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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帘幕重新拉开,大家又看到了熟悉的仁宗皇帝,他又能坐直了身子,与大家遥遥相对。
当天大臣们勉强压住心里的恐惧,向陛下依次行礼,徐徐退下。回去的路上,每个人都在想,皇帝到底怎么了,明天还能照常登殿理事吗?
明天不行,宋朝的年假直到大年初五。初五日上班,大家接着朝贺,而且有新节目。宋、辽两国乃兄弟之邦,每年春节,辽国都要来给哥哥拜年,于是按惯例,初五这一天,要在紫宸殿设宴,款待辽国使者。
全体朝臣都提心吊胆,要是陛下再当众玩次晕倒,这名声可就传出国界了。真的要变成“晕君”?他们多虑了,皇帝可以晕倒,不过得20年一遇。大初五的,仁宗有新花样。
简短节说,所有的排场重复了近100年,都成惯性动作了,什么错也没有,直到宰相和皇帝面对面。最高潮的桥段到来,得由宰相手捧酒觞登阶近距离为皇帝贺寿,并请皇帝发表新年讲话。
就见新年有新气象,陛下坐得稳稳的,下面群臣站得静静的,皇帝突然说,“不高兴吗?”(不乐邪?)文彦博一下子就愣住了,这句话什么意思?是陛下看我不顺眼,还是对宋、辽两国的邦交有了新的意向,要在朝贺日给辽人不痛快?
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闪烁答案,可是都觉得不靠谱。理智告诉他,最贴近的答案就是皇帝还在晕,说的是病话。他作为宰相,就别跟着晕了。于是闭嘴,马上上菜,开吃!
当天的宴席上仁宗一直稳稳地端坐着,没再说话,甚至没有表情。直到典礼结束。大臣们一把冷汗拎着,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再次回家时,心里就都有了个问号,皇帝是病好了,还是更重了?
这事儿还真不好讲,瞬间晕倒和语无伦次,哪个都要命。
第二天才真正要命。中华上国,礼仪之邦,初五日是迎接辽使,初六还要送行。仍旧还在紫宸殿,原班人马继续喝。辽国的使者正在上殿,走到庭中央时,皇帝突然间喊了一句话:“速召使节上殿,朕几乎不相见!”
满殿的大臣集体一哆嗦,您是今天失忆,还是昨天梦游,把一整天的事儿都忘干净了?眼看着宋朝在外国人面前保持了近100年的体面就要倒塌,在场的官员们瞬间开始配合,兵分两路,台下面由宰相出头,把辽国使者拦住,直接往外拉。
理由是皇上高兴,昨晚上喝醉了,今天由大臣们在驿馆里设宴,咱们换台喝。
这时台上面一片忙乱,内侍太监们不由分说,把皇帝架起来就走。那架势倒真跟宰相说得差不多
第二十四章 开天辟地
当天晚上,宰执大臣们都没回家,他们找来了宫中的大太监史志聪和邓保吉,提出了个自宋朝建立以来,开天辟地第一次有人提出来的要求。文彦博要求内侍随时通报皇帝的病情,不许隐瞒,不许迟缓。
理由充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病成这样,大臣们必须心里有数。
看着很忠心,没想到被大太监们一口驳回,皇宫内部的事,轮不到你们宰相说话,该干嘛干嘛去,别给自己找祸!
实事求是地说,太监们的话没错。皇宫内外一条门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之所以要彻底分离开,不光是皇帝的男性心理作祟,拒绝任何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有人身安全,更有政治安全。
古往今来,能带着人马随意出入皇宫的,只有董卓、曹操等乱臣贼子,想篡位的。其余想随时掌握皇宫内部消息的,也都不是善类。就像这时,文彦博看着是忠心耿耿,可如果开了这个先例,以后皇帝只要有个小病小灾,他就随时掌控皇宫,这个天下姓赵还是姓文?
道理谁都懂,有的人犹豫了,比如富弼。文彦博却大吼一声,当了一回吹风机,他在史志聪的耳朵边吼了一大通的道理。这很平常,宋朝最不缺的就是“道理”,根本就压不服人。真正起作用的是他最后的一句话――来人,带他去直省官署签字,立军令状。以后宫里的事两府大臣不知道,就砍了他。
史志聪立即就服了,不仅答应每天汇报病情,就连当天晚上皇宫各个城门要关闭时,他都要守门的去找文彦博说话,关不关城都由您做主!
文彦博很清楚,这不是服,而是不得不服,看来会有后患。不过他管不了这么许多了。当天他站在暗夜里的皇宫门前,遥望宫阙,心怀陛下。皇上,明天要是能见您一面,该有多好啊!
如愿以偿,第二天他就真的见着皇帝了。初七日,大清早的皇帝突然间披头散发地冲出皇宫,嘴里还高喊着:“皇后和张茂则谋大逆!”
文彦博、富弼的头发瞬间顶起了官帽,大逆那不仅是造反,还要刺王杀驾!皇帝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来申请政治避难了,臣子们还等什么,还不冲上去救人?
却见昨天的一幕重演,皇帝颤抖的手一直向前伸着,内侍们一拥而上,把他牢牢按住,集体转身,返回了皇宫。留下了外面一大片的大臣们发呆。
同志们,看架势,皇上刚才喊救命倒也像哈正想着,太监们回头说了句话,让他们从头顶凉到了脚心。“相公们还是为官家颁赦消灾吧。”
颁赦,指大赦天下,除了几项十恶不赦的大罪之外,所有犯人都可以回家,重新当良民。一般来说,不到最后一步,是不会动用这一招儿的。这代表着所有的大内御医都绝望了,皇上病治不了,得老天爷开恩才能奏效!
阴云盖顶,两府大臣们觉得天塌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局面是宋朝自建立以来从没有过的恶劣。皇上疯魔了,连个太子都没有,偌大的国家谁来管理?头疼中,才显出了谁是与众不同的,文彦博瞬间就把麻烦转嫁给了太监们。
他提出了第二个要求。大赦先等等,没过初十,不许惊扰天下,谁知道几天之中会有怎样的转机。先在皇宫内院的大庆殿里设醮,向上天祈祷。两府大臣自今日起,就留在大内里过夜,日夜值班,随时对皇帝负责。
太监们目瞪口呆,别说是宋朝,就算唐朝、两晋或者汉朝,都没有大臣们拉帮结伙在皇宫里过夜的,尤其是皇上病危,群龙无首的时候,不说政治上的后果,你们这票人让满宫的嫔妃们的声誉都飘红染色?!
大太监史志聪忍无可忍,说了一句。“相公们,这事没有先例,只管不妥吧?”
文彦博冷冷地回答。“现在这样的情况,难道有先例可查吗?”
太监们集体闭嘴,谁都知道再聊下去,就又是军令状说话。算你狠,史志聪转身就走,说来他真是丢人,太监们在宋朝的威风都被丢尽了,想想以前十全大太监王继恩的时候,哪个宰相敢这样猖狂?不过他很清醒,愤怒归愤怒,他知道太监权力的最重要一环,现在归零了,无论如何都没法和外臣较量。
太监必须得有皇帝撑腰,才有威力。
史志聪忍了,大臣们在皇宫内院里住了下来。也许是祈祷起了作用,第二天初八,仁宗的神智稍微恢复了些,能走出崇政殿和大臣们见一面。一面之后,马上又消失了,大臣们盯着寝宫的大门开始交换眼色。
各位同仁,都到这步了,还留着这扇门干嘛?
一天之后,大臣们一步步走向了皇帝的最后一层遮盖物――寝宫大门。这时史志聪又冲了上来,不管怎么说,你们不能到皇上的卧室里吧?却不料刚想说话,就被富弼吼了回来:“宰相安可一日不见天子!”
史志聪终于一衰再衰,衰到底,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了,直接被吼声赶跑,躲进皇宫的更深处。从这一天起,不仅两府大臣可以随意出入皇宫,问候到皇上的床边,就连两制官都能每天到内东门问安,百官们不管职称大小,每5天也可以进入一次。
皇宫彻底开放,成了宋朝高档菜市场。
这样一来,好处很明显,坏处也立竿见影。皇上的病情公开化了,别说什么官方病例,官场里的小道消息像风一样快,瞬息之间就流窜了宋朝全境,其间当然少不了北京大名府的前宰相贾昌朝。贾大佬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事儿很热闹嘛,怎么能少了他?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都是天生地造,为他定做的好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几天之后,两府大臣们正聚集在皇宫里说事,突然间闯进来两个人。按说这时天大地大,宰执权力最大,可这两个人谁也不敢轻视,因为他们代表着上天。
宋朝的司天官,专门管理缉查官方民间各种各样的逆天悖理的事儿的人,整个就是神仙在人间的代表。比如天上偶然划过一道流星,他们都有权警告皇上,这是上天看你不顺眼,马上自我检讨,你都做过什么坏事了?
这时他们闯进来,说了一句话。“国家不当穿河于北方,致圣体不安。”河,指的是六塔河,它在开封之北。司天官精确计算过了,以官方的风水感应方位,就是你们乱挖,才把皇上挖病的!
提到六塔河,文彦博的脑子里瞬间就闪出了一条关系网。六塔河――黄河――治水方案――贾昌朝,贾昌朝――宫中侍讲――好多太监――皇上病了!
政治斗争的水平,一定要建立在对官场系统的了解上。文彦博从万千头绪里准确地挑出了敌对分子,贾昌朝贼心不死,要利用当年他在皇宫里当侍讲时结识的太监们搞事,借皇帝生病的机会,来搞垮六塔河计划。
分析出原因,文彦博选择了沉默。真正的危险还没临头,这两个司天官突然来喊了一嗓子,像威胁不是威胁,像控诉不像控诉,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谜底还没揭开呢
几天之后,谜底揭晓。这两个人又闯进来了,这次不仅重申了六塔河开挖必须停工,还递交了一份解决办法--请皇后听政,这是解决目前状态的唯一正解!
紧接着大太监史志聪出现,从春节开始就灰头土脸的太监大佬变得容光焕发,他从后宫带来了一份书面材料,命令宰执大臣们全体走人,从皇宫内院滚出去,恢复国体。
实事求是地讲,这两条意见都是正确的。在中国的封建时代,皇后与皇帝是敌体,两人是平等的。虽然男权至上,皇帝可以休老婆,但相比于宰执大臣,皇后仍然神圣无比。
所有大臣,都不过是她的家臣!
由此可以推论出,文彦博、富弼等人不经皇后允许就私自闯进皇宫,赖着不走,而且作威作福,呵斥内侍,这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现在用书面文字叫他们滚出去,都是相当温和,甚至懦弱的表现了。
那么宰执大臣们是什么反应呢?富弼怎样不清楚,文彦博还是很平静,他静静地听完司天官的发言,打发他们先回去听信。接过了史志聪交过来的文件,仔仔细细地看,然后脸上浮现出了欣喜的表情,缓缓地点头,像是鼓励,又像是如释重负,以前所未见的和蔼,请史大太监暂时回避。
一切迹象都像文彦博屈服了,贾昌朝的连环计得逞,以皇后压服宰执,一举毁掉六塔河计划,甚至给稍后可能进行的大清算留下了伏笔。这样的大逆不道,罢官都是轻的吧?!
危机临头,怎么化解?一般人能看出危机在哪里,再想出保全自身的办法,就是相当了不起了。可文彦博不这样。这人的本事之一,就是“驱敌为奴”大法。能让他的敌人为他办事。
最开始是先做了一个小动作,说来那就是史志聪犯的错了。史太监毕竟不是十全大太监王继恩那样在残酷的斗争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才,他沉醉在乐观的前景里,没注意到文彦博一边表示赞赏,一边却把文件稳稳地收进了怀里。
这样重大的决策,没有当场和其他宰执大臣们宣布!更何谈商议和执行?
等到这两拨人分批支走之后,文彦博的反击立即展开,他火速宣召那两个司天官回来觐见,见面之后劈头盖脸地喝问:“尔等今日有话想说?”
“是。”两人还是那么硬气。
文彦博大怒:“天文异变,这是你们的职责,可以讲。可国家大事是你们有权过问的吗?你们犯罪当斩!”
两个司天官当时冷汗就下来了,他们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有权说话,却无权下命令,这时宰相发怒,真要砍他们的话,无论是贾昌朝,还是史志聪,除非是皇后,要不然没人能救得了。可皇后为他们求情这个梦不现实!
说话间文彦博把文件拿了出来,交给其他大臣们传阅,只见文件就像病毒,谁看了谁发抖,个个脸色变青。突然间集体怒吼:“奴敢僭言,何不斩之!”这都是几十年官场历练出来的老官僚了,危机指数瞬间就都读懂。你死我活的时刻到来,绝对不能手软。
可文彦博却反对,他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