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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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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三个皇子,老二豫王,老四绥王,老六端王,皇帝登极之前没封过王,便总说“都是一家子,老二老六地叫唤,这才是叫儿子。豫王端王的叫,是叫臣子,叫疏远了。”
如今皇帝却将六皇子看作臣子。
“端王现在在哪儿?”
“应当是在户部。”
“叫他过来。”
向公公佝身称是,向后退了三步,才敢转身绕过屏风,“咯吱”一声推开了朱门,早春时节天欲暖欲晴,紧掩的朱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儿,向公公不敢叫暖阳堂而皇之地照进殿里,怕惊着了内厢那位主儿,只好蹑手蹑脚地从缝儿里钻了出去。
扬一扬拂尘把徒弟小荣子轻唤了过来,打发他去户部请六皇子,小荣子一脸机灵手往兜里一揣,腰一佝便跑得不见了人影儿。看小荣子一副伶俐样子,向公公颇有些与有荣焉,这世上的位子都是有定数的,小荣子机灵就该轮到他当他向总管的徒弟,往后接替他当着仪元殿的第一人。可有些人坐上了不是自己的位子,论他坐了十年八年,就是做不稳当…
向公公往回看了看,心里叹了叹,再回过头来眼神落在了远处,余晖斜阳,暖絮乱红,春愁无力,早春的媚和天子脚下的庄重和在了一起,东不像西不像,一个四不像活得艰难。
这皇城里的宫室有九百九十九间,太祖皇帝笃信世间不能有十全十美,哪会有人什么都占全了呢?
户部在中郊,六部离皇城都不算远,小荣子在前面儿走,六皇子不急不缓地在后头跟,向公公远远便瞅见六皇子过来了,眼神一黯往雕花朱门里一瞄,六皇子便笑了笑随手赏了个金馃子给小荣子,“去孝敬你师父几坛好酒喝。”
小荣子先瞥向公公,见自家师父破天荒地眉毛都没抬,便欢天喜地地接了赏钱。
向公公推了门,隔着屏风沉声通禀:“皇上,端王殿下来了。”
六皇子眼神一抬,紫檀木八合屏风遮得严实,像一刀将外头的暖与里头的阴果决割断,等了良久才听见内厢传来皇帝颇有沙哑的声音:“让他进来。”
向公公手缩在袖里朝六皇子做了个手势之后,便恭顺垂眉手往雕花门框上一架,门便从里向外缓缓阖上了。
小荣子服侍向公公往外走。边走边压了声音问:“六皇子上的银钱能收。可别人赏的不能收。师父这是什么道理?”
“甭管什么道理,六皇子要赏是给我给你颜面,老老实实收着就是。”
向公公人老成精,将行过拐角,皇城便尽在眼下,一层覆盖一层的宫室,狭长绵延的宫道,北折的骊山。碧玉翡翠带似的绛河,可惜都被蒙在了早春余晖的光晕之下。
向公公轻声一叹:“乱了…全乱了。”
什么乱了?
小荣子不说话,大抵是皇帝的书桌乱了吧?
皇帝自从服食了…那东西之后,他的那方紫檀木书桌便乱得不像个样子了,折子摞得半身高,一折压一折,皇帝却从来不许人收拾,连师父都不许挨,旁人更没这个胆子去碰,可他每次看到那杂七杂八乱放的书桌心里头就像有个爪子在挠…
内厢的六皇子心里头也像有个爪子在挠。
里间的空气好像都滞住了。停滞在了老狮子得意的年华里,迷蒙得像缕青烟在扶摇直上中陡然留滞。嗅久了这个味道,鼻头便有些发麻,紧接着身体好像也有些发麻了。
六皇子垂首掩眸,丝毫未动,静待皇帝出言。
“你喜欢陈家?”
皇帝轻咳了两声之后,顺势出言。
“回禀父皇,谈不上喜欢,陈家家风严谨,诗书传家,又是大周身有底蕴之世家,颇得父皇欢心,儿臣既不敢喜欢又不敢不喜欢…”
“你也喜欢陈家次女?”
皇帝不耐烦听六皇子耍花枪直截了当:“你想求娶陈家次女?”
六皇子愣上一愣,神色眉梢之间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向外看一看,倒惹来皇帝一声冷笑:“向公公领的皇粮,是朕发的俸禄,你的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朕!”
六皇子膝头一松,险险跪地,手撑在矮几之上,一张脸闹得滚烫。
“在定京城里,在皇城里就要像一根藤蔓,牢牢地和别的藤蔓攀附交结才能立得稳当…”皇帝心头有种莫名的得意,“陈家势力渐起,方家日渐…”嘴上一停,“你倒会烧热灶。”
六皇子头一次觉得他的父亲是这样的愚蠢。
善于沾沾自喜,善于自以为是,和他的祖母一模一样,局势乱成了这个模样,若再无振起之力,谈何坐稳江山!
六皇子的敛面不语,倒叫皇帝开了话头,手撑在椅背之上,每每服食之后脑子有些晕乎,可身上气力足得很,眉梢一挑:“你当真想要求娶陈家次女?”
自鸣钟摇摆不定,每晃荡一下六皇子的心便沉了沉。
皇帝心智不清,他近乡情怯,可他更知道只要抓住人性的弱点,无论怎样都有赢面!
做戏要做全套,半途而废只会徒惹猜忌,反倒坠入深渊!
“是!”六皇子沉了沉眉,“儿臣倾慕陈家次女已久,陈阁老家训甚好,陈娘子定会成为端王府的贤内助!”
皇帝面目陡然一沉,怒气再起。
是倾慕陈娘子已久,还是倾慕陈家势力已久,还是陈家和老六沆瀣一气已久!
绝无可能!
老六要和着陈家破他的局,绝无可能!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出去!”
皇帝声量陡然亮开,震得满室拂尘乱窜。
六皇子埋首于胸,眸光一亮,埋首踟蹰于原处,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一副畏缩后悔的模样,张了张嘴想说话,可一身抖得厉害又将头沉下往外退。
皇帝电光火石之间脑中一灵机。
“等等!”
六皇子脚下一顿,背对于其,眉眼清舒,眸色极亮。
“温…”
皇帝梗在一处,挥挥手未在继续往下说了:“出去吧!”
六皇子心头一跳,随即缓缓放下。
温是什么?
温阳县主!
   
第一百九一章 夜

父与子,君与臣之间,这段为时不多,却实在算不上愉快的交谈,在天黑之前便传到了凤仪殿来。
蒋明英拘手垂眉:“…小荣子寻摸了个犄角旮旯堵的林公公,带了话儿,说得很隐晦,只是说‘皇上与端王殿下交谈之后仪元殿的门儿便也不开了,连向公公也没法子进去劝,怕是因着端王殿下心有些大的缘故’。”
心大?什么叫心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叫心大,那老六确实叫心大——背靠方家,还想将陈家一并拢过来,皇帝可不就认为你心大了!
方皇后若不是现在手上拿着册子,几乎想击节赞赏。
狭路相逢勇者胜。
如今不搅乱这一池水,怎么能浑水摸鱼?
再抬头瞥了眼规规矩矩敛裙坐在炕上抄帖子的行昭,这小娘子口是心非的,眉眼倒是装得很乖顺,偏偏悬腕拿着笔这样久没落得下,朗声笑:“阿妩过来!”
行昭如释重负,飞快放了笔,正要撑手下炕趿拉鞋穿,一抬头却见方皇后似笑非笑的样子,当即红了脸,扭了扭,有些不好意思:“字儿还没写完…不好过去…”
方皇后便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儿,外厢的风铃轻轻脆脆地响了响,没隔多久,行昭便能看见屏风底下的有双玄色蹙金丝的短靴定在那里没往前行。
阖宫上下也只有皇帝敢穿玄色。
皇帝来凤仪殿却没让人通禀…
方皇后眼风往底下一扫,笑声未停:“既是课业未完,还敢偷摸听我与蒋明英说话儿。明儿个便让常先生罚你一罚…皇上来了!”方皇后赶紧将册子往身侧的小案上一放。笑迎了上去。温言软语:“您可曾用过晚膳了?怎也不叫向公公进来通禀一声?”
“还没来得及用。”
从黑到白,再从夜到明,凤仪殿的宫灯里烧的蜡是不是要比别处的更昂贵,更稀罕些呢?怎么别处的就没有这样暖,这样亮呢?
皇帝怔了怔才接了后话:“是没让向公公先来通禀,你我夫妻,何必通禀来通禀去,夫妻闲话家常。没必要先叫你隆重地预备着。”
夫妻?
负气吧!
方皇后面上笑一笑,扬扬手打发蒋明英:“…让郑婆子给皇上下完鸡汤银丝面来,再煎个蛋,甭煎得太实,皇上喜欢吃流黄的。”
蒋明英应声而去,行昭借空档也福身同皇帝告了恼只说“课业还没写完,明儿个常先生怕是要打莲玉手板了。”,话一完便敛了襦裙跟在蒋明英身后一道儿出了正殿,蒋明英穿着件儿墨绿杭绸褙子走得飞快,没一会儿整个人便湮没在了夜色中。
小厨房在西边儿。可蒋明英走的道儿却是东边儿。
行昭往东望了望,东边黑黢黢的像个张着嘴的大窟窿。往东去就出了凤仪殿了,再走,便进了东六宫的地界儿。
谁住在东六宫?蒋明英只有煮一碗鸡汤银丝面的功夫就要回来…东六宫里离凤仪殿最近的是毓清宫,而顾婕妤就住在毓清宫…
行昭站在廊间愣着神,寻常宫人是不敢来唤这个在帝后跟前都有脸面的温阳县主的,有头有脸的近身女官们不敢抬头来看,反倒是低眉顺眼侍立在阶下的小宫人们抬了抬头再飞快地将头埋了下来。
丫头们的小动作反倒让行昭回了神。
莲玉上前扶了把行昭,轻声说:“您是去花间还是回瑰意阁?”
“回瑰意阁。”行昭眸色深深,压低了声音:“结果只有一个,又何必太在乎过程。”
她其实不太想看这场夫妻间的博弈,生怕一不留神就看见了以后的自己和周慎。
她敢说那句“值得”,就有敢承担后果与拼命的勇气和准备,就算这样,她还是怕的,可再来一世,她便晓得了人生不能因为怕就止步不前,她因为怕母亲的悲剧提早再现,一而再再而三的遮掩真相,反倒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她因为害怕面对母亲几近崩溃的情绪,选择闭口不谈,最后酿成苦果自己咽下。
怕这个字好难听,她若再说怕,便是对不起爱她的,她爱的,攒足劲儿想让她幸福的那些人儿了。
行昭举步欲离,却滞了滞,侧身往里间深望一眼,耳朵里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拼不全,却叫人无端安心。
“您也别仗着底子好,胡乱地想吃就吃,想不吃就不吃…”方皇后拢袖亲斟茶,看了皇帝一眼,拿话儿来引:“可是老六气着您了?”
皇帝脸色沉得更厉害,茶接了没喝,端在手上,也没回答。
方皇后心中一哂,事实是不太好说,总不能说窈窕淑女儿子好逑,反倒把老子气得够呛吧?皇帝要说了,她再一细问,为什么陈家女不好再嫁老六?皇帝吭吭哧哧又该说什么?说怕到时候清理不了你们方家?
不是什么人都能学汉武帝的。
想学汉武帝之前,得看看自个儿身边有没有个拿得出手的霍去病!
“为着户部的差事?”方皇后笑说,“老六一贯胆大,前些日子不是还参了平西侯一把?您也说说他,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既送过平西侯的弓给他,也送过平西侯用过的舆图给他,怎么就大义灭亲了?淑妃身子…”
皇帝越听火气越盛,抬了抬手一把打断方皇后后话:“将才在同蒋明英说什么呢?”
是在试探她晓不晓得今下午仪元殿的那桩事儿?
方皇后笑着将书案上的账册往皇帝身边儿轻轻一推,从善如流:“老二正经娶了媳妇儿了,老四的事儿也该办起来了吧?老四是男儿汉等得起。陈阁老长女今年就及笄了。再磨。定京城里就该笑话了。”
皇帝现在一听陈家,老四,老六就烦,单手将那本厚厚的账册重新推了回去,不想看。
一堆烂帐。
老六想娶陈家女,无非是想勾上内阁那条线,再借陈家的姻亲摆脱方家。
算盘倒是拨弄得响亮,可惜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的顺心遂意!
他想了又想。要不配个四五品的文官家的姑娘给老六,要不就是一个破落的勋贵世家娘子,就像老二家的那个安国公石家的侧妃一样,掀不起浪来,明面上又够体面,也不至于堕了皇家的威风。
再顺下来,满堂上下这么绕啊绕,绕啊绕,他上哪儿去立马找个石侧妃那样的小娘子!
他原是觉得顾青辰就很好,可临到最后念及母家的情分。总不能叫自家生母的亲侄女儿嫁个心不在她那儿的夫婿,然后苦一辈子吧?
再看文官。文官与文官之间牵扯甚深,同科,师生,姻亲,这些读书人几厢交错缠得紧紧的,看得上眼的文官人家要不和陈家有关联,要不和黎家有关系,要不就是贺家的交好,就没一个是清清白白的纯臣!
完完全全忠于他的,忠于皇家的,不结党营私的纯臣!
皇帝心烦意乱,脑子里闹哄哄的,口里头又干又苦,全身上下明明像是充满了劲头,却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悬在梁上的羊角宫灯好像在晃,晃在眼前变得光怪陆离,支离破碎成有棱角的光,皇帝咂了咂舌,他现在好想服用那药,只有那一堆一堆的白色粉末才是他最忠诚的臣民,是他的信奉者,是他的天与地…
方皇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外厉内荏的帝王,陡然间神色有些恍惚,正想说话,外厢却传来一阵极有规律敲叩隔板的声音。
“进来吧。”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凉,蒋明英鼻尖上却有汗,脸上像是吹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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