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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2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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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邕州城在当天夜里被攻破,连夜搜城,史书中留下了三点纪录。1,投降者免死,共招复被胁平民7200人,放归乡里;2,反抗者必死,被杀的共有5341人;3,发现了一具身穿金龙袍的尸体。
  最后这一条让全体宋军高兴,没有疑问,这具尸体就是侬智高,叛匪首领被击毙,功德圆满,无可挑剔了,狄青所要做的就是写奏章报捷。但是他再一次犹豫,说了一句非常违背传统的话――这或许是个骗局,这具尸体不一定就是侬智高的。
  这句话是盆冷水,实在让人费解。自古以来军功章里都有着大量的水分,很多事人人心知肚明,可都不说出口。就比如这具穿着金龙袍的尸体,不管是侬智高留下来迷惑官军的,还是官军随便找具尸体套上的袍子,效果都一样,就是下班收工了,皇帝拿赏钱来!
  狄青否认了,就是在挑战潜规则,甚至是拿自己的诚实,来搞垮整支军队的荣誉,破坏大家到手的工资。
  因为狄青的坚持,关于侬智高的下落,史书里标准的说法是他从合江逃到了大理国。但是从此之后,就再没有这个人的官方消息。
  他没有再出现过。
  那么怎样证明他死了没有?那具穿金龙袍的尸体是不是他本人?这都是谜,永远没有正解。能证明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狄青的忠实和真诚,我没有抓到他,我没法证明他死了,那么我决不冒领军功。
  以忠事君上,狄青问心无愧。与之相对的是赵祯的奖赏,这一次宋朝真正做到了赏罚分明。先说罚,自侬智高造反以来,广东两任转运使都撤职降官,那些在战争中弃城逃跑的地方官都被严肃处理,最重的消职为民。关于赏,焦点集中在狄青身上。
  宋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四月初三日,狄青还朝。仁宗再一次在垂拱殿设宴,百官出席作赔,皇帝亲自把盏斟酒,为狄大将军庆功。几天之后,又在这里观看狄青指挥蕃落骑兵重演归仁铺破敌场面,与此同时,下令宰执大臣为狄青议功。
  议功自古以来只有两条,一,升官;二,赐钱。钱就不用说了,那在宋朝太常见,问题集中在官职上。狄青在平叛之前的两三个月时,被提升到了枢密副使的位置上。很难说这是不是打了点提前量,为他出兵时的威信着想。这时得胜归来,问题就出现了。
  如果升,怎样升?身为武将,绝不可能进入东府,成为宰相,那么这个“副”字能否去掉?如果去掉了,狄青就将打破近百年间无人敢问津的一项纪录,除了开国名将曹彬以外,从没有任何武将,能得到军方第一首脑,西府枢密使的职务。


第二十二章 贝州之赏
  这句话或许会有争议,史书上写得很明白,宋朝建国之后,以武职出身任枢密使的大有人在。比如吴廷祚、李崇矩、楚昭辅、王显、张逊、柴禹锡、王继英、马知节、曹利用、张耆、夏守贇、王德用等人。但有个区别,武职和武将是不等同的,如大名鼎鼎的曹利用,澶渊之盟时他在前线起了大作用,但杀人现场他到过吗?曾经亲手砍过谁吗?
  这就是不同点,比如一个文官,当过了一任枢密使后,也就是有过武职经历了,可他的本质,也就是说危险程度,还是个文官。他不会被宋朝官场所注目。当然其中也有些另类,比如王德用。这是位真正的武将,但当上枢密使时,准确地说,已经是曾经的武将了。
  他少年时痛打过李继迁,青年时和萧太后对阵,之后沉寂几十年,不管愿不愿意,只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直到老得不行了,才荣升西府,当上了军方第一高职枢密使。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宋朝的西府选官标准在作怪。您是位能杀人,能篡位的武将,青壮年时别管功劳多大,都得当乖乖宝。
  直到快老死了,彻底没危险时,才能提拔起来,变成一尊神像。这就是截止到狄青之前,北宋武将的集体宿命。现在轮到狄青了,能有什么不同吗?
  议功由中书省的宰相们负责,各位宰相先介绍下。由于文彦博被参倒,目前庞籍变成了独相,他下面有一位参知政事,名叫梁适。这是位应该细说一下的北宋仁宗朝的典型官员,他的升官与发迹,很有些当时的普遍特点。
  首先,社会在发展,建国百年之后,官场上早就形成了人脉体系,走这条路,在形式上没有科考中举来得风光,但走得更快更稳,就好比梁适。他的父亲是前翰林学士梁颢。父亲死得很早,可翰林学士几乎每天都和皇帝见面,这就让他的起步和发展有了条捷径。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把父亲的遗作,和他自己写的文章一起呈交给当时的皇帝宋真宗。
  赵恒看了后说了一句话――“梁颢有子矣。”就这一句话,成就了他一生的荣华富贵。他当官了,是秘书省的正字,一个小科员。
  名不见经传,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但这就算有个台阶了,梁适在京城里默默无闻地工作了段时间,做出了人生的另一个决定。他要求外放,哪怕只是一个县官,也愿意去当。
  这是个决定性的转折点,如果还在京城里呆着,他父亲当年的影响力总会耗尽的,那时他就是个非常普通的纨绔子弟,只能随波逐流,比常人稍好的过完这一生。到了外地当官就不同了,最起码有一点,不管好坏他有了资历,每隔五六年就会“磨勘”一次,那就是升官的机会。
  梁适是个有心人,做事清醒明白,该工作时,在他的列传里留下了些实干的记载,由于都是些工作细节,就不一一列举了,他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在他升任枢密直学士,作延州知州时。他请了个假,说要回家乡为父亲修墓,路过开封城时,他进去了。
  像这样的人,走进开封城之后,就有办法见到皇帝。不说别的,他父亲当年的同事们,遍布国家各个主管部门,随便找谁,都能混进金銮宝殿。他见到皇帝了,注意,史书里说,他“自言前为朋党挤逐”。也就是说,他自己陈述,以前是被范仲淹、富弼、欧阳修那批新政君子给赶走的。
  这很重要,当时庆历新政刚夭折,皇帝提起君子们就头疼。突然出现一位出身良好、外地实干、性情平易,连被排挤出朝廷都默默无言的中青年干部,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国家需要人才,于是梁适先生被留下,当上了别惊讶,子继父业,是翰林学士。
  帝国最高的文士头衔,翰林学士,由一位未经科考,不是进士的人当上。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丑闻了,出身不对也就算了,升官的过程明显是个猫腻,这让御史台人员非常愤怒,没说的,大伙儿操家伙上,把这位崭新出炉的奸邪打倒!
  梁适就倒就倒了,他被赶出京城,以侍读学士的身份到澶州当知州,后来又转到了秦州。可是别怕,这个过程就是履历,别管有多丢脸,他曾经当过国家两制官员,而且是两制里居于上位的翰林学士。在宋朝,在中国所有的朝代里,履历都是个最正规的名片,永远比一个人真实的能力更让官场信服。
  梁适很快就又回到京城了,他进入了审刑院,头衔是枢密副使。
  地位升得很高了,超过了他的父亲。但职位越高,欲望越高,升官会有个极限吗?当然,还差了两步而已。一,枢密使是副的;二,这是西府,不是东府中书省。
  梁适接着忙活儿,在枢密副使的位置上做出了两件事。第一件,前面说过张尧佐升官记,他一日之间身兼四使,让宋朝官场集体暴怒。台谏官以包拯为首,和皇帝死磕,激烈到了郭皇后被废事件的程度。就在两边都水深火热你死我活之际,梁适说了句话。
  ――“台谏论事,职耳。尧佐恩实过,恐非所以全之。”
  前半句把台谏官安抚了下,他们是很出格,可都在职责范围之内。后半句给皇帝也下了台阶,您对张尧佐实在太好了,小心过分的恩宠会招灾惹事。两边都不得罪,更巧妙地同时站在了两边。既是好臣子,又是好同事。
  他的列传里说,张尧佐的两个头衔就是这样被去掉的。一句乖巧的话,比包拯等人的冒死劝谏都有用。
  第二件事,与辽国有关。辽国在耶律宗真的领导下总是会有不断的花样出现,李元昊死后,他再次做起了超级大国之梦。具体表现是不贪钱了,他图名。
  翻阅史书,他发现辽、契丹等名字太乡土化,都不足以标榜他现在帝国的国际地位。为此他给宋朝写了封信,提意说,我们都改名吧。荐于现状,我叫北朝,你叫南朝,简明扼要,历史上还有前例,这多好,你们同意吗?
  宋朝的皇帝和大臣都有些犹豫。说实话,辽国的疆域真的比魏晋南北朝时的北朝大多了,而且百多年的基业,更是非同小可,自称北朝,都有些谦虚了。关于这一点,就是现代的历史学家们,都有以当时的辽国为正朔,宋朝为旁枝的看法。
  可是答应?这关乎到民心士气,尤其是汉本位的思考方式。孔夫子教过我们,“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无论怎样,我们都是优秀人种,怎能和蛮人相提并论?这时梁适说话。他说,宋朝之所以为宋,是受命于天,任何人无权更改。契丹也是一样,就以当年的南北朝为论,也都各自有魏、晋的国号,怎么能统一混称为“南、北”两朝呢?
  皇帝听了很高兴,梁爱卿说得有理,回信拒绝耶律,这事儿没法向您看齐。同时梁适升官,即日起到东府上班,头衔是参知政事。
  以上就是梁适版宋朝升官记。是不是太轻易、太儿科了呢?是的,在北宋仁宗年间升官的确不太难,相应的就有两个问题存在。
  第一,升得容易丢得快。宋朝的官员,尤其是宰执大臣的更换是流水线式的。你上我下,几乎芝麻大的功劳就上,米粒大的罪过就走人;第二,参知政事的确很高,但是前面有根超高的门槛。一步之遥,天地之别。那就是从参政到宰相。
  这是根本性的区别,从权力到待遇,哪一点都没法比。于是相应的,要迈过去,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要高得多。怎么才能迈过这最后一道门槛,踏上帝国最高的人臣巅峰呢?这个命题在梁适的心中生成,他无时无刻观察着,思考着,判断着每一个机遇的发生。
  直到狄青得胜还朝,东府为他议功升官。
  事情很清楚,狄青身为枢密副使,又没法升进东府,那么去掉“副”字势在必行,这是唯一可以升的官职了。但是被人否决,帝国唯一的宰相庞籍全力以赴地反对。他对皇帝说,狄青不配当枢密使,理由如下。
  依照惯例,比如开国时的慕容延钊,一举夺得荆、湖两地,方圆数百里,兵不血刃,这样的功劳怎样?太祖皇帝只是赏钱。再比如曹彬平南唐,擒李煜,拓地数千里,功勋开国第一。想得到使相,结果怎样呢?太祖皇帝还只是赏钱。这是不变的原则,祖宗的规矩,武将永远不能当枢密使。何况狄青的功劳远远没到上面两人的地步,当枢密副使都很勉强。
  以上的话,可以说是文官鄙视武将的经典,出自庞籍之口,从职务到身份都非常合适。但是要分谁去听,有些人能听得热泪盈眶,觉察到在污秽冰冷的官场里,也有温馨纯洁的友情存在,有时捧你是害你,骂人才是好意。
  有些人就听出了一连串的计谋和金钱权位的味道。比如说梁适,他就突然间看到了一条从参政到宰相的光明大道。
  人活在这世上,要分清楚谁对你好,谁对你坏,可真是个大学问。现在请大家化身为狄青,看看宰相与参政大人之间的谈话,来分辨谁才是真正为他着想的那个人。
  梁适站了出来,反驳上面庞籍的话。他说,宰相大人,您不公平。不久之前王则叛乱,只是占据了贝州这一座城池,文彦博出兵收复,回来就做了宰相。现在狄青是一举平复两路,功劳与之比怎样?为什么就不能当上枢密使?
  言之在理,对比分明。一座城和两路(两省)相比,孰轻孰重?庞籍应该没话说了。可是不,宰相的面目变得非常可憎。
  庞籍说,贝州之赏,本就是过分,所以现在不能再过分了。你是参政,难道不知道我朝文官为相,出入无常,武将为枢密使,非有大罪不可罢免。这就有两个问题。第一,现在的枢密使高若讷,他犯了什么罪,要罢免他给狄青让位?第二,狄青还很年轻,这时给他西府之首的位置,以后他再有功怎么赏他?我这是对他好,不止是珍惜国家名器。
  梁适冷笑,难道要狄青为文彦博的错买单?或者一点都不赏他才对,那样以后谁还会为国家出力?还有高若讷,现任的枢密大人怎么就没有错呢?他不久前出行,开道的胥吏把行人无辜打死,正在被台谏官弹劾,仆有过,主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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