狠用起功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发觉,要自己不去想米尔德丽德,似乎也越来越容易办到了。他庆幸自己毕竟还有那么一股骨气。他内心的痛楚,不再像以前那么钻心刺骨地难受,而是变为时强时弱的隐痛,就好比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尽管跌得遍体鳞伤,昏昏沉沉,却没伤着骨头,要是不去触碰那些伤口,倒也不觉着怎么痛得厉害。菲利普发觉,他甚至还能带着几分好奇心来审视自己近几个星期来的处境。他饶有兴味地剖析了自己的感情。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有点好笑。有一点使他深有感触:处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个人的想法是多么的无足轻重Z他那一套经过精心构思、并使他感到十分满意的个人处世哲学,到头来竟一点也帮不了他的忙。对此,菲利普感到困惑不解。
话虽这么说,可有时候他在街上远远看到一位长相颇似米尔德丽德的姑娘,他的心又似乎骤然停止了跳动。接着,他又会身不由己地撒腿追了上去,心里既热切又焦急,可走近一看,原来是位陌生人。同学们纷纷从乡下回来了,他和邓斯福德一同到ABC面包公司经营的一家咖啡馆去吃点心。他一见到那眼熟的女招待制服,竟难过得连话也讲不出来。他还忽生奇念:说不定她已经调到该面包公司的一家分店来工作了,说。不定哪一天他又会同她邂逅而遇。他一转到这个念头,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却又生怕邓斯福德看出自己的神态失常。他心乱如麻,想不出话来说,只好装着在聆听邓斯福德讲话的样子。可他越听越恼,简直忍不住要冲着邓斯福德大嚷一声:看在老天的份上,快住口吧!
考试的日子来临了。轮到菲利普时,他胸有成竹地走到主考人的桌子跟前。主考人先让他回答了三四个问题,然后又指给他看各种各样的标本。菲利普平时没上几堂课,所以一问到书本上没讲到的内容,顿时傻了眼。他尽量想搪塞过去,主考人也没多加追问,十分钟的口试很快就过去了。菲利普心想,及格大概总不成问题吧,可第二天当他来到考试大楼看张贴在大门上的考试成绩时,不由得猛吃一惊他在顺利通过考试的考生名单里没有找到自己的学号。他不胜惊讶,把那张名单反复看了三遍。邓斯福德这会儿就在他身边。
〃哎,太遗憾了,你没及格呐,〃他说。
在看榜之前他刚问过菲利普的学号。菲利普转过身子,只见邓斯福德喜形于色,准是考及格了。
〃哦,一点也没关系,〃菲利普说,〃你过关了,我真为你高兴。我到七月份再来碰碰运气吧。〃
他强作镇静,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当他俩沿着泰晤士河堤路回学校时,菲利普尽扯些与考试无关的话题。邓斯福德出于好心,想帮助菲利普分析一下考试失利的原因,但菲利普硬是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其实,他感到自己蒙受了奇耻大屏:一向被他认作是虽讨人喜欢、头脑却相当迟钝的邓斯福德,居然通过了考试,而自己却败下阵来,这不能不使他倍觉难堪。他一向为自己的才智出众感到自豪,可他现在忽然自暴自弃起来,怀疑是不是对自己估计过高了。这学期开学到现在已有三个月,十月份入学的学生自然而然地分化成好几档,哪些学生才华出众,哪些聪明机灵或者勤奋好学,又有哪些是不堪造就的〃窝囊废〃,早已是壁垒分明的了。菲利普肚里明白,他这次考场失利,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不感到意外。现在已是吃茶点的时刻,他知道许多同学这会儿正在学校的地下室里喝茶。那些顺利通过考试的人,准是高兴得什么似的;那些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的人,无疑会朝他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而那些没考及格的倒霉蛋,则会同情自己,其实也无非是希望能彼此同病相怜罢了。出于本能,菲利普想在一星期内不进学院的大门,因为事隔一星期,时过境迁,人们也就淡忘了。可菲利普生就一副怪脾气,正因为自己不愿意在这时候去,就偏偏去了为了自讨苦吃。这会儿,他忘记了自己的座右铭:尽可随心所欲,只是得适当留神街角处的警察。若要说他正是按此准则行事的,那一定是他性格中具有某种病态因素,使他专以残酷折磨自我为乐事。
后来,菲利普果真经受了这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折磨,但是当他听够了吸烟室里嘈杂喧嚷的谈话,独自步入黑夜之中,一阵极度的孤寂之感却猛然袭上他的心头。他觉得自己既荒唐又没出息。他迫切需要安慰;他再也抵挡不住那股诱惑,急于要去见米尔德丽德。他不无辛酸地想到,自己很少有可能从她那儿得到些许安慰。但是,他要见她一面,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是好的。她毕竟是个女招待嘛,说什么也得伺候他。在这个世界上,使他牵肠挂肚的就只她一个。自己硬是不承认这一事实,又有何用?当然罗,要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上那家点心店去,实在丢人,不过他的自尊心也所剩无几了。尽管他嘴上死也不肯承认,可心里却在天天盼望她能给自己来封信。只要把信寄到医学院来,就能送到他手里,这一点她不会不知道;然而,她就是不写。显然,见到他也罢,见不到也罢,她才不在乎呢。菲利普连声自语道:
〃我一定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她。〃
要想见她的愿望如此强烈,以至连走着去也嫌太慢,他急不可待地跳上一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