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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很快残兵败将就逃了回来,尤其是李显忠出现,当面向他陈述战况历程张浚茫然了。一生经历过富平大败、淮西军变的人,心理足够承受任何打击,可失落难免,他精心谋划付出一切的北伐大计,居然就这么铁血又荒唐地失败了!
太超现实了吧,太荒诞了吧!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只有写奏章向临安请罪。这是题中之意,必须的过程,作为主策者,他必须为失败负责。
从这一刻起,他知道除了在被撤职查办前尽一切努力组织防线,阻止金军趁势进攻之外,再无法做什么了。战场,已经从前线转移到了后方。
那些该死的主和派会不遗余力地搞破坏,清算之前的旧怨、出卖国家的利益,以继续过蛆虫一般的苟活日子一想到这些,张浚又忍不住鼓起了斗志,他真的不想就此罢手。试想他请罪辞职是为了对失败负责,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他打了败仗一走了之,留下烂摊子让皇帝收拾。
爱名如他,怎能如此?
而赵昚的回应更是让他感动,皇帝绝口不提责任,反而全力辟谣。他明确表示目前边关战事仍然由张浚一人全权负责,要与张浚同进共退,始终一事:“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任之,今日亦须与卿终之。”
张浚既感且愧,至此只有拼死向前将身许国这一条路可走了。
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发展的话,还算不错。哪怕打了败仗,但君臣一心共渡难关,经此波折还能增进团结,也算是一大收获。可是张浚太小瞧经过秦桧调教之后的主和派官员了,这帮人远不是前辈所能比的,与他们相比较,连蔡京那辈人都已经落伍了。
宋史造谣之风自此兴起。
前面造谣也曾搞出过一些经典桥段,比如神宗、王安石、司马光、高滔滔等人的生平、正邪等。这些有个统一特色——事后造谣。
哪怕大逆不道,揣着明白装糊涂,也都是背后、过后才编瞎话。
可从这时起,宋朝的官场流行的是——造谣进行时,当面造谣!秦桧二十年的精心改造成果是巨大的,宋朝的官员们想达到某些目的时绝对会动用一切手段。历史作证,当面造谣都是轻的,造大臣的谣更是轻飘飘的,必要的时候,连皇帝都是一盘小菜!
这一次张浚中奖了,临安城里的主和派们传出了一道幕后消息。说符离兵败之后,两淮空虚,金军长驱直入,张浚眼看就要被活捉了。之所以没捉到,是因为张浚怕死,窘极无耻,伪造了圣旨,说是愿向金国投降,重回绍兴议和。
张浚差点被气死。
公平地说,张浚这个人有这样那样无数的缺点,可是这人的骨头之硬是不容置疑的。富平之败的确伤到了宋朝的筋骨,直接导致江北再无光复之可能。但是,张浚至少全力以赴地努力过了。
淮西军变最诛心的罪名也只是张浚个人贪念过重,夺兵权之心高过国家利益,而与投敌卖国软骨头什么的不搭边。
之后秦桧专权,张浚毫不妥协,哪怕被贬谪岭南二十年也不曾稍移志向。这一切都证明了哪怕他真的被金军活捉了,也会像个烈士一样去死。
这一点绝无疑问。
全宋朝的人都相信这一点,张浚本人更是以此为傲。他是南宋的脊梁,怎能容忍这样的污蔑谣言?
张浚大怒,立即言辞激烈地向临安质问,并且极力要求辞职。
这很冲动,也很愤怒,但身在官场,谁都知道这是个程序。有这样的谣言,他必须主动辞职表明心迹,证明自己的品行。而皇帝要做的就是继续支持,以更大的力度挽留,这样就会为张浚做出证明。皇帝都信了,谁还不信?
可奇怪的是,赵昚居然同意了。
前两天还力挺,几天后居然就同意辞职。这个转变实在是让人不知所以然,可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证明,这不过是开始。
张浚被撤销都督府职务,降为宣抚使。他还保留着公职,对周围辖区有专管权力,却失去了之前的统一指挥权。
这是应有之义,战败必罚。
可是后面,主战派的幕后主将——参知政事辛次膺被罢免;另一主将御史王十朋被贬出临安;李显忠先是被降为清远军节度副使,再降为果州团练副使,最后罢免一切职务,抄没所有家产,押赴潭州(今湖南长沙)管制。
给这一连串的政治地震收尾的最强音是,皇帝赵昚下了罪己诏,承认这次北伐准备不足,他急于求成,酿成了败局。
这就给此次北伐定了性,它是错的。也就是说,主战派错了,所以要全体下岗。
与之相对应的是求和派迅速复苏,先是秦桧时期的老资格宰相汤思退在赋闲两年之后重回相位,接着求和派主将周葵任副手,一大批应和者纷纷上位,连在宿州、符离大败中应该负全部责任的邵宏渊都跟着受益。这个败类居然只是降了一级而已,去名城建康做都统制。
上哪儿去说理呢?这就是政治。至于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突然,分析一下,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符离之败的统计数字终于传进了临安城。赵昚知道了这不是什么暂时受挫,而是全部军力、战械、粮草都损失殆尽。这样还怎么继续?二是心态。赵昚是宋太祖赵匡胤的直系后嗣,拥有骄傲、决绝的性格,这促使他每时每刻都想着怎样复仇。可是想与做到做好之间却有着巨大的差别。
复国是那么简单的事吗?比当初得国时还难,怎能奢望一蹴而就?这中间得经历多少波折,要熬过几许艰难,都不是从小当皇子的壮志少年能突遇而接受的
心智还不够坚韧的赵昚在重大挫折面前犹疑了,战与和之间,就像世间的黑与白,除此即彼,没有第三种选择。这是他当时的认知。
他不觉得错。在很多事情发生之后,经历才会告诉他,在黑与白之外,这个世界非常缤纷,什么颜色都有。可那时,已经时过境迁了。
回到当时,赵昚既然决定议和,自然要派出使者,带去条件。汤思退新上台,他以宰相之职,决定派一个叫卢仲贤的官去金营议和。顺便说一下,北宋的宰相权力每况愈下,而南宋在秦桧当政之后,以相权凌君权,地位高到前所未有,致使他之后的宰相们也非常强势。
惯性使然。
卢仲贤以胆小怕事著称,没法想象他能挺直了腰杆和金人叫板。临行前,主战派、张浚都提醒赵昚,小心卢仲贤有辱使命。
赵昚千叮咛万嘱咐才让卢仲贤上路。
怕什么来什么,卢仲贤渡淮进金营,吓得变成了鹌鹑。女真人说什么是什么,半点讨价还价的胆子都没有。他带回来了金人的四项要求:
宋军退出海、泗、唐、邓等完颜亮南侵失败后所夺得的边地州县;每年如数按期交纳岁贡,并补全完颜雍上台后所积留的;宋帝向金主称臣;遣散叛臣。
这完全是回到了绍兴议和的老版,等于南宋白白承受了完颜亮撕毁议和、南侵失败一系列的苦难。辛辛苦苦干两年,一夜回到解放前,难道只是因为北伐受阻吗?
毕竟此时此刻南宋仍然把疆界推进到了金国境内!
赵昚火了,女真人的上位者意识太强了,这分明是靖康之变开始,一直视宋人如奴仆的主人感发作,把他赵昚也当成了受辱之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愤怒中赵昚下令撤销卢仲贤的一切职务,扔进大牢听罪,同时恢复了张浚的都督府职务。
将张浚升职的同时,赵昚也做了一系列反省。比如说李显忠,赵昚对他是爱之深恨之切,当初对李显忠有多高的期望,破灭后就转化成多重的怨念。
可现在赵昚知道自己错了,个人情绪夹杂得太多。他把李显忠召回,授以浙东副总管之职,赐银三万两、绢三万匹、绵一万两,发还家产,在绍兴为其建造府第,以示补偿。
随后还把张浚从前线召回了临安。
这一半是迫于主战派的压力。因为符离之败后,南宋前线兵力空前空虚,把张浚放在那里,完全是种邀请,是在引诱金军渡淮杀过来,活捉这个抗金资格最老的汉人。赵昚想了想,那就召回来吧,正好可以面对面地探讨一下形势。
张浚来的路上,正巧赶上卢仲贤辱命,宋廷欲战。这让汤思退等人大为恼火,怎么可以再战呢?怎么可能再战呢?
双方展开廷辩,十天里口吐莲花唇枪舌剑,骂了很多脏话,也没能分出胜负。最后一锤定音的还是太上皇。
赵构说:“要和平,要再派使者,我方一定要表示出足够强大的诚意,让金人无法拒绝。我提议,以个人的身份备一份大礼,送给金军主将。”
赵昚叫停,要是这样的话,还是由他出面吧!老爹继续养老,千万别再掺和进来。于是,第二名使者产生,这回是求和派的主将,汤思退的亲信——王之望。
王之望迅速启程,速度之快让主战派措手不及。他走了快五天了,临安城里才反应过来。之后主战派群情激奋,历数求和派无耻劣迹,警告赵昚这次的使者比卢仲贤还要卑劣,注定了丧使辱国!
赵昚猛醒,派快马去追,在边境线上把王之望叫停,让他原地待命,不准乱走。这一时刻,赵昚仿佛有所预感一样,严格地限制出京人员的行动自由。历史证明这是非常明智的,可仍然不够,赵昚还是把这些人看得太简单了。
南宋另选了一个叫胡昉的小吏去金营探讨议和条款,这会让事情有所转圜。毕竟只是个小吏,哪怕出错也不伤国体。
却不料这回可真是伤了国体啦!金军特别干脆,就是之前开出的四个条款,一条都不能更改,如果不答应,金军会马上渡过淮河,进抵长江。
为了证明强硬,金人把胡昉给扣押了。
这般强硬,让赵昚刚刚熄灭的怒火再次升腾,欺人太甚!不过是进攻受挫,金人便这般猖狂,真是悔不该错失完颜亮大败时的良机溜走。那时进攻,何来今日的窘困?
天子一怒,风云变色。赵昚诏告天下,立即重新启动战争机器,与金国再见输赢。他命令途中的张浚加快速度,马上赶到临安来,他以右相、枢密使身份相待,决心再次北伐。
主战派喜出望外,求和派傻了。他们以及金国都没有料到赵昚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其实在谈判中做个姿态,表现强硬之类都是常见手段,没必要马上见血你死我活啊!
汤思退组织人手全力向赵昚进谏,请千万不要冲动,要和平、要稳定、要发展
赵昚的回答是,他已经答应了张浚的提议,将立即启程去建康,亲临长江前线鼓舞士气。与金一战,在所难免。
汤思退苦闷,这是头犟驴嘛。看来劝是没用,得找根鞭子。他使出了之前百试百灵的那个办法,要赵昚向太上皇报告一下再作决定。
这是必杀技,赵昚必将妥协。
不料这一次赵昚勃然大怒,以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斥责之:“金人如此无礼,卿尚欲议和。今日敌势已非秦桧专权时可比,而你等却日夕言和,真比秦桧都不如!”
汤思退大惊,再一次没料到赵昚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马上低头认罪,从心灵深处挖掘自己的卑劣意识,做出了深刻的检讨。总之,他面对赵昚这个曾经的乖儿子,表现得非常乖孙子。
可是转身出宫之后,他的脸色立即变得阴沉。“毛嫩的瓜娃子,这是你逼我出狠招!”
一辈子以阴人搞事为工作特长的政治高官汤思退迅速抓住了赵昚的软肋,那就是张浚。无可否认,张浚真的成了一面旗帜。
在他的感召下,主战派才能抱成团,赵昚才有北伐的底气。那很好,除掉他。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求和派来了个造谣大动员,轮番上阵,各种各样的捏造铺天盖地地把赵昚给埋了。这些职业政客一会儿说江淮前线守备混乱,兵民不分,将帅无能:一会儿说海、泗等州孤悬在外,无法防守,代价过于高昂;一会儿举出无数例子证明张浚专横跋扈、目空一切、眼高手低更用超长篇幅介绍金军如何强大、无可抵御。
赵昚刚刚激奋的心渐渐从高高的云层上降落下来,返回到符离大败之后的纯军事对比上。他知道张浚自从符离战败后一直没有放松战备,现在已经召募了山东、淮北流民,精选一万二千人,充实建康、镇江等要塞;召集淮南、江西等地强壮兵力万余人驻守泗州;两淮关键地点都筑城、设寨,严加守备,又大造战船,加强水军。
近七十高龄的张浚日夜操劳不息,可以说殚精竭虑了。
可事实是无情的。以上这些都是临时抱佛脚的应急手段,哪一样都不是正规军队的规模,真要是顶用的话,国家军事建制就都可以作废了。
恰在此时,金国方面松口了,那边放回来胡昉,带来了金国皇帝完颜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