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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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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到之后分配了军营,宁斯然果然和他们不在一个营,不但不在一起,还隔得很远。
分别之前皇甫灏朝他笑着眨了眨眼睛,握起手挥了挥。
他握的是个竹笛的样子,所以宁斯然忍不住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
阳光下,转头往不同方向走去的少年,心中却藏着同一个秘密。

「累死了,我浑身的骨头都散了,这新兵真不是人当的。」夜里大伙儿一起在篝火边刚坐下,君玉就忍不住小声抱怨着。
军营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不过一转眼,三个月便过去了。
五千人的新兵被分配到十个营,一个营五百人一起进行新兵训练。
每日里除了操练还是操练,只有夜里有半个时辰的休息,还不能去别的营,只能在自己的军帐附近围坐着谈天而已。
皇甫灏和他那群哥们都分配在一个军帐里,所以除了操练辛苦外,人际关系这方面倒是完全不用费心思打点。
「你小子还说,你断手那会儿可是比我们少训练好多呢。」同伴听到君玉抱怨,笑着吐他的槽。
君玉之前因为摔断了手的关系,确实少做了一些操练,可管事的小都统对他也不客气,就算不训练,也要在太阳下站着陪大家。
「去你的,我那叫少训练?你去笔挺地立大太阳下头不动试试。」
君玉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朝那人扔去,提到那事他就不爽,小都统分明就是跟他过不去,知道他断了手还那样整他。
日头底下站一天,出了一身臭汗,可他回来还因为手不能下水没法洗澡,那阵子身上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像他这样的富家少爷,何曾受过这种罪?
同伴们自然也知道君玉在气什么,当即都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皇甫灏安静地坐在一边,曲着腿,用手撑着脑袋,脸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总之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喂,想什么呢?」君玉有疑惑就问,顺手在皇甫灏的肩上拍了一下。
皇甫灏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抬起眼说:「在等。」
「等什么?」等人吗?不可能吧。
「不告诉你。」撇了撇嘴,皇甫灏是故意逗君玉了。
君玉抬起一脚就朝他踹过去,这小子,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会儿会瞒着自己私藏秘密了。
「不是累死了吗?还这么有力气,明日让小都统再给你增加点训练量吧。」皇甫灏边躲边说,脸上的笑容挺欠扁的。
君玉才不理他这说辞,手往地上一撑第二脚又踹了过去。
突然,皇甫灏一把抓住了君玉的脚踝,大声说:「欸,停下停下,我投降,我投降。」
说完,他放开了君玉的脚,认真地侧耳倾听起什么来。
君玉觉得狐疑,缩回脚,也竖起耳朵开始听。
夜里的军营嘈杂得很,各营的士兵们都趁着这休息的当儿肆无忌惮地笑闹,到处都是哈哈的笑声,要不然,就是呼呼的风声。
可皇甫灏还是在那片杂乱的声响中听到了一抹隐约的笛声,清亮柔和的笛声拨开了那些粗鲁放肆的笑声,透过风传来。
就像是独自绽放在高原上的野花,任凭风吹日打,依然傲视天下。
皇甫灏一点点眯起了眼睛,从嘴角爬出的笑意很快弥漫到了整张脸上。
他把头埋进了臂弯里,专注地听着那笛声,便觉得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笛声在空中缭绕回转,吹完了整整一首曲子,这才渐渐消失。
尾音低婉缠绵,消失之后仿佛还萦绕在耳际,扣人心弦之际,也让人愈加期待下一次的重逢。
皇甫灏觉得他仿佛看到了宁斯然的影子,坐在篝火边,认真吹笛的影子。
「听说夫子的寿宴上,你和宁斯然的合奏拿了头奖,好像还是他引导你?」
皇甫灏再抬起头时,便听到君玉这么小声问了一句。
他挑起眉,点了点头。
君玉一脸沉思,两手抱着自己的腿,脑袋搁在膝盖上,感慨地说:「他若拿支竹笛去青楼卖艺,想必比当乞丐要好上千百倍。」
「以他的个性,怕是宁愿饿死,也不会去那种地方。」皇甫灏倒不觉得君玉的话带着贬义,笑着答了话。
这世上多的是为了生计去青楼卖艺的人,只要洁身自好,他相信肯定有人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只不过宁斯然的个性太倔太傲,青楼那样的地方,他不屑去。
他是个绝对不会接受嗟来之食的乞丐,宁愿饿死,也要捍卫尊严。
而他最吸引自己的,也许正是这一点。
「你把自己那管最心爱的竹笛给了他?」君玉瞥了皇甫灏一眼,低声问。
可不是什么笛子都能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把音色保持得那么正的,皇甫灏那根竹笛,可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传家宝之一。
「真是瞒不过你。」
皇甫灏低头无奈地笑了起来,半晌后又说:「好礼送知音,这笛子在我手里不过发挥十之四五,可到他那儿却能发挥十之八九,何乐而不为呢。」
君玉挑起眉,翻了翻眼皮。
这话是说得没错,可似乎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说话的当儿,那边的笛声又响了起来,而且这一次,似乎更多的人注意到了那笛声。
放声谈笑的人都渐渐收敛了音量,不一会儿,整个军营便安静了下来。
一静下来,那笛音便无比清晰地传了过来,温婉柔和的曲调仿佛可以抚平疲劳和烦躁,三个月来累积的疲惫,似乎在那一首曲子中彻底消退了。
君玉笑着转头看向认真听着曲子的皇甫灏,戏谑地开口:「如此一来,他很快便会引人注目,也就不愁交不到朋友了,你给他竹笛的目的便是在此,对不对?」
即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宁斯然之前是个乞丐的事,总会被人知道。
而若一旦被人知道,也许大家会因为猜测他的身世而疏远他,可如今,一管竹笛一首曲子,在无形中已经让人对他产生了兴趣。
这样一来,他的身世如何,反倒不会有人在意了。
「你可真是为他着想,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到这一点。」君玉见他不答话,自顾自地又补了一句。
皇甫灏低头笑了起来,笑容愉悦,像是真的发自内心。
奸半晌,他才渐渐停下笑,听着笛音答话道:「我不是要他想到这一点才做这些的,君玉,就算他交了再多的朋友,或者就算他把我忘了,也不要紧的。」
「你是傻子吗?」君玉继续翻眼皮,怎么认识这么多年,头一次发现皇甫灏是这么傻的人?
「不是,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而已。」
「我还以为你会想当他最好的朋友。」
「如果可以的话,那当然最好,不过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强求不来。」
正如宁斯然自己说的,富贵有别,生死有命,不需强求,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是做朋友还是做别的,也不能强求。
君玉不再说话,听着笛音,渐渐陷入了沉思。
那之后,隔三差五,能在夜里听到宁斯然吹笛,每次吹的曲子都不同,不禁让皇甫灏这从小曲子学了不少的人也颇感惊讶。
而且大家便似是有默契一般,每次宁斯然开始吹,军营里便一片寂静,似乎人人都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皇甫灏不知道别人是以怎样的心情听曲子的,但至少对他来说,他愿意把这当成是宁斯然在履行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嘉陵关夏季的气候非常叫人头痛,白天很热,夜里却极冷。
日日反复着由夏入冬,再由冬入夏的恶劣环境。
新兵的基础操练已经练得很熟,再过阵子,就准备让他们练队形配合了。
「今夜每个新兵营都要抽一个人轮流去城楼上值夜,你们有没有人主动报名的?」
这日结束了下午的操练后,小都统让大家集合列队,大声问道。
一听是夜里去城楼上值夜,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都不吭声。
也是,白日里的操练已经累得够呛,晚上再去城楼上吹西北风,那就真的是非人的待遇了。
「我去吧。」却没想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接着,人群里举起了一只手。
小都统仰起脖子,看到是皇甫灏,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皇甫灏,那我们营就派你去了,子时前到城楼下向牙将报告。」
「是。」高声应了话,皇甫灏的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
散了队,君玉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不解地问:「你小子平日里操练没见你多上心啊,今日里发什么神经,竟然自愿去值夜?」
「夜里值夜,明早不用训练啊。」
「胡扯,哪有这个规矩。」
「这是惯例啊,我以前听秦大哥说的,这种事当然不能开诚布公,不然不是大伙儿都抢着去值夜了?」
君玉听了这话一怔,眨巴着眼睛看皇甫灏,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假的?
皇甫灏知道他心里有疑惑,却不点破,嘿嘿笑了几声,抬步走了。
夜里,临近子时,皇甫灏换上厚厚的冬装,蹑手蹑脚爬出军帐,独自往城楼走去。
其实值夜倒并不是多辛苦的活,嘉陵关外有一片平原,一有风吹草动城楼上就能看到,所以就以往来说,昊族也很少搞夜袭这样偷鸡摸狗的事。
所以值夜的士兵往往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聊天,只眼睛瞄着平原就是。
而且一人就值两个时辰,对当兵的来说,站两个时辰还真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说其实最大的困难,还是夜里的冷。
北风如刀子一般切割皮肤的那滋味儿,真是不大好受。
到了城楼下跟牙将报到之后,皇甫灏上了城楼,找到要和自己交接的士兵,接过对方手上的盾牌和长矛,便算正式上了岗。
这会儿快要到子时了,所以交接的人不少,他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就想着会不会有运气碰到那个人。
如果他们两个营的值夜时间排在一起,那个人又正好也来值夜的话,那碰到的机率,毕竟还是很大的。
虽然城楼大得有些过分,可毕竟有两个时辰,总能遇见的。
只不过,若是没有排在一起,又或者那个人没来的话,今夜这西北风,便是注定要白喝了。
不过对皇甫灏来说,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总是要试一试的。


第四章

过了子时,交接基本都结束了,皇甫灏看着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心头掠过一丝失望,低头无奈地扯开了嘴角。
他轻叹口气走到城楼边,抬头看着满天繁星,便觉得那一闪一闪的星星似也是在嘲笑他傻乎乎地跑来喝西北风。
「皇甫灏。」
身后这时却突然传来一声低唤,久未听见却深刻印在脑海中的嗓音让皇甫灏浑身一震,猛地转过了身。
「斯然!」他欣喜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穿着厚兵甲,戴着头盔的人不是宁斯然又是谁。
宁斯然往前走了两步,与他并列站在城楼边,欣慰地说:「你果然来了。」
「你猜到我会来?」
「只是……想过,但不能肯定。」宁斯然说着,低头微微笑了起来。
夜幕下,那笑容被涂上了一层月光,透着冷艳动人的美感。
皇甫灏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想那万分之一的希望,果然是值得赌一赌。
数月不见,换上了兵甲的两人都有了些变化,皇甫灏强壮了不少,身子也比数月前拔高了一些,如今和宁斯然站在一起,已经比他要高了。
而宁斯然也不再有之前纤瘦落魄的样子了,包裹在兵甲下的躯体看着也结实了不少。
「最近怎么样?」虽然不想明知故问,不过皇甫灏一时没找到什么好话题。
宁斯然轻轻点了点头,答道:「挺好的,托你的福,大家都不在乎我以前是个乞丐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看向皇甫灏,目光中盈盈而动的光芒,让皇甫灏一时之间有些窘迫。
原来他都知道了,自己当初送他竹笛的目的。
习惯性地抬手想抓脑袋,结果手指抓上了头盔,皇甫灏一愣,便顺势在头盔上抓了两下,「什么托我的福,是你自己有一技之长,自己在努力而已。」
宁斯然听他辩解,也不再强调,低头从腰带中摸出了几枚铜钱,递向他,「给,还你的钱。」
蓦然看到钱,皇甫灏一愣,眼睛眨了几下,没伸手去接。
宁斯然淡淡笑笑,继续说:「之前向你家买早饭的钱。」
「哈哈,原来你还记着呐,真是的。」
「我说过,一定会还你的。」
「嗯。」
皇甫灏伸手接过了钱,那铜钱的表面还留着宁斯然的体温,很清很淡,如一缕微风拂面而过。
宁斯然看着他微微一笑,抬起头,看向布满了繁星的夜空,「你知道参星和商星吗?」
突然扯到星宿,皇甫灏一怔,也随着他抬起头,答道:「知道,参星是西官白虎七宿中的参宿,商星是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心宿,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以前在淮浦,根本看不到这样的天空,近日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参星、商星真的永不相见。」
「嗯,参星在西,商星在东,此起彼落,永不相见。」
皇甫灏自小对星象颇有兴趣,没少缠着夫子给他讲,但是他倒是没想到,宁斯然对星宿也有研究。
宁斯然仰望着星空,北风吹拂过他,将他头盔上的帽缨吹得纷乱而起,他似是看得出了神,清秀的侧面上却不知为何浮起一丝伤感。
「斯然,怎么了?」皇甫灏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不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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