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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桃木梳递给少女“这梳子你若是喜欢就送给你了。这几天先不开门了。走,跟我把上面准备卖的那些梳子都拿到这里来,等我雕刻好了再拿去卖。”
“是,公子。”离歌抿嘴笑着接过他手中的桃木梳,面颊泛起隐隐的红晕。
就这样,南襄子一心一意地在各式木梳上雕刻着自己想出的图样,每一把梳子都不同。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已是三年时光。他所做的梳子名气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他却不雇帮手,也不收徒弟,总是一个人拿着刻刀坐在那张长桌前,唯一陪伴他的,就是那个翠衫罗裙的少女。
光线渐渐变暗,一天的生意也算是结束了。关了大门,收拾完南襄子吃过的碗筷,离歌如往常一样托着油灯走了下来。
“公子的梳子是越卖越好了,连那些高傲的王公贵族都喜欢的不得了呢,”离歌含笑说着,将油灯放在长桌上,忽的看见桌边被生生掰断的木梳。那木梳上的雕刻明明已经快要收尾,所刻的竹林也是清幽雅静“嗳呀,这梳子……公子你怎么……”
“没有灵魂。”南襄子微微皱着眉,只说了这四个字。
“公子近日来怕是心里有事吧,”女子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虽然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了,但是却越来越看不见公子笑了。若是可以,公子不妨对离歌说说。离歌若是能帮的上忙,一定尽心尽力……”
“已经三年了。可是我……总还是觉得这些梳子里缺些什么,我一直努力想要把它们做到最好,我想要让每一把梳子都是有生命有灵魂的,而不是呆板的刻画。我想要最终达到一种完美的境界,可是这种境界,仿佛永远都达不到……。”南襄子看着桌边被自己一气之下掰断的木梳,叹气道。
“完美的境界……”离歌思忖道“公子是追求完美的人,离歌跟了公子这些年,自然也知道。只是这世上不可能每件事都完美,有些时候,正是因为有缺憾,才显得更美。”
“我一直不明白,这其中,到底缺的东西是什么……”南襄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手指轻轻扣在桌子上“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竟然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你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公子还请放宽心吧。也许这东西就像是做梳子的灵感,该来的时候总会来。不该来的时候,寻他千遍百遍他也不会来的……”离歌说道,拨了拨油灯的灯芯,投在两人之间的光线更亮了几分。
“嗯,谢谢你了……”南襄子抬头,看着这几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说道,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这三年来,多亏有你帮忙。”
“公子这是说哪里话。”翠衫罗裙的女子低下了头,咬了咬嘴唇,隐隐的,似乎有一抹笑意,脸颊处悄悄添了红晕。
油灯不知疲倦地燃着,南襄子依旧在长桌边雕刻着自己心中的画面,离歌坐在另一侧为他添置新的冬衣,一针一线,穿梭不息,针脚细密宛如女儿家的心思。她转过脸,看着一心只专注于自己手中木梳的男子,心中似乎有一声轻叹滑落。
也许燃烧的,不只是灼热的灯油和一寸一寸耗尽的灯芯。
还有倾尽真心的等待和烟火一般绚烂的青春。
第一章 桃木梳(二)
三年之后,又是三年,冬末春初,长桌都已经刻上了岁月的痕迹,还是那两张四方椅,还是灯下的两个人,灯芯已经换了一根又一根。男子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要展开的意思。
“湘南公子,从明日起……离歌就不能再服侍你了。”灯下一直安静做活的女子忽然抬起头说道,似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啊?”南襄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感觉有些突然。
“离歌从十岁起就跟着公子,那时公子说离歌若是何时想离开了,可以随时离开。离歌十二岁的时候,公子开始在梳子上雕刻图样,离歌白日里帮公子照顾外面的生意,晚上就坐在这陪着公子到深夜。如今离歌十八岁了,家里早就给离歌安排好了亲事。这门亲事离歌已拖了三年,现在离歌也该走了。”翠衫罗裙的女子淡淡说道,语气里似乎有些无奈。
“哦……那你,那你去就是了……”南襄子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这才惊觉她已经从初见时那个懵懂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只是自己从未注意过“这些年,谢谢你了。”
“公子可还记得曾经送过离歌一把桃木梳?”女子放下手中缝制好的衣服,起身解下腰间挂着的荷包,从那荷包中拿出的,正是当年南襄子雕刻的第一把木梳“公子可又知道送梳子是什么意思?”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见男子不说话,离歌幽幽地说道“可是这寓意公子不知道,离歌却误以为公子知道。离歌明白公子一心一意只想着做好梳子,只想着达到自己心里完美的境界,其他的不管是惊天动地还是默然无声都入不了公子眼中。”
“公子曾经说总觉得自己做的梳子里缺些什么东西,不想要只是呆板的刻画,而要做成有生命有灵魂的梳子。公子问离歌知不知道所缺的到底是什么。这六年来,离歌心里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公子做梳子的技艺自然是别人比不得,可是这些雕刻里独独少了一样东西,”离歌说着,手指摩挲着那把桃木梳“有抚琴之人曾说,悲凉喜乐在心不在手,不在木亦不在石。人悲喜而木石相应,精诚所致此曲得成。离歌想做梳子也该是一样的道理,没有感情的东西是不会有灵魂的。而公子所缺少的,恰恰就是感情。”
“这些年从未见公子出门,也不曾见公子与人交往。公子总是一个人闷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情。离歌侍奉旁边,也只能听到刻刀在木头上划过的一瞬间发出声音,听不到任何人或者事在公子心上走过的足音。离歌曾经想用六年的时光让公子找到那所缺少的东西。可惜公子的心比檀木硬的多,离歌却不是刻刀,留不下哪怕一刹那的回声。离歌现在方才明白,公子心里并无离歌,只有完美二字。”翠衫罗裙的女子说着,一声轻叹从唇边滑落。
“公子一心只想着追求完美的作品。离歌无能,不能留在公子的视线里,更进不了公子的心。公子可以等到完美境界到达的那一天,离歌却再等不了了。假如离歌在公子身边八年公子都不能察觉到离歌的心思,那即使我再留八年,十八年,也是枉然,”离歌继续说道,眼里含着淡淡的失望“没有人不喜欢这种感情,只是,离歌已经怕了这样日复一日的等待。从始至终,都只是离歌一个人做着以为能够感动公子的事情,到最后,离歌才发现被感动的人仅仅是离歌自己而已。与其这样患得患失、兢兢战战的辛苦,不如和一个眼里心里都有离歌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即使那个人在离歌心里永远比不上公子的地位,即使离歌喜欢公子比喜欢他要多得多。可是公子,终究不是能给离歌一世安稳的那个人。”
“公子,离歌走后,记得按时用膳,早些休息。虽说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但公子日日忙到深夜,这些欠下自己身子的债,多年后总还是要还的。一年四季的衣物,离歌已经多赶制了几套,都放在上面的几只木箱里,记得要穿,”女子说着,眼神幽幽,如烟雾缭绕“这桃木梳,就当是公子留给离歌的一点念想吧。离歌的家人已在外等候多时了,离歌也该走了。公子多保重。”
将近双十年华的女子说着,对着南襄子一揖,将手中的桃木梳重新收回荷包中,转身离去。一袭翠色衣衫如一叶渐渐漂离的扁舟。
南襄子有些愣神地看着她走上楼去,向四面移去的地砖开了又和,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油灯的火苗不住跳动着,南襄子还是面朝着女子离开的方向,想着方才离歌对自己说的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光线越来越暗,男子拨了拨油灯的灯芯,拿过手边的紫檀木梳,继续拿着刻刀在梳子上雕刻未完成的图样。
那一夜,南襄子很早就回了里屋,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很长很乱的梦境之后,睁开眼睛,耀目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原来已经到了正午了啊……怎么没有人来叫自己……
“离歌。”他像往常一样起身穿好衣服,习惯性的推开门喊道。可是,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整齐摆放好的梳子和盛放东西的木箱,再也看不见那个翠衫罗裙的女子。他这才想起,她已离去。
离歌走了以后,南襄子没有再雇新的侍女,也没有找帮手。每天开门的时间从清晨推迟到了正午,闭门谢客的时辰也提了前。可是光顾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他一个人忙里忙外,每一分钟都安排的格外满。每日太阳沉入地平线之后,他就走到底下的小屋继续雕刻空白的木梳。油灯灼灼的燃着,一长桌,一人,侧面还是那张再无人坐的四方椅。
他只觉得周围似乎格外安静,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安静到可以感觉到血液在身体中的流动。好像真的少了什么一样,心里空下了一块地方,怎么填都填不满。
微微转过脸,那个低眉明眸的女子仿佛还在灯下一针一线地做活。
“离歌……”可只是一眨眼,那个女子就又淡去的无影无踪。
也许是太习惯,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却总忘记她一直在身边,总是习惯于一次次的忽略她期盼又悸动的心思。就像自己一直在呼吸,却忘记了身边的空气。他理所当然的以为她不会离开。而当她真正离开的时候,他才明白,不知不觉中,这个名为离歌的女子竟已经深深的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中。
她该是也找了个好人家吧……南襄子在灯下默默想着。
八月后,已是初秋,南襄子像往常一样开了店门,来买梳子的人已经排起了队。每天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的,明日就像是昨日的重复。再难起波澜。
酉时将至,客人已渐渐少了,南襄子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之后伸了个懒腰,从柜台后面走出准备关上店门。这时,只见一顶装饰极为朴素的轿子在店门口停了下来。抬轿子的二人放下轿子。然轿子中的人却并不出来,只从帘中伸出一只手来,将一样东西交给轿子边跟随出行的丫鬟。
那丫鬟明白主人的心思,拿着那东西走进店来。她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这木梳铺的主人。把手中的荷包放在柜上。
“我们夫人说,这东西还是还给湘南公子吧。”少女说着,声音脆生生的。
“她现在……还好么?”南襄子低头,看着那个熟悉的荷包,有些犹豫的问道。
“我们家老爷对夫人可好了,夫人马上就要给我们添一个小公子啦。”那丫鬟还是懵懵懂懂的年龄,只心直口快地说着。
“哦,那就好……”男子修长的手指抚过荷包上绣着的一对鸳鸯,心头涌上一股从来没有的情感。
南襄子看着那小丫鬟轻快地跑回轿子旁边,轿子的帘却没有再掀开,但他似乎能感觉到轿中人波动的心绪。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忘了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离歌!”终于回过神来,他抓紧柜上的荷包追了出去,可是茫茫人海,急急流年,视野中,早已不见了那顶轿子的踪影。
“离歌……”男子倚靠在门上,打开手中的荷包,那里面放着的,果然是那把他送给她的桃木梳。他拿出荷包里的桃木梳,只见木梳的正面依旧是那幅雨打芭蕉图,细密的金色雨丝如阳光一般落在手掌形的芭蕉叶上,木梳的背面却新刻上了一行小字。
“今生已过也,愿结来世缘。”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离歌平日里跟他开玩笑一般讲的话,这个女子曾说下一辈子还要当他的小丫头,还要照顾他。就算不能帮上什么大忙,能陪着他也好。
来世……
我怎么可能还会有来世呢……
他这般想着,攥紧了手中的桃木梳,梳齿深深的硌痛了掌心。荷包上的那对离歌一针一线精心绣成的鸳鸯依稀如新,人心如旧,只是岁月易老,思君更易令人老。
第一章 桃木梳(三)
南襄子关了店门,只觉得这间房子里空荡的让人烦躁。
罢了,生活总还是要继续下去。如今她能找到一个好人家托付,不也好过在我身边白白耗尽自己的青春年华么。南襄子这般想着,把木梳收回荷包放入袖中。
从那之后,南襄子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在了自己的生意上。每日早起晚睡,梳子上的雕刻愈发精巧,并且大概是由于注入了自己对离歌的复杂情感,刻画的图样也渐渐有了生命力和灵魂。
他从不让自己闲下来,只因为一闲下来就会克制不了的去想那个翠衫罗裙,低眉明眸的女子。尤其是灯火迷蒙,一人独坐的夜里。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睡梦中的南襄子看见了离歌的身影。梦境的雪原上,那个女子依旧身着单薄的翠色衣衫。她对着他笑笑,如往日一般向着男子走了过来。
“湘南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女子说着,露出脸颊上两个可爱的梨涡“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