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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就再没下文了。
可是从赵普家里出来之后,赵匡胤却突然提出不走了,他要把皇都从开封迁到洛阳。一言既出,天下震动——准确地说,是他的臣子们地震了。但地震归地震,就算真的天塌地陷了,也没有人敢对这时的赵匡胤说“不”,史称“群臣莫敢谏”。但事无绝对,终究还是有一个人跳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表现了自己的“忠心”。
是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此人是赵匡胤的多年心腹,他说——东京开封有汴渠之漕运,每年从江、淮间运米数百万斛,京城里数十万兵丁都靠这个生活,陛下您突然迁都,在洛阳怎么运粮?况且库府重兵,根本之地都在开封,实在不可动摇。
说得似乎有理,但赵匡胤理都没理他。他知道,严格地说,这时每一个人都不再代表自己了,他们都是有目的的。真正不愿意迁都的那个人很快就会自己找上门来。果然,晋王赵光义来了。
这个温文有礼,得体大方的弟弟从多角度,多方面的考虑出发,小心从容地对哥哥说了很多不宜迁都的话,但赵匡胤决心已定,他的回答非常干脆有力——你说迁到洛阳不行?不,洛阳只是一时之计,往后我还要迁到长安。(迁河南未已,久当迁长安。)
洛阳、开封、长安,它们有区别吗?这都是中国古代的帝都名城,每一个城市都有多次成为历代王朝国都的荣耀。但是这里面却大有分别。
说开封,开封居于中原的要冲地带,周边四通八达,尤其是水陆码头,从汉代起,就修有汴渠,隋唐时又再次扩决,使它“引入泗,连于淮,至江都而入海”,占天下漕运之大利,所以以开封为国都,注定了会繁华昌盛。
但是开封的地利条件又注定了它不配成为一国之都。它四面旷野,一马平川,没有任何的天然屏障,只要有敌人渡过黄河,它就会直接暴露在敌人的刀枪之下。请大家回想,战国时孙膑的围魏救赵,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开封无险可守,攻之必下。而洛阳,西有函谷,东有虎牢,皆为天下之险关,当年秦国就是因为这些关隘,独抗中原六国而安然无恙。再看长安,那就更理想了,“以河为池,以岭为墙”,那是黄河与秦岭直接作为屏障!
在长安建都,那是连近二百年之后的世界最强军队蒙古铁骑都没法正面攻破的安全保障。
这些会有人不懂吗?要知道,赵匡胤身边的人大都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西北人,而且每天里所想的就是攻防之间的生存与灭亡,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常识了。那么还会有人反对吗?
赵光义反对,他给他哥哥跪下,史称“王叩头切谏”。
赵匡胤没办法,只能进一步解释——我要西迁国都,不为别的,只不过是想据山河之险而去除冗兵之害,就像周朝、汉朝那样使天下平安。
请留意,赵匡胤作为宋朝的第一位皇帝,一切的政治法令,立国之本都由他来开创,而他也在时刻地修改着各种经实验证明不合适的东西,比如说让宋朝后世苦不堪言的“冗兵”。在开封那个无险可守的地方安家,就必须得有大量的机动部队,而搬到了洛阳或者长安,就能彻底地改变这一陋政。
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但是赵光义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抬头,向他哥哥说出了五个字。历史证明,这区区五字,就彻底决定了中国民族近三百多年的屈辱和悲哀,以及此后不断地亡国、变种之祸。
赵光义说——“在德不在险。”此言一出,史称赵匡胤“不答。”也就是说,皇帝陛下被这五个字给震住了,没话可说。
但是这五个字有什么可怕的?字面上理解,不过是说,天下最重要的是“德”,按照中华文明的古理,“德”即为人心。整句话就是在强调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所谓真理——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同样也可以理解为,赵光义在教训他的大哥,说守天下,固国都,别老想着什么地理上的险要,只要全民一心,共同抗战,那么天下自然就太平了,绝对不会出事。
这对吗?每一个人都清楚,赵光义在说梦话。
饱经离乱,在刀枪箭雨里滚出来的赵匡胤满可以一脚把他弟弟踹倒,然后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大声呵斥他,警告他你念的那点古书狗屁不通,什么“在德不在险”,人心这么管用,李煜是怎么抓来的?金陵城是怎么打下来的?只需要寥寥数语,就可以打掉这个混账弟弟的气焰,从此要他守些本分。
或者就更阴险点,学一学汉武帝刘彻。当年刘彻的太子也有个满口仁义道德,叫嚣着要用“德”去感化匈奴的智囊,这人整天拿着圣人的语录来砸皇上。结果刘彻没生气,直接把这人派到了边疆。没过两个月匈奴人就砍了那位有“德”之人的脑袋。
赵匡胤何不有样学样,也把同样有“德”的赵光义派到西北去感化一下契丹呢?那样岂不一了百了,干手净脚?
但是赵匡胤偏偏选择了沉默,沉默啊沉默,直到当天他让“在德不在险”这五个看似光明磊落,金光闪闪的大字成为了这次谈话的最后结点。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当天赵光义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他哥哥面前从容地走了出去。之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胜利的人是哪一个。
危言耸听吗?那么现在来总结一下,这次谈话的内核是怎样的。首先,不要看赵光义在外表形象上有礼无礼,要看的,是他话里话外的含义——先是赵光义强调迁都的各种不便及弊端,这时赵匡胤很强硬,直接说洛阳不算什么,长安才是吾所欲,给了他老弟当头一棒。但是没想到小弟根本没在乎,反而开始喋喋不休地讲道理,而且还给他当众跪下了,“叩头切谏”。从这时起,赵匡胤就开始了颓唐疲软,其实他该做的,是要么就让二赵自己跪着去,自己爱干吗就干吗;要么就像往常那样,亲切动人地把弟弟扶起来,是喝酒是看戏嘻嘻哈哈混过去,让你有劲无处使,有气撒不出,像李煜和徐铉那样郁闷死。但要命的是,他居然开始了解释,就像心虚似的,说了些什么“迁都只是为了不冗兵,要学周、汉故事”
这都哪儿跟哪儿?气势一弱,立招外崇,赵光义马上跟进,说出了那句五字真言。之后谈话就结束了。细细品味,这期间完全是二赵在步步紧逼,用各种手段加肢体语言逼迫他大哥就范。而赵匡胤也真的配合他,一再地解释,一再地迁就,直到最后像理屈词穷一样的哑口无言了。而且更加诡异的是,他当着弟弟的面没有话说,当弟弟如愿离去之后,他才望着背影,对左右人等说出了另一番话——“晋王之言固善,然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
仍然看得极准,仍然雄才伟略目光如炬。但为什么你刚才不说啊?这时你多像一个当面吃了亏,没了办法,只能背后说点闲话找些平衡的可怜虫啊
那么到底这“在德不在险”的五字真言有什么厉害的啊?它有什么魔力让赵匡胤当场就范,把迁移国都这样的国政大事都放下了?
事情要从赵光义的“德”字上想。德,即人心、官心。稍微搜脑一下,想必大家都知道,有无数的官场事件曾经让历代的皇帝们跳脚骂娘,可是等到要出狠招整治时,往往只要一些重臣向皇帝低声说出一句话来,皇帝老儿就一下子偃旗息鼓不玩了。
那句话是——陛下,小心“官场震动”
皇帝是什么?万人之上,杀伐随意,还怕什么官场震动?不服就都杀了算了。可郁闷的是为什么皇帝们就都害怕了呢?
看一下,关于官场、民心还有权贵们的羽翼一旦丰满起来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有另一件活生生的例子可以参照——汉高祖刘邦没法换太子。
同样是开国皇帝,而且是远比赵匡胤强硬不羁,习惯性不按常理出牌的刘邦,由于喜欢小老婆戚夫人,爱屋及乌,就想把太子换成戚夫人所生的儿子如意。但是他大老婆吕雉在一次宴会上请来了四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老头儿们几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在原太子旁边喝酒,就彻底打消了刘邦换太子的念头。因为什么?刘邦事后说——那是商山四皓,四个出了名的贤者啊,彼羽翼已成,我没有办法了
羽翼和贤良名声的影响力在古代可想而知了,而赵光义这时所拥有的声望以及班底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商山四皓。这时重新回顾一下四年前赵普罢相,赵光义升官的争斗,难道赵匡胤真的是疯了吗?他真的看不出弟弟的勃勃野心?
当然不是,解读赵匡胤,可以发现他的初衷是稳住赵光义,先拿下赵普,两个混账专权的东西都不能留,只是要有先后。
先赵普,说拿就拿,甚至借光义之手来打压,一来国君不出面,政局不大乱;二来也让光义的原形露一露,以后动手时没人说他不顾手足之情。
而对赵光义,要一步一步地来,终究是自己人。这个步骤分为如下几步,首先把德昭推上前台,再把国都迁了,一来符合国家利益,二来可以解掉燃眉之急——光义已经尾大不掉,在开封的势力盘根错节,如想一举拿下,势必惊动天下,不如趁迁都之名,把整套班底人马都换一下。这样,不动声色,顺水推舟,就把事情都办了
但是别急,你有初衷,我有定律,光义的主意很稳——我已经牢牢抓住了上层建筑里的根本力量,你是皇帝,你的诏令至高无上,可是也要人去实施才行。如果全体反对,你能一个人去搬家吗?尤其是你一切求稳,对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极度珍惜,而且还特别的好面子,社会要和谐,官场要安定,决不留下任何的污点骂名那么好吧,我当场向你叫板,除非你肯立即翻脸!
要不你还得听我的!
就这样,赵匡胤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弟弟大摇大摆心满意足地从他身边走了出去,却毫无办法。他的心情,就此低落了。郁闷之中,赵匡胤决定四处走走,首先,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生之地——洛阳夹马军营。
往事历历在目,这是他生活了近二十一年的地方。触目所见,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一生,就像昨天一样,他还是那个无知的青年,孑然一身,孤独地走出了家门,被迫去外面世界闯荡
无数群臣环绕,身处人世之巅,赵匡胤却仿佛视而不见,他缓缓地向一条陋巷走去,轻声地说——朕记得,小时候曾经得到过一匹小石马,常被玩伴所窃,所以埋在了这里,不知它还在吗?
一呼百诺,立即有人去挖,那匹石马竟然还在。
赵匡胤接了过来,默默地把它带在了身边。之后,他就要回开封去了。临行前,他再一次来到了父母的坟前,这一次他悲从中来,突然扑倒在父亲的灵前,向早已死去的父亲痛哭告别——“父亲终生不得再朝拜于此矣!”
当天赵匡胤久久不愿离去,他登上了陵园神墙上的角楼,四处观望,只见南有少室、太室诸山;东有青龙、石人诸峰,西临伊河、洛水,北靠黄河。名山形胜,终古长青,突然间他取过弓箭,向西北方尽力射出,然后向左右吩咐——“朕生不当居此,死当葬于此矣此箭所停处,即朕之皇堂(墓地)。”他拿出了那只小石马,命人埋在箭落之处,作为标记。
之后,赵匡胤走了,他又一次离开了洛阳,走向了他无法预知的命运
第二十四章 烛光摇曳话当年
赵匡胤回到了开封,这时不管他本人的心情怎样,也不管他本人想要做什么,他都被一股空前炽烈的民族热情给包围了。回望历史,自从上个世纪,即8世纪唐王朝的安史之乱开始,汉民族就开始了沉沦,彻底失去了安定平和的好日子,并且从那时起,异族不断入侵,割据不断形成,整个汉文化开始了空前的衰落至今已经整整二百二十二年了!
不断地改朝换代,不断地厮杀掠夺,生灵涂炭,直到赵匡胤横空出世。他居然只用了短短的十七年,就让中原与江南重回版图,让破碎不堪的原唐王朝州县渐渐地重新捏合成形,开始复原。那么下一步又要做什么了?北汉乃至于更北边的燕云十六州,只要夺回了它们,就可以重新江山一统,复我神州!
那还等什么?历史的车轮谁也没法控制,就算是亲手推动了它的赵匡胤也没法让它停下来。就这样,宋朝的战争机器再一次隆隆开动,征讨北汉,刻不容缓,又一场战争来临了。
对赵匡胤来说,这就是再一次的欢乐和喜悦的来临了。因为无论谁都得承认,北汉已经彻底不堪一击,只要去打,就一定能顺利拿下。
时间很快到了公元976年的8月份,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命令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督部署;宣徽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