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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返京的时候。净念在那日被索翰华带走后,便一直住在驿馆,说是服侍,却如同在米铺一般,整日便也无事,尤其前几日因为受伤,连床都下不了。
而索翰华,除了头两日,便一直不曾再与净念见过。
“净念,”非无走到离净念三尺外的地方站立——他还记得少年那日如疯魔般的样子,从此不敢再轻易撩拨对方,“你准备一下,明日清晨,我们便要回京了。”
本没有期待净念的反应,非无看到少年忽然起身的动作,微有意外,随即警惕了起来:莫不是,这人又要发作了?那日神医说的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奴制,无药可解。而奴制的药性会激发人的疯狂,被下药之人学武会比寻常人来得快,更能轻易地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只是到那时,人已然彻底灭绝了人性,完全化魔。除了下药之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对付他。
而少年的种种表现,显然是堕入疯狂的预兆。
净念意外地转身,在非无惊愕的目光中,一个闪身,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面前。
“净念?”正大口吃饭的小沙弥意外地看到忽然出现的净念,“你怎么忽然就来了?”几日不见自己的师弟,小沙弥有些高兴,“你吃过了吗?我这……”话未说完,他便被人拎起来,霎时消失在众人面前。
用餐的民夫们都吓傻了,瞪着小沙弥坐过的地方,良久不能开口。
“王爷!”
索翰华随意地瞄了眼有些慌张的侍从,复又将视线放回书卷之上。
“下午堂山失火,我等速派人查探,静禅院被毁于一炬……法华大师与禅院数十弟子,被人全数杀死。禅院里的无尘和尚,下落不明……”
“哦?”索翰华放下书,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冷清清的残月,许久才问道,“除了无尘,所有的人……都死了?”
“是的……”侍从犹豫了下,想起近日住在这里的少年,“净念公子,与一个小沙弥被关在柴房,似是……被活活烧死。”
索翰华眉眼微动,随即挥手让侍从退下。
“……有些,可惜了。”
静寂的夜,隐约传来一声低叹。
大聿历昌平三年,静禅院遭人灭门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武林——须知,就在此先数月,江湖流传静禅院得了“天甲残片”,本引得了各路人马的觑视,只是因为水涝,忌惮于朝廷派守了许多官兵在堂山下,江湖各方势力还没来得及下手,就发生如此的变故。
有人传言,禅院众僧是被无尘和尚杀死,而天甲残片也落到了他的手上。再过数日,又有传言说,原来无尘和尚,就是当年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的恶人——上任严家家主严飞羽的长子,吴纪。
虽然当年严家就与吴纪决裂了,但此次静禅院一事闹得满城风雨,那法华大师本也是个高僧,在江湖上颇有地位……为此,数月来,严家与江湖众门派隐约形成了对峙之势。
而掀起风浪的罪魁祸首,无尘和尚从此再没了消息。
、【四】缘聚散 (2793字)
此世间,缘聚缘散,终归有法。当净明重修佛法再度为僧后,即便已成为世人眼里的高僧,那一抹模糊的背影依然存在了他心底最深处。彼时他已知因缘果报,当初的少年对自己所做的亦不过是偿还缘法,可是,那郁结在心上的疼痛却被时光沉淀成坚硬的沙石,梗在心窝,嵌入心血,伴随了此生此世。
“咳……”
躺在床上的少年,刺刺的头发长到肩膀,凌乱的散披着。他一边咳嗽着,一边想探起身,看着门口……他应该,快来了吧,净明心里如是想着,一面有些期待与兴奋,一面又是悲愤与担忧。
净念……
木板门吱呀地被人从外头推开,净明连忙抬起头看起——顿时失望,继而是熟悉的愤恨——虽说他本是出家人,但到底是少年心性,何况每日面对的是这个可能害得静禅院被毁、院主死亡的凶手。单是这个人利用自己的伤,来胁迫净念为自己做事,就足以让他无法不怨恨。
严慕冷眼看着净明愤怒的脸,嗤笑:“小和尚,别那样看着我。”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床头柜上,“净念有要事在身,近些日子都不会回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可别拖累了他……”
净明羞愤,只是自小生长在禅院,只会口拙地怒骂:“你这个修罗!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看着少年悲愤痛苦的样子,严慕只是冷漠地说道:“杀了你?哼,你的命本尊才不稀罕。若非要净念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你以为留你这条命又有何用?”见少年彻底地颓靡了,他又沉声威胁,“你别想着自杀……呵,你是出家人,可别忘了,自杀便是杀佛。还有,你难道不顾净念了吗?他身被奴制约束,你若死了,以他的性格恐怕不会再听我之言,到时候他可就是,化、魔、自、戕!”
净明终于崩溃了般,嘶声力竭地喊出声:“啊——”
青年的话,字字戳中他的心头要害。身为出家人,他不能自裁;作为牵制净念的人,他不能自杀……每日忍耐肉体蚀骨的疼痛,又得承受噩梦的过去。这一日一日,当如身困阿鼻地狱,煎熬苦痛不得超脱。
“没用的东西!”青年低斥,话语渐现刻薄,带着一种隐约的尖酸,“本尊实在想不透,就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净念牵挂,甚至甘愿受制?!”语气里,是求而不得的愤慨与莫可名状的妒忌。
净明惨淡一笑:是啊,他凭什么值得净念的挂心呢?否则,这两年,净念或许就不至于那么身不由己吧……就算是身中奴制,也不至于被人随意支使。
他从没想到,那个如木偶般精致却同样如木偶般没有情绪的师弟,竟对他这般上心……毕竟这些年来,净念始终不曾接受过他的靠近。
而这两年,虽不是完全由于自己的缘故,但多少也是顾虑了自己——净念变得越发地死气沉沉,整个人真如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世间。
他不知道严家让净念做了些什么,但是……净念每回回来时,身上都带着淡淡的血腥。他就知道,严家绝不是善类,否则就不会这般对待自己,就不会……
他想起了两年前的变故——或许,那将是他一生的噩梦,甚至会成为在他心头肆虐的魔。
那时晕头转向地被净念拎回了静禅院,正遇上院主与无尘师叔对峙。净明无法想象,那个平日里慈悲和蔼的师叔,竟是那般狰狞。他有些弄不清情况,却从院主的只言片语中大致得知了,无尘潜在静禅院,就是为了得到院主的迦空心法与天甲残片,却始终不能得手……直到,院主将迦空心法完全传于净念。无尘得了天甲残片,又怕江湖得了风声,故而起了灭口之心。
后来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只看到法华没有还手,任由着无尘打死;而自己,也中了一掌,当即昏死。
再醒来时,他已经被净念带下了山。然后是听闻静禅院被焚毁,无尘从此下落不明;再然后,他由于中了严家独门掌法,只能依靠着严家人给的药物延续生命;再然后,便是他这两年来半拘禁的生活……
虽然他知道净念中了奴制,虽然严慕说净念完全被他控制……可是,净明从不相信,净念杀光了静禅院的僧人。至少,严慕还没有得到天甲残片,也没有得到迦空心法。
……净明在或悲或喜中渐渐昏睡了。他中的掌,每隔三天就得要吃一次解药,然后便是沉睡到下一次掌伤复发。
严慕嫌恶地睨着床上的少年,几欲控制不住出手杀了此人……却最终不敢下定决心,他还没有从净念那里得到东西,更不知道吴纪的下落。最重要的,他还想得到那样一个少年的“心甘情愿”!
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如朝堂之上,昌平帝促成左丞相变革,不少反对派纷纷获罪,丢了官帽;最受先帝宠爱的皇子,现今皇帝的胞弟,文华亲王则是自请去了最西北最贫瘠的蓝苍山;如江湖之远,当年武林世家严家,因为无尘和尚血洗静禅院一事,终得江湖各大门派剿伐,老家主忧虑而亡,从此严家分崩离析,彻底退出了武林……至于天甲残片的下落,再无人可晓。也有不少人不曾死心,多次潜入颓败的严家,却始终没有结果。
而近一年来,江湖上凭空现出一人,行踪成谜、来路未知,武功高深而套路复杂。这样的人,屡次出现在江湖门派与世家,取了众多好汉的性命。武林中人,闻之色变。而此人,不仅是杀江湖人,更是闯入了沧国皇宫,割掉了沧国当朝太子的头颅!
有传言说,每逢此人杀人,便会伴随着一阵阵闷沉而急促的摄魂铃音——故而,江湖渐渐流传起了夺命铃的说法。
“……夺命铃?”男人低笑。
醇厚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女人听在耳里,脸颊忍不住发热了。她稳了稳心绪:“是,主上。那边见屡次动手不成,这次是铁心找上了夺命铃……约莫趁此江湖大会的时机,便要下手!”
男人不甚在意地点了下头,抚着拇指上的扳指,噙着一丝笑,不知想些什么。女人等了多时,终悄悄地瞄了眼对方……正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眸,背脊顿时发寒,急忙地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地跪好。
“江湖大会的事,如何?”
女人赶忙回答:“还是为了天甲残片,说是又出现了一块残片,就在啸风派。啸风掌门召集英雄,祭典天甲子,然后商讨如何处置残片。”
“哦?”男人意义不明地轻哼了声,随即离开软席,朝门口走去。
女人连忙起身跟上:“主上,您要去哪?”
男人徐缓地回头,对女人温柔一笑:“看来非莫真是没有把你教好……”
“主上?”女人惊恐地呼出声。
一道黑影无声地飘落,匍匐在地:“非莫领罚。”
男人淡淡地说道:“自去暗堂吧。”说罢,再不回头。
初夏的夜,凉风拂面,是别致的宁静与祥和。索翰华挥手让服侍着的人都退了下去,随即放下书卷,踱步来到窗前,看着天边一抹残月,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角。
叮铛——
很细碎急促的一道铃音,从莫名的方向不经意地传来,随即是几声闷哼。索翰华低下眼眸,把玩着指上扳指,叹息:“看来本王真是养了群废物……”
语落,一道清蓝的影子如鬼魅般飘至窗前。
、【五】若去来 (3424字)
索翰华及时地闪避,身旁的花坛便随之被砰地击得粉碎。来人亦是在瞬间就作出反应,伴着阵阵闷沉而急促的古怪铃声。两人之身影交错在黑沉沉的夜色与明晃晃的灯火间。一个身法活便、闪侧俯仰如影魅,一个攻防自如、拧展转挫如鹰隼,竟是好一会儿的你来我往,一番缠斗一时是难分高下。
片刻钟后,索翰华正迎上对方的攻击却并不再躲避,化掌为拳,气势顿时如虎出柙,迅猛狠厉,打得对方被迫退作防守。便是在这攻与防之间,索翰华得了个空隙,另一掌果断拍上那人的肩臂,将人抓丢出数尺外。
是他?索翰华收回了原本想要直取对方性命的攻势,变格杀为捉取,左手迅速点上大穴脉,少年遂被制伏。内心那一丝讶异的情绪已经沉淀,他细细地将不能动弹的少年全身打量了个仔细,连他自己也不曾想,竟是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奇特少年。
也或许,正是因为少年的奇特,印象才会如此清晰而深刻吧。两年前的少年引起了当时自己的一丝兴趣,得知他的死亡,本也只是有点遗憾。而今时,少年重新出现在他的眼下,没有多少变化,索翰华竟意外地发现自己对这个少年兴趣更浓了。
便在这时,他决心不追究少年的刺杀。后来,索翰华想,或许便在这样时候,少年就已化作刀锋,毫不犹豫地意图朝他心口插去!
“净念?”索翰华不紧不慢地走到因被点穴而僵坐在地的少年身前,低沉的声音里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原来你还活着,竟是好大的胆子,敢来刺杀本王!”
净念自然不会开口回应什么。虽然身体因为点穴不能动弹,有些扭曲地坐在地上,他的脸上还是淡漠近于木然的神色。索翰华俯视着他,看着他空洞的眼眸,几年不见,他似乎能从那双黑幽的眸里看出渐现沉郁的死气——那样的死气,从前次见到少年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出几分,却不似如今这般的明显。
“你就是夺命铃?!”
索翰华问着话,却完全是肯定的语气。他说着,把视线从少年的脸挪到了这人的右手腕上,那里戴着一串黑灰色的铃铛,大概有四五个,看起来这铃铛经历了不少的岁月。再仔细一看,索翰华能隐约看到铃铛上刻画着细致繁琐的纹路——似是经咒。
屋外传来一阵凌乱的声响,随即两道黑影飞了进来,扑通跪到地上。
“属下护主不力,请王爷责罚!”
索翰华转过身,淡淡地看着其中一人:“非无,都这么长时间了……你的功力还真是没长进。”
非无大惊:“属下知罪。”说着话,他几分惊惧地等着自家主子的发落,心里有些疑惑,刚才急忙进屋时,似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