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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4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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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曦传承了他祖父吴璘的一些特征,性格早熟,生有大志,举止英武。这本是极可贵的,可是生在了吴曦的身上,就成了悲剧。
  他年幼时的某天,父亲吴挺问他志向,小小年纪的吴曦昂然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男儿当”“当”的一声,他被他爹一脚踢了出去。小吴曦在地上翻滚,掉进了一个火炉里。他的脸被烧坏了,从此人们叫他“吴疤子”。这一脚踢醒了他,他再也不说那些豪言壮语了,同时也不恨他的父亲。他记住了自己的身份——人质。
  人质要雄心来干什么,说出口又算是什么?!
  压抑,让本来英武的心变得阴沉。人质的生涯,让吴曦对南宋皇廷没有半点的归宿感。而他的父亲突然死亡,让他焦急万分,眼看着家族基业——那些由祖父辈奋战一生才积攒下的基业就要被他人劫掠。他急,他恨,他无能为力,只能继续安静。
  谁知道赵惇却偏偏让那个位置空着!
  这大半年的时间,正是改变宋朝格局的关键时段。之所以关键,之所以改变了南宋的格局,是因为赵昚、赵惇这对父子之间出了大问题。
  赵惇在公元1192年年初得病。这一年里他用各种借口掩饰,无论如何不去重华宫探望父亲。在年底的会庆节,也就是他父亲赵昚的生日,十一月二十八日这一天达到了一个让全体国民都无法容忍的程度。
  他说自己病得太重,实在没法出宫,太上皇也体谅到这一点,告诉他不必勉强。可是三天之前,他能和老婆一起喝酒庆祝他儿子嘉王的生日,此后的一天,他又驾临经筵,和士大夫、儒生一起研讨学问。这是病得太重,没法出宫?!
  不孝到这种地步,堪称冷血忤逆。
  这样搞的后果很严重,比打了败仗割地赔款还让南宋臣民受不了。这时没人再有兴致劝他什么了,而是公开威胁他。
  “人心益弛,主势益轻。如有奸险之人乘机生事,则中外之情不通,威信之柄可移。即使擅传谕旨,恐怕也无从深察,或放散仪卫,或隔退臣僚,或间谍宫闱,或激怒军旅,恐陛下孤立,外延无以效忠。”
  赵惇很难得地听了进去。他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三次朝见重华宫,让年老的父亲、天下的臣民们都欣慰了一下。
  因为最后一次是南宋绍熙四年(公元1193年)夏历正月初一,所以,我们可以说这一年的开端还是很不错的。
  可惜的是后面的一切
  赵惇的毛病又犯了,过了新春,他连续两个多月不出门,将国政家事都扔到了一边。重华宫有人提到,他转身就走。直到注定了会在历史上留名的宗室异类赵汝愚、太上皇赵昚的嫡亲哥哥赵伯圭两方调停,他才破例开恩一样,陪着父亲去了趟公园。
  那个园子是当初赵昚专门为赵构建造的奉养之园,濒临西湖,占地广阔,是临安最大的皇家御园,名为“聚景园”。
  那一天是四月二十九日,赵惇陪着父亲在园子里缓步游春,赵昚欣悦安慰,在早春的阳光下容光焕发。这是他的儿子在发病后第一次陪他游玩散步。
  他没有料到,这也是最后一次。
  赵惇说什么都不再去重华宫,政务国事也随心所欲,闲着没事,会因为一个曾经的近臣与首相怄气,导致国家一百四十多天没首相办公。
  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每月四次的重华宫觐见又算得了什么呢?至于大臣们的劝诫,根本没有半点用处,连威胁都不生效了。
  赵惇就像是只害虫,用过了杀虫剂就有了抗体,得有新花样才成。
  新的花样在他本人的生日——九月三十日那天出现了。使用的人不是某个大臣,大臣们的脑子早被气蒙了,得民间的高手出面才行。
  这是一个叫谢岳甫的福建人,他说尽孝要及时,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天下最伤痛的事。这时你不去见太上皇,真等到太上皇百年万岁之后,你追悔无及。
  赵惇被震动了,他当场表示,明天就觐见重华宫,探望老父亲。
  在场的人一片漠然,没人欢呼庆祝。这样的命令太多了,天知道明天啥情况。转眼第二天,还别说,等大臣、侍卫们在内殿的屏风前排好队之后,皇帝真的盛装出现了。难道这次是真的?
  赵惇真的迈步走了出来,可是屏风后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他。皇后李凤娘驾到,她走出屏风挽住皇帝,娇声说道:“天寒,官家还是饮酒去吧。”
  赵惇习惯性地站住了,转身要往回走。
  大臣们再也忍不住了,这该死的女人果然肆无忌惮,深宫后院里也就罢了,居然当着大臣们的面也离间父子之情!
  中书舍人陈傅良走出班列,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赵惇的衣裾,要他立即出宫,按原计划办事。赵惇不理会,顺着李凤娘的手往屏风后面走。陈傅良也不松手,几步之间就将其拉扯到了屏风背后。
  李凤娘火了,厉声呵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秀才要造反吗?”
  陈傅良无奈,只好松手下殿,放声痛哭。到了这一步,李凤娘又胜利了。她用她的蛮横泼辣,毫不顾忌皇后的体面,再一次达到了目的。她应该满足了,把大臣都搞哭了,这在宋朝已经是宫廷雌性生物的颠覆性成就。
  可她还是不满意,听见陈傅良的哭声后,她立即派太监出来问:“这是什么礼?”儒家以礼治天下,大哭大闹算什么?
  陈傅良冷冷地回了一句:“子谏父不听,则随之以号泣!”这是圣人的话,有书为证,有据可查,混账女人你懂什么?
  说完,陈傅良直接下殿,根本不再理会什么皇帝皇后。
  这下子李凤娘彻底疯了,她在屏风后面气急败坏地下令,把陈傅良的进宫议事等权力全部剥夺,立即执行。
  这一切都在赵惇的眼前发生,可这个人自始至终一言未发,木然地任由李凤娘颐指气使呵斥廷臣如家奴仆辈。
  从这一刻起,大臣近侍们对他最后一点点残存的敬意都泯灭了。这还是个人吗?不是!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置之脑后。这还是个男人吗?不是!连自己的老婆都肆意妄为视其如无物。之所以大臣们还能对他参拜叩头,不过是礼法所定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惇的蠢事一件件发生,包括留正的自我流放,蜀帅缺人死不承认。与之相比,每月四次的重华宫觐见都没人再提了,只是由负责起居的官员每次记档,知道有这么回事就是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这一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太上皇生日的这一天。
  这一天是躲不过去的,上一次是自己的生日,不过宫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是很不孝的;这一次是老爹的生日,当儿子的再不去致敬,怎样都说不过去了吧?
  官员们早就领教了皇帝的各种无耻,为了确保这一次的过宫成功,他们想到了打提前量,先期把最大的那个借口堵死。
  他们纷纷上奏重华宫,要求太上皇不要再颁降免朝重华宫的旨意。
  赵昚有苦难言,他怎么知道当时一句心疼儿子的随口话,会变成一条横江的铁索,生生地挡在他们父子之间,让全天下人想尽办法也拆解不开。
  除非他自己站出来澄清可他就不!他要面子,他更不能伤儿子的面子。但是这回不行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年纪越来越老,他已经承受不了了。
  他想来想去,只好表了个态:“自秋凉以来,每欲与皇帝相见。卿等奏疏,己令送给皇帝了。”这等于配合了群臣,自己下令不许免朝了。
  再没有借口了,赵惇仍然我行我素。第二天太上皇生辰日,他只是派了副宰相葛邲率百官去重华宫朝贺,他自己既不去也不解释,反正就是这样,爱咋咋的。
  当天百官走在大内去重华宫的路上,沿途百姓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本性,邻里间谁家的孩子不孝顺,都会被大家唾弃责骂,何况做皇帝的身为天下之表率。如果说这一天之前,百官对赵惇失去了敬慕之心,那么从这一天起,百姓们也开始了对他的鄙视。
  这些,都是因果,都有报应的时候!
  报应的第一步是太学生们怒了。两宋间太学生们的地位是非常特殊的,自从靖康之变开始,国有大事,太学必争,太学生们以精忠无邪的热血对宋朝昏君庸臣们的败国丧邦之错有着决绝的反击,每一次都代表了公众的呼声。
  这一次,两百一十八名太学生集结起来,赴登闻鼓院上书,请赵惇朝见重华宫。另外一百多名则认为这样太慢了,要走多少个程序才能传到皇帝耳边,他们要直接伏阙上书,到金殿外要赵惇立即处理。眼看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学潮就要闹起来了,赵惇也似乎恢复了些许的理智。
  他对几个亲近的侍从(注意:侍从与内侍不同,不是太监)说,之所以不去朝见重华宫,是内侍陈源、杨舜等不让他去。
  侍从们先恍然,继而大怒!该死的阉货,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一定要除掉他们。可是赵惇又拒绝,他反诘道:“寿皇也有他左右亲信的人。”
  他仍然相信阉货们是为了他好。
  种种迹象表明,这人已经不能用人类准则来规范了。那么年老的太上皇还能有什么期盼?还有谁能拯救这对父子?
  还真有。
  从逻辑上讲,是上天吓疯的赵惇,那么能震慑他的,也只有上天了。还真帮忙,非具象体存在的老天突然间显灵,在之后的一个星期左右,太阳出现了黑子,太白金星在白天划过天空。这两种天象是各种族历法中的最强灾变,意味着会有大灾祸发生。
  赵惇尿了。
  他立即向老爸报到,一连两次朝见重华宫,表现得非常温文、非常孝顺。赵昚幸福了,他的儿子终于来看他了,这是他最盼望的事。他是孝宗皇帝,是宋朝十八帝中最重视孝道的一个,一生中无论是事关国家民族,还是他个人的梦想,都能因为所谓的“孝”字而屈从。
  他怎能忍受来自亲生儿子的不孝?
  这时,他的心灵安慰了些,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却不料上天就是董事长,永远只会偶尔来上班,而且是说走就走。无论是太阳黑子还是太白金星,总不能永远震慑着傻儿子。
  天象消失,赵惇恢复原样。
  悲催的父亲承受不住这种忽上忽下的落差,病倒了。新年之初得病,到四月的时候开始严重,长达百天之久,儿子无动于衷,从来没有半句的问疾之语,更不用说探望了。
  赵昚孤单地躺在床上,人们有时会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他说,他想去吴越偏僻之地,在那里“自泯其迹”。
  他灰心丧气,觉得生活了无生趣。
  另一边,儿子却焕发了前所未见的生机。还是在当月,赵惇决定带着自己的老婆、儿子、嫔妃们去玉津园游春。有大臣实在看不过去了,告诉他“老父还在,独自欢娱不是人子当所为”!赵惇置若罔闻,兴致勃勃地走出大内,去临安名园踏春。
  那一天,他们欢乐的笑声传得很远。
  老父亲赵昚听见了,像赌气一样硬撑了起来,在第二天也带着妻子去玉津园游玩。这是他的性格、自尊所能达到极限之后的谴责,他在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向儿子控诉!
  儿子没有表示,父亲却因此而病体沉重。据说,赵昚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是他单独一个人走到望潮露台时。
  宫墙下市井民巷里小孩儿们在跑跳玩闹,嬉笑声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听见孩子们在叫:“赵官家来了,赵官家来了!”
  赵昚长叹一声,黯然自语:“我叫他尚且不来,你们叫也枉然啊。”他内心凄然不乐,病势加剧了。
  消息传到外界,本来已经厌恶透了的人们再也无法忍耐,各方面的人都用自己的分内行动,或警示或恳求或鄙视赵惇。
  起居舍人彭龟年在大殿龙墀处叩首直到血流满面,赵惇无动于衷。
  太学生写了篇文章,其中有两句:“周公欺我,愿焚《酒诰》于康衢;孔子空言,请柬《孝经》于高阁。”拿中国文化礼教源头的两大圣像说事,可以说没法再升级了,赵惇没有反应。
  首相留正这一次终于站了出来,他先是率领百官要求立即过宫问疾。赵惇拂袖而起,转向后宫。留正一把拉住了皇帝的衣襟,一路随行,一路进谏,啥用也没有。留正大怒,既然说什么都不听,还要我们这些官干什么,把我们都罢免了吧!
  赵惇也怒了,要宰执都退出去。
  宰执们和百官一起退出了城,在城外浙江亭上待罪。这回不只是没首相了,所有官员都没有了。可是赵惇仍然无所谓。
  谁都没招儿了,最后只能请求让嘉王,也就是赵惇的儿子替他去重华宫探病。这总行了吧?赵惇总算是点了一下头。
  南宋绍熙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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