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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这才是朕不愿让世民晋位储君的根本之因……”
封伦从座席上站起身来到殿中央跪倒叩头道:“陛下远虑,非人臣所能猜度,微臣钦佩之至。既然陛下圣心已定,就宜早日明示秦王,以息其争储夺嫡之心;更宜明示太子,以安储君之意。”
李渊皱了皱眉头,缓缓道:“现在让朕拿不定主意的,倒不是告不告诉他们,而是如何处置世民。为保全他计,也为了让建成日后能够顺利即位登基,朕必须及早削夺他手中的兵权。可是如今四海未定狼烟未平,朕还指望世民能在安定天下上助建成一臂之力呢。现在若是削了他的兵权,实在可惜了。”
封伦想了想,答道:“陛下若是左右为难,臣下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愿为陛下解忧。”
李渊眼睛一亮:“哦,说来听听……”
封伦道:“说来也简单,请陛下下敕礼部备大封拜礼,封秦王于洛阳!”
李渊一怔,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封秦王于洛阳?”
封伦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地重复道:“对,封秦王于洛阳。”
两仪殿(下)
两仪殿里的气氛凝重肃穆,皇帝天子在御案旁负手站立了已经有差不多一袋烟工夫了,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内心正在激烈交锋。封伦仍然不卑不亢地跪在殿下,神情安然自若。偏殿里的水漏滴答作响,大殿外凛冽的北风号叫着自广场上空席卷而过,天空中铅云密布,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撒将下来。
洛阳古称洛邑,周平王二年始为东周都城,前后五百一十五年。
秦末群雄并起,经八年混战天下复归一统,汉高祖立朝于洛阳,后迁长安。王莽篡汉,光武中兴,定都洛阳,是为后汉之始。
后汉末年宦臣弄权何进受诛,西凉刺史董卓进京,不久便废弃洛阳挟天子及群臣前往长安。
魏文帝延康元年,曹丕率魏庭迁都于洛阳。自此魏、西晋、北魏诸朝皆以洛阳为都,前后一百三十八年。隋大业元年,炀帝于仁寿宫登基继皇帝位,该岁岁末,炀帝登邙山,以邙山之南、伊阙之北、浬水之西、涧河之东为兵家必争之地,遂于次年三月命尚书令杨素、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营建东都。
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弑炀帝于扬州,越王杨侗在洛阳登基称帝,太尉王世充独揽朝政。明年,王世充废杨侗为璐国公,自立为帝,国号大郑,定都洛阳。武德三年七月,大唐秦王李世民率诸军出谷州,战于慈涧,王世充败守洛阳。李世民遂遣行军总管史万宝出宜阳拒龙门、刘德威自太行东围河内、王君廓自洛口断郑军粮道。同时,世民遣黄君汉独领一军攻洛城,扫荡黄河南岸。九月,李世民与王世充再战于邙山,斩首三千余,郑将陈智略被俘,王世充仅以身免。嗣后筠州总管杨庆遣使请降,荥、汴、洧、豫九州亦相继来降。武德四年二月,秦王率军进青城宫,与王世充三战于北邙。缚斩八千人,进营城。五月,世民率军破窦建德于虎牢,缚建德至洛阳城下,王世充大惧,率官属二千余人诣军门请降,自此千年故都归于唐室。
经过数代帝王的营造经略,洛阳城池坚固,物厚民丰,又地处中原,毗邻大河,已成为具备极高军事价值的战略要塞。唐郑之战基本是以洛阳为中心展开的。此战亦是天下定鼎之战。洛阳之战前后历时一年之久,其惨烈程度及凶险程度都是唐军自太原起事以来所仅见。关键时刻若非秦王力排众议径自分兵往拒夏军并一战而胜,唐军在洛阳城下几乎功败垂成。
正因为洛阳城乃是李世民一手得来,又全力经营数年之久,因而皇帝才对封伦的建议慎之又慎。一旦封李世民于洛阳,大唐必然会出现东西两都一君一王互不相制之局。李渊最担心的事,莫过于刚刚归于一统的天下因弟兄争位再度兴起波澜。一旦大唐陷入内战,突厥必然乘机南下,各路被大唐军威强压下去的反王及其余孽再死灰复燃,局面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沉吟半晌,抬起头问道:“一旦封秦王于洛阳,朕百年之后,如何可保世民向建成拱手称臣?”
封伦抿了抿嘴唇,说道:“陛下只想到了秦王会不服新君,却为何偏偏没有想到新君能否容忍秦王在洛阳据地封王呢?诚然,太子仁厚,行事向来稳重端慎,绝不会做出诛杀自家兄弟的事情来。然则齐王却难保不起杀念,到那时,满朝文武,又有谁人对新君的左右之力大于齐王?所以臣以为,封秦王于洛阳,陛下有两大隐忧。”
李渊点了点头:“不错,朕既担心秦王会做唐之刘濞,也担心建成和元吉会耐不住性子贸然兴兵伐洛。世民久历兵事,这一层自不待言。所以朕才只提了一件。”
封伦叩了一个头:“恕臣愚钝,臣以为这两件事皆应未雨绸缪。秦王封于洛阳,若举兵反叛,恐天下无人能制。太子和齐王若是兴兵伐洛,师出无名,必败于秦王之手。如此天下亦是秦王囊中之物,陛下又何必多此一举,徒使百姓备受刀兵烽火蹂躏之苦!”
李渊失笑道:“明明是你出的主意,如今却质问起朕来了,德彝,你好大的胆子……”
话虽如此说,李渊却笑吟吟地并未真个动怒,挥了挥手,命封伦继续说下文。
封伦也跟着凑趣般笑了笑:“陛下天纵英才,微臣的心思,怎逃得过陛下法眼……臣以为,若封秦王于洛阳,应裁撤天策上将府,恢复亲王常制,勒定亲王护军数目,此其一也;加李世勣山东道行台尚书左仆射,封鲁国公,陛下百年之后新皇加封鲁郡王,嘱其世守河东,此其二也;封齐王于凉州,但不予兵权,加任城王李道宗为陇右道行台尚书左仆射,此其三也。有此三策,可保陛下百年之后天下不乱……”
李渊听毕,半晌未曾发话。封伦的建议的确高明,封秦王于洛阳,却削去了天策上将府凌驾百官之上独立议政独立掌军的绝大权柄,勒定亲王护军数目,李世民的军权即被削去大半。授李世勣山西河东军政全权,封公晋王,将秦王的封地夹在李军与关中之间,以李世勣之能,足以钳制得李世民动弹不得。封齐王于凉州,却不给兵权,授素与秦王交好的任城王李道宗地方军政全权,既能稳稳弹压住素来不甚安分的李元吉,又能避免他对坐镇长安的李建成施加影响蛊惑挑唆。三管齐下,确能保得自己身后天下不起刀兵,只要内战不兴,大唐的天下稳稳传承下去就有所保障。
然而他忧心的是,削去了天策府议政调兵之权,一旦北方强夷突厥南侵,仁厚敦儒的建成于兵事素非所长。而能征惯战的秦王又没有了调兵之权,到时候相互牵制,虽说避免了兄弟交兵,却耽搁了抗敌大计。封伦的办法虽说应付内忧有余,消弭外患却稍嫌不足。
他想了半晌,挥挥手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兹事体大,朕还要仔细斟酌再三,你先退下吧!”
封伦也不再多说,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倒退着徐徐退出殿外……
寒士潦倒
封伦缓步出了玄武门,在随从的扶持下上了自己的马车,说道:“回府!”
戴着宽沿大帽子的车夫抖动手中的缰绳,两匹通体雪白半根杂毛皆无的骏骥缓缓挪动脚步,沿着北门御街由慢而快跑了起来。
按制宰相入朝可带三十六名从人护卫为仪仗,唐制草创,许多地方还不甚正规,因此朝中除了首辅裴寂之外,萧瑀、封伦、宇文士及等台阁辅相都是坐一乘马车往来于宫阙之间,便是太子和两位尊贵无比的亲王,进宫面君也不过骑着马带两个随从罢了。
长安街头的建筑物不断自马车两侧晃过,封伦却全然无心赏看,他所有的心思都在适才的廷议奏对上。从头回忆到尾,自觉无甚纰漏之处,一颗悬着的心到此刻方才放了下来。太子秦王争夺储位,都城长安局面诡异莫名,他身在帝侧总领中书省,行事说话半步都差池不得。说起来他也是堂堂大唐宰相帝国重臣,但是无论是皇帝、太子还是秦王,哪个都不是他这个中书令惹得起的角色。尚书左仆射裴寂支持太子,右仆射萧瑀属意秦王,这是全天下人人皆知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他这个貌似中立的中书令的意见才会在李渊那里颇受重视,也正因为如此,太子和秦王也才会花费了大力气来拉自己。自己既然哪边都得罪不得,也只能两边虚与委蛇,只是这种游戏过于危险,犹如赤脚行走在钢丝之上,一个不慎,立时便要身陷不测之地。
他正自闭目沉思,却听得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诡异地在耳边响起:“封阁老好一副仙风道骨,陛下恩典金殿独对,想必主上和阁老都受益匪浅吧?”
几乎是转瞬之间,封伦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浸湿,他愕然抬头望向眼前这个驾车的车夫,这才发现这车夫的背影看起来比往常雄壮了许多,斜眼瞥了车下的贴身随从封裕一眼,却见封裕两只盯着车夫的眼睛中显露出无尽的惧意。封伦虽说也颇为惊惧,但多年练就的宰相城府毕竟不同于凡夫俗子,哑然失笑道:“堂堂天策府骠骑将军,竟然屈尊来给老夫驾辕,德彝何德何能?竟得侯将军如此谦尊……”
侯君集隐藏在大帽子底下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封相客气了,您如今乃是圣驾之侧一等一的大红人,堂堂中书宰辅,陛下今日将裴相国和萧相公都遣了出来,却独留阁老在殿内,这等恩眷,恐怕除了太子和秦王,连别个皇子都未得享过。君集一个小小护卫骠骑,给封阁老牵个马赶个车,又有什么不体面处?”
封伦微微笑道:“君集不必多说无用之言,尽管道明来意,封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封相痛快!”侯君集赞了一声,“君集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想打听一下封相适才在两仪殿中和陛下都说了些什么,也想知道知道裴萧二位相公适才都说了些什么。”
封伦笑了笑:“秦王此次好不鲁莽,张亮之事,险些让主上回护秦王的一片苦心付诸流水。适才金殿上,两位老相国虽意见相左,却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希望主上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封某总算不负秦王所托,答应秦王的那件大事,今日封某已经办完了多半。就待陛下圣裁了……”
侯君集大帽子底下的眉头皱了起来:“阁老今日真的向皇帝进谏了?”
封伦点了点头:“是,封某适才建议主上封秦王于洛阳,并痛陈利害,此言若虚,让封某兵解而死,永世不入轮回!”
侯君集大喜:“封相果然是真丈夫,今日之惠,秦王异日必然有所厚报……”
封伦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请君集转告秦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日封某虽以言语打动了主上,但主上却并未最后下定决心。如今之计,是要想办法封住贵府车骑张亮的嘴,只要他不开口,陛下一旦决断,秦王的东行之计即可成功大半。若是张亮熬不得刑,说出什么不相宜的话来,那时就算主上有心回护秦王,朝堂之口悠悠,恐怕他老人家也有心无力。张亮虽小,却负街亭之干系,君集务必将封某的话转达秦王。”
侯君集点了点头:“封相放心,良言句句在耳,君集不敢耽搁,此刻就回禀秦王。大恩不言谢,以图后报。封相保重!此番君集得罪了贵驾侍,还望恕罪……”
此时车子已然转上了朱雀大街,在一处店面外停了下来,侯君集跳下车,冲着封裕微微一笑道:“劳烦尊驾送你家阁老回去,贵府车夫不出申时必然回府,不必担心……”说罢甩下车子和傻呆呆立在一旁的封裕,扬长而去。
封伦望着侯君集远去的背影,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叹了口气道:“回府吧……”
侯君集下车之际,太极宫北门禁军屯署统领右监门将军常何带着随从刚好转过街角。他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赵家铺旁的封府马车,不觉大吃一惊,心中暗想莫非封相国捷足先登了?定睛瞧时却见马车缓缓驶动,辘辘而去。他心中疑云大起,暗自思忖方才那下车之人的身形好不眼熟,依稀便是天策府的侯君集。他是武将出身,胸中颇少心机,想了半晌,未得要领,摇摇头苦笑一声:“这些大人物的事情,与我何干?”迈步向这赵家铺行来。
管家常安走在前头,伸手撩开了门帘子,伺候着常何进了店门,放下帘子高喊道:“赵家的,我家主人到了,还不快快看茶?”
“来嘞——”随着一声清脆娇啼,一个打扮朴素的明艳妇人急匆匆从二楼奔了下来,边走边念叨道:“大统领常来常往,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不是要小妇人好看么?”
这妇人手脚极为麻利,一错眼间左手上变出一个黄杨木的托盘,上面摆着一个三彩的茶壶四个泥杯;右手上拿着一块抹布飞快地擦着桌凳,转眼之间已是收拾停当,蹲身一个万福行礼道:“大统领安康,小妇人伺候不周,还望大统领大人大量,不要跟小妇人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