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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烈闻听这番述说,当即冷笑道:“你不要以为随口扯些谎话,朕便查不出来。这宫里人情往来,一丝一毫皆是有迹可循的!”胡细细回道:“臣女不敢。”
当下,赢烈便令张鹭生去往内侍省将记档取来。
少顷,存档取来,送到御前。赢烈阅览了一番,其上果然记着去年正月十五,德妃苏氏赏赐上用宫缎一匹与太常少卿之女。他见果有此事,沉吟了一回,又吩咐道:“且将胡姑娘请入燕喜堂歇息,再把王旭昌传来。”左右得令,忙上前搀扶了胡细细起来,往后头去了。
张鹭生走去太医院传人,不多时便同了王旭昌一道回来。
王旭昌走到御前,行过君臣大礼。赢烈便说道:“今有一桩事,朕要你相帮着处处。”言毕,微微一顿,便将那事说了个原委,又望着王旭昌道:“你心里可有数么?”王旭昌不明底里,只道是襄亲王惹下的风流故事,连忙磕头道:“臣心中明白,臣必定守口如瓶。”赢烈微微颔首,遂叫张鹭生领了他进去。
这般过得片时,王旭昌自里头出来,望着赢烈欠身禀道:“启禀皇上,这位姑娘确已怀了三月有余的身孕。”赢烈剑眉微皱,默然不语,半日才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待打发了王旭昌,张鹭生走了回来,见赢烈坐在龙椅上怔怔的出神,便走上前陪笑问道:“皇上,那位胡姑娘要怎生处置?她一个未婚姑娘,在皇上寝宫待得久了,恐人要说闲话。”赢烈闻声,方才开口道:“这女子……留在宫里似是不大便当,又不能发还回家。这样,你打发人将她送至安亲王府上,传朕的口谕,叫安亲王妃暂为照管。”
张鹭生领旨,连忙走去传人,请了胡细细出来。又因深知皇帝不欲此事广传,便将她自养心殿的小门领了出去,使一乘小轿抬出了宫。宫门上早有一辆马车候着,胡细细眼看并非自己来时所乘的马车,不见父亲并随从等人,心中虽是不安,却不敢违抗皇命,只得登上马车。
掀帘入内,却见车内坐着一名年长宫女,起身扶了她坐下,却并不言语。胡细细心底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才坐稳了身子,车子便已辘辘前行。
车行了片刻功夫,转了七八个弯角,胡细细想要瞧瞧这是往哪里去,伸手去揭那马车帘子,却觉两边窗子竟然已经是钉死了的。她微微一惊,无法之下只得低低问道:“咱们这是往哪里去呀?”那宫女嘴却闭得如蚌壳也似,一字不吐,半日才说道:“姑娘不必问,到地方自然就知道。”
胡细细只得闷声不响,只惶恐不胜。原来,她腹中这孩子并非是赢绵的。这胡禄远的家风颇为不好,门禁宽松,内外混杂。胡禄远中年丧偶,续弦娶了一位小户人家的女子。这少年夫人虽是小户出身,却是年轻貌美,善拢人心,胡禄远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她性好看戏,胡府里时常有戏班子过去伺候。一住下,便是十天半月的不出来。这胡小姐便于机缘凑巧之下,结识了一位戏班唱小生的倡优。这小生生得眉清目秀,光华内敛,所扮演的又都是风月戏文。这胡姑娘正是风月年纪,听了几句戏文在心里,又看他风流人物,便乱了心性。时常同他眉来眼去,又使丫头私下送东西与他。
这小生本来见是个千金小姐,畏祸还并不敢吊膀子,奈何这胡小姐一意倒贴上赶。这小生又不好十分推拒,就成了这段露水姻缘。二人朝暮来往,颇露机关。只是胡禄远是个糊涂昏聩之人,家门之内出了这样的好事,还懵懂不知。这般过得几月,这胡小姐便添了胸闷恶心、月事停断的病症。那小生是个精乖之人,眼看事情不好,卷了些细软趁空走了,丢下胡细细一人不知所措。
这胡禄远虽是个糊涂之人,他那位夫人倒有些眼力,看出情形不对,将胡姑娘叫至内室,验出她贞洁已失,珠胎暗结之事,密密的审问了一回。那胡姑娘见事情败露,只得含羞忍耻,说明了缘故。胡夫人又惊又惧,又气又恨,虽则胡姑娘并非她亲生,但如今她是胡家的正房夫人,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也脱不得干系。但事已至此,再去逼迫那胡姑娘又有何益?姑娘家脸皮又薄,迫得狠了,她再上了吊,弄出人命来,更是无法交代。于是一句重话也没得,就放了她回去。夜间,胡夫人倚仗宠爱,撒娇卖痴的将此事告与了胡禄远。那胡禄远暗暗吃了一惊,虽也又羞又怒,奈何那小生早已逃的不知去向,要算账也不知怎么个算法。胡姑娘究竟是自己的爱女,将她逼死了,反落后悔。
无奈之下,他密密的找了些药来,想要除掉胡姑娘肚里那妖怪。然而这胡姑娘却是个生就的养育孩子的身子骨,那胎坐的极牢,吃了几贴药下去,也不见个动静。只把胡禄远焦急的满屋里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逢此时,司徒仲却寻上门来,告与他这条门路,叫胡姑娘出首援救襄亲王。原来,那小生虽是跑了,却不曾走远,只在京城近郊地方嫖赌宿娼,因分钱不公与人殴斗,被京城步兵衙门拿住。擒到衙门里,几棍子下去,他挨忍不过,便将自小及大所做的一应坏事尽数吐了干净,自然也将胡府里这桩美事抖搂出来。司徒仲正为赢绵之事发愁,忽闻得这桩消息,心觉倒是个援救的好法子,便将此人下了大狱,找上胡禄远言说此事。
那胡禄远本就在为女儿丑事焦虑不已,今陡然得了这条好路子,焉得不喜?再者,他虽见居太常寺少卿之职,也戴着个正四品的帽子,却因早几年一件小事见罪于皇帝,为赢烈不喜,仕途颇为不顺。如今得了这门路,既能遮掩家门丑事,又能与襄亲王攀上亲戚,如何不乐意?自然乐得无不应承。
那胡细细见事至如此,知晓若不答应终究不是个了局,虽是身不由己,心里倒也没什么不愿意,也就应下了。胡禄远便私下教了她些话,又上了一道折子,密奏此事,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胡细细心中有鬼,又不知皇帝要如何处置自己,惶惧不安,正不知如何是好。车子却已到了安亲王府的西角门上,车夫勒住牲口,便有人上来打起帘子,那宫女先自下车,又转身搀了她下去。她下了马车,见了周遭景况,不由问道:“这儿是安亲王府么?咱们到这儿来做什么?”那宫女说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姑娘不必多问了。”说着,早有几个仆妇上来,半强半请的迎了她进去。
宫中早已有人来安亲王府传来皇帝口谕,安亲王妃心中内情,使人将胡细细安顿下了,就亲身过去。
胡细细同这位王妃倒是曾有几面之缘,并不甚陌生,两边见过只坐着说话。安亲王妃有心套问她言语,然而好在来前司徒仲已然想好了一套说辞,叫胡禄远教与她,又把赢绵素日里的习惯好恶,形貌体征也都一一描述了个详尽。
安亲王妃问来问去,只觉处处落和关节,并无纰漏之处,也就交代家人仔细照看,她自去对安亲王说了。
翌日,安亲王入宫,将此事密奏与皇帝。
赢烈收得消息,虽则心觉赢绵风流荒唐,十分不悦,却因查明他与皇后并无瓜葛,倒欢喜起来。随即传来内卫下旨释放赢绵,令其归家休养,赏赐了许多物事以作补偿,又颁旨赐婚,将胡细细许配与他。
赢绵才脱牢狱之灾,又有喜事临门,虽明知自己是当了便宜丈夫,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谢恩领旨。他遭此大难,元气损伤,又惦念萧清婉安危,精神十分萎靡,心中怏怏不快,索性将王府大门紧锁,每日只在家中静养。
朝中大臣见他为皇帝赐婚,不知底里,还是张罗着送礼道贺。赢绵烦扰不堪,只叫门人答应,他自家却仗着圣旨有言,闭门闲居,一个外人也不见。
赢烈了毕此事,连忙起驾往坤宁宫去,欲将赐婚一事告与萧清婉。
此案颇多疑点,赢烈虽本是个心细多疑之人,却为着关切自身,心绪大乱之故,并未多做考究。那唐玉莲受审之时,满心怨毒,只要惠妃日后能扳倒皇后为她报仇,咬紧了牙关,任凭酷刑施尽,总不肯吐露一字。若说拿其家人相胁,她又对唐家并无半分亲情,这世上也并无一个可牵挂之人,当真是冷心至极。且此事她同惠妃做的颇为机密,涉事之人多半被除去,下剩的皆在储秀宫里,故而并无消息走漏。
赢烈本就无心再留她性命,只是要从她嘴里挖出消息。眼见办法用尽,却并无一毫用处,赢烈也没了耐性,只叫内卫用了些毒辣刑罚,将她凌虐致死,胡乱收尸。此案,也终就如此断了线索。
萧清婉不知内情,只道赢烈草率结案,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心中怨怼深重。
御驾行至坤宁宫,赢烈着人传报了,却并不进去。张鹭生不明其意,便问道:“皇上怎么不进去,倒在这里干站着?”
赢烈踟蹰道:“朕近来很有些对不住皇后,她心里只怕还恼着朕,先瞧瞧她愿不愿见朕罢。”
正在此刻,里头人出来回话道:“娘娘在后殿明间内坐,请皇上进去。”
赢烈大喜过望,当即迈步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嗯……赢绵当了便宜老公和便宜爹……
婉儿没那么容易消气滴~
第二百三十三章
赢烈入宫;行至后殿。才踏入明间;就见萧清婉一身素服;脂粉不施;一头乌丝只挽了个纂儿,却光光的,一样饰物也没戴。她见皇帝进来;起身拜倒,就跪在炕下。
赢烈慌忙俯身去搀;萧清婉却不理睬,一手扶着炕沿;自从地上起来。赢烈碰了个软钉子;略有些讪讪的;又见她斜身倚在炕边;身子瘦削,脸庞憔悴,比起之前那等动人风姿,大有弱不胜风之态,额上还缠着一圈裹了药的白布。不由心疼难耐,又懊悔不迭,连忙上前揽了她的腰身,扶她在炕上并肩坐了。
萧清婉身子微微一僵,却并无动弹,只将手自赢烈手中轻轻抽出。赢烈面色微滞,旋即说道:“近来身子可好些了?”萧清婉眼眸低垂,伸手拉了拉裙褶,淡淡回道:“无过就是这样,王太医的医术素来高明,臣妾一下没能撞死,自然是再不会有什么不好了。”
赢烈为她这话噎住了,半日才又道:“朕今儿过来,告诉你一桩事,前些日子里,你病中伺候你的那几个宫人,朕已然命钟韶英重惩以警示六宫。敢对中宫皇后不敬,朕必不轻饶!”萧清婉闻言,却浅浅一笑,说道:“他们也不过奉命行事,皇上何必为难他们?”赢烈闻言,颇为窘迫,又问道:“你心里可是怪朕?”萧清婉浅笑道:“这宫里的女子,上至皇后下至御女,风光荣耀皆是皇上赐的。皇上给,那就荣宠无边。皇上不给,便颜面扫地。既是天子的恩赐,那臣妾身处何境,也不敢有丝毫怨言。”赢烈面色一沉,上前拉了她的手。这一次,萧清婉任凭他拉了,面上却仍是淡淡的。
赢烈低声叹道:“朕知道这些日子,朕让你吃苦了。也是朕思虑不周,才令你受这许多磨难,朕对不住你。然而,出了这样子的事,你叫朕如何是好?谁会知道胡家的丫头竟会做个与你那双一样的鞋子来!还有那老二那房姨娘……这些事巧在一处,你让朕如何不多想!”萧清婉一笑,说道:“臣妾入宫这许多时日,皇上哪一日不曾多想?”赢烈急道:“婉儿,朕心里当真是看重你,在意你,方才如此方寸全乱。若非如此,又何至于弄到这般地步?”萧清婉淡笑道:“皇上是在意臣妾,还是在意皇室的颜面?”赢烈问道:“你不信朕的话么?”萧清婉说道:“皇上所言,是真是假,只有皇上自己知道。龙心叵测,臣妾无德无能,不敢揣度。”
她此言落地,赢烈面色一凛,松开手问道:“婉儿,你可是怨恨朕?”萧清婉顺势滑下炕来,跪在皇帝脚畔,扬起脸来望着赢烈说道:“臣妾不敢。”赢烈顿了顿,沉声问道:“你是不敢,不是不会?”萧清婉面色恬淡,一字不吐。四下静寂一片,仿若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半晌,赢烈又叹道:“婉儿,你我素日里何等恩爱,竟要为了这样一件事,断绝了夫妻恩情么?”萧清婉默然,良久才道:“皇上广有御妻,这所谓夫妻恩爱,也绝非会因臣妾一身而断绝。”赢烈脸色冰寒,缓缓起身,日头自他身后照来,映的他的身躯越发的高大阴森起来。半日,赢烈一字一句的说道:“好,这是你说的。”言毕,抬步便去,再也不曾回望一眼。
待赢烈去后,萧清婉身子一软,颓倒在炕边。
适逢青莺进来,眼见此状,慌忙上前搀扶她起来。惊见她满面泪痕,不觉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皇上才出去……莫非、莫非皇上还在疑心不成?”萧清婉摇了摇头,依着她的手在炕上坐了,轻声说道:“若他还在疑心,我必定不能安坐此处。我也知道这般必定触怒于他,可是我……我实在挤不出笑脸来……想到那些日子,想到他那样对我,我心里好难受。”
青莺无言以对,只是拿了帕子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