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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正相反,只会抚琴,不会弄萧。家师和师母当年可没少因为这个奚落我,我就是不肯跟家师好好学萧,怎么的,也吹不好,总是走音。”白贲难得露出比较灿然的笑。
“如无咎公子不弃的话,哪日本王与公子合奏一曲,不知如何?”
“好啊。月下把盏,抚琴弄箫,甚合我意。不过,以王爷现在的身子,恐怕还要等上旬月方可。半月后,也正是荷花盛放的好时节,银盘当空,到时候再跟王爷相约于此,可好?”
“甚好,甚好。”桓逸笑着举杯向白贲,“那就这么说定了!”
“本王这半个月以来,子午时的剧痛已经减轻了一半,是否再过半月,余毒就都能肃清了?”桓逸不由细问自己的病情。
“是,也不是。”白贲轻轻蹙了蹙眉,“再过半个月,王爷子午剧痛的症状应该会完全消失,但是五脏被毒药侵蚀得较重,疲弱无力得很,还需要慢慢调养月余,生发元气。”
难得白贲有兴致,肯慢慢地将病理讲给桓逸听,来灵兰阁看病的人都知道,无咎公子看病从不喜多言,也不会向病患解释什么。诊脉,开方,抓药,吩咐禁忌,仅此而已。
“这子午夺魂散是由两味至寒至热的毒药加以西闽特有的一种矿物粉调制而成。按医理来讲,一般而言,一寒一热两味药遇在一起,寒性和热性就会互相中和掉,不会有太剧烈的损蚀血脉五脏的威力。可这子午夺魂散的歹毒之处就在于,加了一味矿物粉,用以阻止药性中和,催生寒性与热性,让毒性分时发作。至寒之毒于午时阳气最旺时侵扰,搅得气血翻滚,阳不压寒;至热之毒却于子时阴气最重时发作,倒行逆施,阴不滋燥。如此这样悖逆昼出夜伏之道、身体阴阳之行,让五脏镇日不得修养,日夜不得安睡,气血翻涌,厌食呕血,最后终将形弊血尽成骷髅而亡。一阴一阳谓之道,偏阴偏阳谓之疾,王爷所中之毒又岂止偏阴偏阳那么简单。”
白贲停下了话,端起酒杯又缓慢地呷了几口,润了润喉,继续不疾不徐地说,“我与正子午时给您针灸,是为匡扶体内的适时之正气,压制逆行之邪气,让毒血随着每日的咳血排出体外。每日的汤药却是兼备祛毒和安抚翻腾逆行气血之双重功效,每日的药浴是帮助王爷匡养五脏,清净平和地修复五脏的器质功能。”
桓逸听得很认真,表情专注而迷人。
“所以王爷莫要心急。毒来如山倒,毒去如抽丝,还得循序渐进。”白贲看着面前的男子,俊朗轮廓,剑眉朗目,挺鼻薄唇,肤色是常年曝晒的深麦色,虽然现在两颊深陷,面色惨淡,但仍不能否认这是一个极英俊的男子,身形高大,骁勇善武,较之寻常男子更加挺拔轩昂。这个以煊赫战功著称的安宁王,不仅懂得行兵打仗,还通诗书音律,人也谦和有礼。鳏居三年,廿五岁,安宁王王妃的头衔……这人,是安阳城内多少闺阁女子的不二良人之选。
对于白简而言,良人……良人怕是比西域上等的羯布罗香更加难寻。白贲心中暗暗叹息,面色微怅,究竟是自己痴执奢求了。
“这个自是听无咎公子的。”桓逸从善如流。
正在此时,婢女翠岫远远地走了过来,走到亭下对桓逸和白贲施礼,然后立于一旁,有事跟白贲说的样子。
白贲起身对桓逸欠了欠,“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王爷请自便。”
“本王今日出来也久了,稍感疲乏,也回房中休憩了。”两人并行而立,桓逸才发现自己比白贲高了一个头,白贲的身高较之寻常男子还是略矮,骨架也小。桓逸南征北战,见过的南方男子都若白贲这样的身形,想着白珏夫妇举家从南迁来,白贲这样也实属正常。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台阶,桓逸径自回筱月院,白贲却立在原地等翠岫上前。
“有事?”白贲微挑眉。
“嗯,”一反在人前恭敬守礼的样子,翠岫的语气很亲近很自然,“还不是翠眉那个丫头,前些日子贪凉,又是玩冷水又吃了很多寒食,现在月事来了,疼得满床打滚呢。先生你过去看看吧。”
“活该!让她多疼一会儿,不然不长记性。”白贲笑骂,“都及笄了,还是孩子心性。”
“谁说不是呢,不过那丫头现在是知道错了,满口讨饶,求我来请先生给施针,她说再也不敢贪凉了。”翠岫也笑,“能在这灵兰阁离做事是丫头们的福气,仗着先生的医术,我们少吃了多少苦,若是在外面寻常地方,还不得活生生地忍着疼。”说到最后,翠岫的语气有些僵。
“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都过去了,想它作甚!我看王怀德对你挺上心的,他人也诚恳踏实,日后嫁给他,想来不会错待你,还没有公婆为难你。”王怀德是白家的总账房先生,已过而立,前妻病丧,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儿过活。
“唉,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对我有意思,可是,我一个被休弃的残|花败|柳,总觉得配不上他。”
“什么残|花败|柳!我最讨厌你说这个词!”白贲伸出食指点着翠岫的眉心,一戳一戳的,一副恨其不争的神情,“他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世,你现在好好的,又差在哪里了?知书识礼会调香还有月银挣,怎么就差了?都二十四了,再不嫁人,生孩子就费劲了。”
“总是着急把我们都嫁出去,那你自己呢……”翠岫被戳得没有脾气,小声嗫嚅着说。
“我还用你们操心吗?”白贲继续戳她,戳着戳着就笑了,“我去问问王怀德,他要是愿意,我就找日子把你嫁过去。你跟着我这些年,也该过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我走了,谁贴身伺候你?”翠岫心里也是有王怀德的,对比于前夫,这个男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我觉着翠陌也不错,那丫头也知道我的事儿,嘴还严实,人也聪明,对我也死心塌地。你就放心吧,早早嫁过去生个大白胖小子给我玩,再哄我些红包什么的。王怀德住的地方我去看过,还不错,独门独院过日子正好,估计你也会喜欢。嗯,就这么定了。”白贲笑得灿烂,双手背后,大步往婢女房舍走去。
“先生……”翠岫跟在白贲的身后,柔柔地唤了一声,心底却涌起莫名的羞怯,放佛马上就会嫁人一样,又是期盼,又是忐忑,又是不舍。
她心底对先生的感恩之情,没齿难忘,如果不是先生,又怎会有今日堂堂正正有尊严有期盼活着的她?
她当年还不叫翠岫,也不识字,只是个乡野村姑,嫁给了镇上的一户人家,却在新婚之夜行夫妻之礼时痛得死去活来,接着就病了五六天,会阴疼痛难忍,几日都下不了床。可那夫婿并不怜惜她,该行房时依旧行房,该让她做的家务一件不落。再后来,她就特别恐惧房事,也曾跪地求饶,也曾抵死反抗,不过换来却是更多的毒打而已。就这样生不如死地过了半年,丈夫也实在嫌恶她,公婆对她也非打即骂,夫家以她有怪病不能行房、嫁过去半年也未尝有孕为由,一纸休书扫地出门。她回到娘家,哥嫂也棍棒相加,将她撵出了出去,她觉得生而无望,投河自尽。
却不想被先生救起,先生听了她的故事,给她切脉,说她不是有怪病,只是阴虚太甚,身体不能分泌出润滑津液,故而敦伦时疼痛难忍,当然,也是不能孕育子嗣的。先生说能治好她的病,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跟他学东西靠自己的双手挣饭吃。她说她愿意。于是,就有了今日的翠岫。
翠陌也是身世悲惨的女子,十三岁被卖进妓|院,遍遭毒打宁死不从,那日从关着她的阁楼上跳下,摔在大街上半死不活。也赶上先生云游,花了二十两银子从老鸨从中买下已经断了一臂一腿的她,医治,调教,赐名,同她一样,成为灵兰阁的婢女,不用再担惊受怕地过活。
先生之于她们,真是功德无量,如再造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翠岫的病例是俺去看中医时,亲闻一位名医讲的真实病例。那女性患者性交疼痛难忍,很多大医院都诊断为神经性的,说是不可治,其实却是严重阴虚,阴道干涩。后遇这位名医,调了四个月,给调好了,也生育了。
、伊人香
六月初一,依旧是灵兰阁的闭馆日。
白楼。
翠岫捧着衣物站在二楼白简的闺房门外,屈指轻叩三声,柔声问:“先生醒来了么?”
“进来吧。”屋内传出慵懒的声音。
“先生该起来了,一会儿还要给安宁王诊脉呢。”翠岫灵巧地走进来,把门阖严,绕到床前的画屏后,把衣服束布搁在床边案几上,轻轻伸手撩起绛色纱幔挂进金钩里。
床上的玉人身着茶白色丝绸亵衣,半拥着锦被,无可奈何地抱怨了一句:“好不容易到晦日和朔日,也不能睡到餍足,还得起身装扮整齐了去给安宁王诊脉施针。”随手拿起束布,忿忿地绞了两下,“人家今天不想再缠胸了!”
“先生等诊完脉后再换回女装就好了。” 翠岫一边给鎏金鸭型香盒内添炭弄灰换云母片加香丸,一边笑着说,“早上特意叫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银耳百合粥,小笼包,还有素炒豌豆尖、凉拌青笋,给王爷请完脉就回来吃吧。去年冬天埋下的梅花沁,到日子该起出来了,先生前几天不是还念叨呢吗?”
“嗯,知道了。”女子淡淡应了一声,开始脱衣束胸,着单衣,中衣,深衣。
翠岫又走出屏风外准备洗漱用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再熬一个半月,等安宁王走了,先生就又自在了,不用这样每日变来变去的换装。不过话说回来,那安宁王还真是沉稳,前日里在荷塘看见先生的本来面目,也没有唐突忘形。”
“他是王爷,美女见过了,看见我的女装,有什么好稀奇的?”她不以为意,走出屏风开始洗漱。
她既是白贲,也是白简,其实,她本来就是女子,为了行医、云游、治家方便,才故意女扮男装。既贪慕男子的潇洒,又眷恋女子的闲逸,就在这双重身份之中行走,游刃随意。她用男子的身份将自己的女子身份保护起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不受干扰。
这白楼,除了她就只有翠岫能进得来,她怕被别人识破身份的秘密,徒增烦恼,便在一楼门厅处下了常年有效的特制迷香,如果不是提前备有解香丸,入门不出三步便会倒地昏睡。这香是她调的,对她根本无扰;又特意交给了翠岫一枚芸豆大小的香丸,让她缝制在香包里随身佩戴,进出白楼则保安全无虞。
白简的不能孕,是她故意让人散播的假消息,就是为了必要的时候能找到好借口挡掉那些好色浪荡登徒子。白简的哑,是她不想特意变声,又不想让人听出白贲和白简的声音一模一样;白简的哑,也为她谋得很多方便。
她吩咐灵兰阁所有的人,一致唤她“兄妹”为“先生”,不管是男是女的哪重身份,这样叫都不会错。
洗漱完毕,白简端坐镜架前对着铜镜开始化妆。打开一盒暗黄色的膏脂均匀涂抹于脸庞、双耳、颈部和双手,那膏脂遮盖性极强,连耳洞都隐匿于膏脂之下;拿出男式的眉毛贴覆与柳眉之上,打开黯红色的膏脂涂抹于唇上,又拿笔往下画了画唇角,最后拿出一只小块的凸起物黏在颈部,却是喉结。
这膏脂和唇脂虽然颜色不佳,却是润肤滋养美白防皱的佳品,是她亲手调制的,有色无香遇水不溶,要用蔷薇露才卸得掉。
翠岫在她身后帮她绾发束带,一边看她装扮一边笑,“这世间像先生这样行事的女子,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吧。”
“你是没见过我师娘的本事,我师娘的化妆术比我厉害多了,行事更是奇险不拘,师父经常被她搞得头痛不已,却又偏偏纵容着。不过这世上,也只有我师父能配得上师娘,他俩可真是天生一对。”想到师父师娘之间的种种,白简不禁唇角上扬。
“先生,都收拾好了,快去给王爷请脉吧。”翠岫轻轻地在身后拍了拍白简的双肩,长姊般的宠溺。
“嗯,这就去。”白简一边说一边从镜架的抽屉出找出一粒香丸,递给翠岫,“哦,对了,明日起你开始带翠陌,教她熟悉诸般事宜,这是解香丸。等我云游回来,找个吉日把你嫁过去。”
不知不觉又过半月,这天是六月十五,安阳城西举办一年一度的赏荷游园会。
白简向来不愿去这种地方凑热闹,美其名曰女子赏荷赋诗之雅聚,其实也不外京城各家闺秀斗才学、攀虚名,那些所谓的才子佳人、风雅趣事,为好事者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而已。如真遇才学极高的,博得“女状元”的彩头,也为那闺阁女子添几抹传奇的色彩,为其日后嫁入高门增加几分筹码。
耐不过翠岫的缠磨,从早起之后一直在她耳旁发痴耍赖,一定要她陪着去逛逛那园游会,看看各家女子的琴棋书画、秀丽端庄。白简心里却合计着,要带翠岫去城中的首饰铺里逛逛,给她添置一些首饰留作嫁妆。
午时给桓逸施完针,跟桓逸约好晚上戌时四刻于悦心亭琴箫合奏对月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