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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看见王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像是真被吓傻了,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其实他是快气晕了,一种被恶搞的快感让他想跳起来骂街,也想仰天大笑,大叫真过瘾,太好玩了。
他本身拥立的就是皇子,现在蔡确和章惇拿刀子逼着他拥立皇子,而这个皇子早就确定好了只有皇六子赵佣一人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同样微笑的还有躲在窗外、带着数十把钢刀的蔡京。以为他真的傻吗?蔡确找到他时,他一瞬间就搞清了这个逻辑,所以才答应得那样痛快。带刀就带刀,进宫就进宫,无论如何这事儿都不会流血,乐得做这个人情,把忠心表得鲜血淋淋。
好半天之后,王珪终于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话:“上自有子,复何议?”这句话出口,章惇立即长出了口气,神宗可以瞑目了,皇位没有旁落。
蔡确却勃然大怒,这等于向天下公开,皇位是自然传承,根本没什么拥立之人。这么半天都白忙活了?正想着再做点什么,章惇已经带着他走下一道程序了。
大臣们重新进宫,不管神宗还能不能准确地表达意识,得把由皇六子继位的诏书传下来。当天赵煦终于有了皇太子的名分,走出皇宫时,三位顶级大臣的脸色各自不同。
王珪神色灰败,油尽灯枯,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很快就将死亡;
蔡确咬牙切齿,意犹未尽,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得不能再老、懦弱得不能再窝囊的王珪会在关键时刻变得精明,一句话就毁了他的美梦;
章惇意气昂扬,他不管事件里有多少内幕,也不管谁有什么想法,重要的是目标达到了。就像是要让他更兴奋一些似的,出宫门时他迎头遇上了事件的死对头,雍亲王赵颢。
章惇对敌人下手,从来都表在明面上,要赢就赢得嚣张痛快。他迎了上去,大声说:“已得旨,立延安郡王为皇太子。你觉得怎样?”
赵颢马上低头:“天下幸甚。”
哈哈哈哈,章惇大笑离去,他相信这才是处理这类事件的最好方式。就是要摆在明面上,让赵颢当众低头,彻底打倒,以后少了别样的心思,不仅是对国家,对赵颢本人也是爱护。
在他的身后,蔡确仍然贼心不死,他不甘心。这时邢恕又出现了,他的主意真的是很多。他要蔡确向外界宣扬——延安郡王赵煦是他带人进宫逼着王珪同意册立的。不管过程怎样,不管真相怎样,哪怕是谎言,也要不断地重复。
只要造成了影响,就是功劳。
蔡确照办了,他真的想迈出最后那一步,跨过咫尺之遥的距离,从次相升到首相。为了这一步,他的脑子乱了。
这就是蠢人的悲哀,他忘了是怎样当上帝国宰相的。那不是他的能力、资历,而是宋神宗想亲自掌握朝政,不想被任何手下阻挠,才选了这一届的领导班子。
换句话说,他和王珪只是办事员、传达员,御用的秘书而已。从这一点上说,王珪真的比他强,至少明白自己的处境,老老实实地当“三旨相公”。
谣言传出去了,蔡确如愿以偿,成了当时的头条风云人物,把将死的王珪、强硬的章惇都盖了下去。这真的给他带来了好处,最直接的一点,就是他被一位深宫里的贵妇人注意到了。
高太后。
她觉得很好玩,外边的这些人在搞什么,好像他们能决定什么似的。按传说中的套路,应该是先从她这里得到指示,然后才去外面宣传吧,现在好像正相反。难道想来个既成事实,要她照办?
为此她仔细回想了下自己之前留给官场的印象,是不是做得不够好,让他们误解了什么。神宗死之前,她流传到外界的事情基本上有三件。
第一,她很节俭。
当宋英宗只是个闲散宗室时,家里除了藏书之外没什么钱,她过得很清苦。这对于出身名家的贵妇来说很不舒服,但她从不报怨,和丈夫的感情很好。
第二,她很贤惠。
中国的女孩儿嫁出去之后,最重要的一个人品标杆就是“贤惠”,具体表现在对娘家人怎样。当她成为皇太后时,一年过花灯节,她的娘家人来参拜,按礼她要打赏。而赏的东西居然是年长者每人绢两匹,小孩子每人赏两个乳糖狮子。
薄到了这个程度,她的贤惠名扬天下。
第三,她识大体。
这是宋朝的君子们最赞不绝口的。回想王安石改革时,高太后、曹太皇太后曾经在后花园劝神宗贬走王安石,那一幕虽然没有立即生效,可传到外界,立即就成了反对派的贴心人。
以上三条,足以在士大夫阶层建立起她的正面形象,可这远远不是她的真面目。不在她身边生活的人,是绝不会体验到那种非人的恐怖感觉的。
她最大的特色是“跋扈”。由于之前隐身在深宫内院里,外人都不知道。事实上她的婆婆曹太后、丈夫宋英宗、儿子宋神宗这些在名分、实权上都远远高于她的人,都得听她的。
很可惜这些信息在元丰八年之前只是在宫廷里面流传,不然蔡确的悲剧就不会上演了。他绝对想不到,之前的那些表演会给他带来什么,那是北宋历史上史无前例的打击。
谁让他不知进退,敢和高太后抢功劳呢?
《宋史》里记载,真正给宋哲宗赵煦铺路的人是他的奶奶。高太后先是当众肯定了他的品德,说自从神宗病倒之后,这个10岁的孩子除了每天守在病床前给父亲端药之外,还默默地抄写了三卷佛经,为父亲祈福。
大臣们看到了佛经,上面的字迹端庄工整,可以看出抄写时的心情。
高太后还派人秘密地做了一套给孩子穿的小龙袍,只等神宗过世,立即给赵煦穿上。这些加在一起,是她拥立新皇帝的铁证。
事实上我们也要承认,她的确是一锤定音的人,赵煦能当上皇帝,最大的功劳就在她身上。可是不要因为这个就误解了她。她是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的一代知识女性,她有太多的事要做,而立一个10岁的小娃娃,才是她施展抱负的先决条件。
立赵颢吗?那是个36岁的成年男人了,她用什么来控制?甚至后宫的最高名分都要转移出去,交给新皇后;说她立赵煦是因为对神宗的爱,更是莫名其妙的判断。
真要爱神宗,为什么立即就毁了神宗一生的事业?
归根结底一句话,她忍了快40年了。在她的心里,仁慈深邃的仁宗皇帝是软弱的,大度谦退的曹太后是懦弱可笑的,英宗一生和臣子们纠缠,累死了只给父亲争到个虚名头,实在让她受不了,至于长子神宗,完全是个颠三倒四的小糊涂整个世界都等着由她来拯救。
拯救的第一步是造谣。一定要给她心目中的最佳帮手找到最好的出山理由。于是她动用了刚刚死去的长子的名义。
在这段历史里有句非常重要的话,是宋神宗在死前一年说的。那是在一个宴会上,他对大臣们说,明年的春天立皇储,由司马光、吕公著做太子太傅。
但是,并没有指出要立的皇储是谁。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前面说得明明白白,在宋神宗马上就要死去,连话都说不出来时,众多大臣才紧急请示,要求立皇储。如果一年前神宗就明确安排好了,这时还折腾什么?
尤其是当时由中立派的王珪、改革派的蔡确当宰相,怎么会给未来的继任皇帝安排反对派师傅?成心拆自己的台?
这个谣言虽然拙劣可笑,但也是实在迫不得已,不这样做,她是请不出那几位传说中的君子的。以司马光为例,他隐居洛阳15年,看似完全退出了官场,可是地位更加超级,比15年前不知高出了多少。他和洛阳城里的老一辈君子大臣们的生活,早就成了一个传说。
在普遍的印象里,司马光这些年的日子很苦。比如他写书累得筋疲力尽全身是病,但仍然坚持,为了效率,他做了个醒枕。那是段圆木头,枕着非常不舒服,作用就是阻止他长时间睡眠,只要稍微动弹,木头就会移动,把他惊醒。
而富弼、文彦博、王拱辰等老派大臣都是被王安石逼出京城的,在洛阳应该是一幅凄凄惨惨的失意集中营景象。错了,正好相反,西京洛阳城里,是一段广为传唱,让历代文人学者流口水的神仙生活。
第十一章 物资基础
这些大佬们每个人都腰缠万贯、手眼通天,要什么样的材料没有,要什么样的地段没有,住的地方怎么能马虎呢?不要说他们自己的房子,易学家邵雍著名的安乐窝都只是他们一时兴起盖起来的。
其中最有特色的是富弼、王拱辰、司马光的宅院。
西京洛阳城,官员宅第无数,光以宰相为论,就有五座。文相、富相、王相、二张相。文指文彦博,富就是富弼。
富弼的宅园一度是洛阳城中最奢华的,他不像一般的名园以前代隋唐名公的旧宅翻新,而是彻底新建,园中山水厅台湖榭楼台,每一处都体现着他数十年修身为官的品味。
富宅不轻易待客,史书中留下的珍贵资料是易学名家邵雍来访,才偶然得以一游而留下的。从富郑公的起居室出来,先穿过探春亭,上一座小山,山上有四景堂可俯览全园。下山后过河,经南渡过通津桥,桥上有方流亭。亭上远望,对面一片苍翠竹林,中间掩映着一座高堂,名叫紫筠堂。
紫筠堂向右是一片花海,名色名卉齐聚在百余步间,之后经荫樾亭、赏幽台,到重波轩。向北别有洞天,是富宅的一大特色。
北园从土筠洞转入,迎面一片竹林,里面的景物不再是砖瓦,而是全由竹子搭建。竹轩之下水声潺潺,竹石流水,幽人往来,里面共有四洞五亭。
出竹林向南是一处梅台,松、竹、梅岁寒三友,竹、梅之美兼得。再向南是天光台,此台高于竹林,遮住满院翠绿,外界只能看见山坡的绿草。
转向东,是卧云堂,此堂与起居处外的四景堂南北对望,堂外有水流环绕,水尽处又是一座小山,把富园隐藏在都市喧闹之中。
如此厅台,邵雍大为倾倒,他走遍西京名园,认定这座为洛阳之冠。他说得没错,富弼的宅第的确排名第一,这是因为王拱辰的那座一直没盖好。
状元宰执王拱辰一生好运,年仅19岁高中魁首,29岁成为三司使,成为大宋计相,连名字都是仁宗亲赐的。这样的显赫让他心灵极度膨胀,决定享受完美无缺的人生。
他从27岁在洛阳兴建自己的宅院,工程之大,台榭之美,达到了让人满身冒冷汗的程度。以北宋最繁荣阶段的顶级公务员工费,加上京城里各种各样官商勾结的庞大灰色收入,这座宅院直到王拱辰74岁死亡时居然还没建好。
一共历时48年这是什么程度的奢侈。到他死后,他的子孙们不仅无力继续兴建,连倒塌老坏的房屋都没钱维修。
王园里最著名的是盖好的一座中堂,名叫朝天阁。这座楼高达三层,雄丽巍峨,当时的洛阳城叫它“巢居”,意思是它是树顶的建筑,高到了云彩里。与之相对应的是司马光的地洞,他不爱盖高楼,宁可躲进地底下,安静地写书。
司马光的宅院是洛阳城顶级官员中最小的,他选的地是偏僻低矮的地方,大小不超过5亩,连苏轼四川老家的宅子都比它大,房屋的风格远看像是一座农家院。
院中有座小山,山上建有“采药圃”。山下有小河,盖了座“钓鱼庵”。其他的只是些竹篱茅舍,院中最值钱的是他近5000卷的藏书。
他把此院叫做“独乐院”,意思就是明确地告诉外界,他不与众人同乐,专心读书写史,院外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至于那个地洞,因为他是西北人,窑洞冬暖夏凉,住起来是非常舒服实用的。
很久以来我一直在思量司马光这个人,他是与众不同的,有太多的疑团让人看不清。其中之一就是他十五年的洛阳生活。为什么他要这样清苦,连住所都这样简陋?
说没钱是不对的,他写《资治通鉴》是官方投资,宋神宗给了他一笔超级庞大的专项资金,每年还有特别赏赐。那么是他一直简朴,受苦受罪习惯了吗?也不见得。
从他一生的事迹来看,他言行不一,不存在高深隆重的道德。要解释他在洛阳城中的生活表象,只有一个原因,这也是他与富弼、王拱辰等人截然不同的地方。
富、王等人是彻底的养老,在政治上、在恩怨上都抛开了。司马光的心里却有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他一边写着书,一边关注着天下局势。王安石、宋神宗每做一件事都看在他的眼里,很快全世界都会知道,他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唯有清苦、唯有严刻,才能让自己保持住足够的状态,去等。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可是前途却遥遥无期。王安石会倒台吗?七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