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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不出深宫自然听不见,可端王呢?端王是行走在朝堂上的人,若叫他听见了自个儿未来王妃是个心狠手辣、不顾人伦的女人,他该怎么想?就算你们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女人手上沾血是好看的吗?男人听见了,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头一定是存下芥蒂的,到时候你嫁过去,该怎么办?方皇后也不能护你一辈子…”行明边说边沉思,“赶紧趁这话儿还没传出去,让皇后娘娘和平西侯把这话儿给压下去了。名声是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裳穿,可世家女子最重的就是名声!你没嫁过你不懂,男人们谁喜欢污浊的水啊?都喜欢一汪清水,水灵灵的,既要端庄又要娇俏,要求多着呢!而女人就像一潭清水,沉了一块儿石头下去,水就算涨得再深,别人也能一眼瞧见!”
行明在担心她的名声…担心六皇子听见了这话儿会嫌弃她…
人与人之间是要拿真心换真心的,她拿真心待行明,行明也回一颗真心来待她,急她所急,想她所想。
“他敢嫌弃我!”
行昭笑着开口,温声安抚行明,“他若敢嫌弃我,活得不耐烦了!”
静夜无风,手中执卷迎月的端王殿下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第两百一九章试水中
乘小轿到皇城脚下时,天儿已经有些晚了,宫门门禁时辰快到了,守顺真门的侍卫支着脑袋往外望,见不远处有小轿过来,便欢欢喜喜地把城门再大开了开,又同走在前头的林公公套近乎。
“皇后娘娘打发人让咱们弟兄给温阳县主留个门儿,礼法之内是人情嘛…”
帝后身边儿的红人儿,未来端王妃,是该讨好着点儿。
林公公一人塞了个小香囊,“夜来天凉,您和大人们买壶酒暖暖身儿!您的情儿啊…”林公公朝行昭的轿子一努嘴,“那边儿不能忘!”
行昭一直支着耳朵在听,守顺真门大门的侍卫都是来自九城营卫司的,皇城军马一向是帝王最后的底牌和护身符,更是定京城里最大的一股军方势力。
皇权强盛之时,九城营卫司就姓周,如今皇权被朝臣分割,九城营卫司到底是姓陈,还是姓方,还是姓什么,行昭还真说不准。可既然守门的侍卫还敢听从凤仪殿的吩咐给她留门儿,那她便能笃定这九城营卫司绝不可能完全冠以陈姓了。
行昭在轿中琢磨良久,先让其婉去看看方皇后睡了没睡,一听方皇后还在等着她,便收拾了收拾进了凤仪殿正殿,端了个小杌凳坐在方皇后身边儿,将今儿个的事儿从迎亲到认亲,一五一十地说了个遍儿,行明那番话是留到最后说的。
“…陈家人不安分了。陈婼听见了那场谈话,万姨娘一死,陈家人便将我逼死庶母和庶妹的消息传出去了。我们身在深宫听不见也看不到,可三姐听见了也看见了。连王家偏安一隅都听到了这事儿,定京城里怕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沸沸扬扬不至于,那些官宦女眷掂量着方家的分量。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方皇后一边将一整杯羊酪递给行昭。一边风轻云淡地嘱咐,“别皱眉头,没放糖,也没放蜂蜜。得在娘家养好身子,才能嫁到夫家去操劳,全都得喝完。”
方皇后没将这事儿当成个事儿,行昭从一开始就放得很轻松。
贺太夫人是谋定而后动。陈家的手段一向是循序渐进,一步一步地来,昂得起头也弯得下腰,这次无非是试水,拿她最不看重的名声去试一试方家的反应。
她好奇的是,陈婼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也是狗头军师不成?
行昭接过羊酪,还冒着热气儿。大约是等了有些久。酪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奶蒙,膻气儿重得很,行昭深吸一口气儿,咕噜咕噜喝到一半,头抬起来喘了口气儿,又屏住呼吸重新接着喝下去。
又不是要上阵打仗!
小娘子做了一番怪。方皇后变得心情大好。
“你别管这事儿,以不变应万变。我记得往前在西北。人们要试试冰面结不结实,就先扔一块儿石头在靠近岸边的冰上,若是结实就继续往前走…办法是笨办法,可常常很见效。”方皇后笑眯眯地说得没头没脑的。
行昭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羊奶,接其后话:“可大事上常常是一脚定江山,陈显小心仔细惯了,小心翼翼地迈脚试探,反而打草惊蛇暴露意图…”
方皇后靠在暖榻上,笑意愈深。
这么个傻姑娘,就便宜老六那小子了,想想便觉得世事无常啊。
方皇后饶是嘴上说要以不变应万变,第二天却将顾婕妤召到凤仪殿来,直截了当一句话,“皇上这一两月是不需要再去上朝了,朝堂上风言风语也多,皇上身子日渐虚弱,是该好好养一养了。”
只要不让皇帝听见,只要那道赐婚圣旨还有效用,别人怎么传,干我何事?
顾婕妤七窍玲珑心,一听就懂,连声称是。
除了称是和予取予求,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有人说飞蛾扑火是愚蠢,在她看来并非如此,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那颗星,可有的人生下来只是一个蛾子,一只小虫,一只别人手指用点力气就能捏死的渺小存在。
她想要绚烂,她想要荣华,她想要富贵,就算是以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若她和方皇后换个位置,她也会选择鸟尽弓藏的手段,虽然狠了点儿,可却是最精明的选择。
顾婕妤提着裙裾万分恭谨地向方皇后辞行,将走近门廊,却听方皇后轻声一语。
“本宫连生了七皇子的孙嫔的命都能下手保住,顾婕妤是聪明人,认真想一想,其实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心中所想的那么糟。”
顾婕妤猛然抬头,不可置信——事成之后,她收官下场之时,方皇后还会放她一条活路?
逼死父亲的妾室,再仗势欺辱庶妹,以致庶妹缠绵病榻,平心而论放在定京城这个大染缸里,这着实不算什么天大的事儿。可若这事儿的主人公是一直养在方皇后身边的,一向以温慎淑和著称,出身名门世家的温阳县主,就显得有点儿骇人听闻了。
先是女眷们在传,后来就变成了男人们也略知一二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当人们在仰视你的时候,心里头难保就没有想俯视你的愿望。
当世人都站在了自认为的、所谓的道德正面上,便理所当然地责备起了站在与之对立面的那个人。
千夫所指,万众横眉。
满城传得风风雨雨,贺家和贺行昭在方福死后,又一次站到了风口浪尖上。
只有三家人没有反应,贺家、方家,和陈家。
贺家没有反应,反而是坐实了对行昭的指责,而方家没有反应却有人大失所望,失望的便是陈家。
“力度不够大。”
陈家老宅的月半斋静悄悄了良久,打破沉默的是陈显沉吟出声的这句话,紧接着便是长长的一番话,“方祈极为护短,事涉亲眷,容易冷静全无。温阳县主名誉受损,方家却没有响动…连我后来安插亲信在史指挥领麾下的动静,方家也没有做出反应,反常即为妖。后一桩事儿,方家按捺住了情绪,在我意料之中,可前一桩事儿…温阳县主是皇后养大的,等于是方家养大的,她的名誉受了损,方家却没给出一点儿说法,奇怪…太奇怪…”
史指挥领就是当朝九城营卫司新晋领头人。
博弈最怕的就是你打出一拳之后,对手悄无声息地受了,既没有趴下也没有打回来。
“方家没慌,是因为他们还有底牌。”
陈显是中年读书人清雅的声线,而这句话却是出自一个柔婉小娘子之口。
陈显一抬眉,将眼神移到次女陈婼的脸上,拨弄扳指的手停了一停,“方家当然还有底牌,蒋佥事远在西北,方家军也远在西北,远水解不了近渴,若定京城有异动,西北军根本赶不过来,又何谈援助。”
“所以西北的军权是不是在您手上,您根本不在意。只要财政两权不在方家人手上,只要西北一有异动,定京城就能接到消息,只要西北军安分守己,您就满意了。”陈婼明朗一笑,神色很沉着。
和行昭那日所见,判若两人。
不是所有聪明人都巴不得让全世间的人都知道自个儿聪明的。
那日她的跋扈与嚣张泰半是演出来的,嗯,不对,也能算是真的,她是真地恨厌恶贺行昭,真的觉得贺行昭不配与她相提并论,甚至端王求娶她的那出戏,她被当成棋子和垫脚石来成全他们,她觉得无比恶心——所以在很多试水的招数里,她一来就选择了这个矛头直指贺行昭的办法。
“方家人不动,我们便看不清楚他们的底牌是什么…”
陈婼回转思路,手一下一下地扣在桌案上,“攻城必争一砖一瓦,方家人现在要藏拙让贤,既然两家的争斗已经摆在了台面上,我们何必不趁虚而入?顺着他们的意思,一点一点地蚕食地盘,然后作壁上观,看看到底要蚕食到哪一步,方家人才会动弹。”
天下的便宜是不占白不占,方家人要让出城池装大方,陈家为什么不顺势为之?
看看平衡究竟被打破到什么程度,方家人才有反应。
陈显眼中含笑,轻捻了胡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长子陈放之无能才浅,长女陈媛平庸无长,只有次女,心胸、急智和手腕才像陈家人。
“方家的底牌终究会被逼出来的。”陈婼身形往后一靠,轻声笑道,“我明敌暗,向来不喜欢。敌明我暗,我们目前又做不到。索性大家都把底牌放上来赌吧,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陈婼想看方家的底牌。
若行昭当时在此处,她一定会笑着对陈婼挑明:“你想知道方家的底牌是什么?”
“方家的底牌就是你啊,陈婼。”
第两百二十章试水下
行景亲事尚未过半月,便携家带口辞行要回东南去了。
对此,贺太夫人没半句阻碍,甚至主动打发人去正院新房帮忙收拾,罗氏将荣寿堂遣来的几个丫鬟婆子全都先安顿在偏厢里,上热茶上糕点,几个丫鬟婆子全都被关照得舒舒服服的。
这样过了两三日,手上拿着枣花糕,嘴里喝着热茶水才发现…
她们不是来帮忙收拾屋子的吗!?
她们不是准备蹬鼻子上脸,死乞白赖都要跟着新媳妇儿去福建的吗!?
赶忙把枣花糕放下,将茶水一口吞下去,恭谨地去请教罗氏,“…太夫人让奴才们过来,是来帮您收拾箱笼的,您的嫁妆总不能搬到福建去吧?贺家上册校名自有一番规矩,奴才们就候着大奶奶使唤呢。”
罗氏一笑,“劳烦几位妈妈了,我的嫁妆箱子也不用大动,也不用收拾出来,就囫囵搁在正院就好反正人也不住在府里头,拿出来了还得劳你们日日打扫着”眼往案上一扫,“枣花糕不好吃?”不待那几个婆子答话,扬声吩咐,“小雀,给几位妈妈再上几碟儿绿豆糕来!”
先是用了贺家的地,接着再用贺家的人,慢慢地就要用贺家的钱粮,然后呢?
然后就会一步一步地归顺和习以为常,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贺太夫人要耍慢慢蚕食的手段,殊不知陈家最在行的就是此番手段。
朝堂上,陈家要步步紧逼,方家便节节败退。
方祈身担平西侯爵位,兼任右军都督同知,正一品的武官,武官本就矮上三分,何况他老人家还是京里头的武官。手上没带兵,肩上没扛枪,说句话儿谁听?方祈每天上上朝,再去都督府应个卯,然后就逗鸟养花打儿子,当然最主要的就是打儿子。
饶是如此。陈显仍然在早朝上折子,挖出广武卫军所卫长贪墨销赃之事。皇帝大概是前儿晚上嗑高了,证据和账册都没看,御笔一挥罢免了广武卫卫长原职,顺藤摸瓜,摸到了广武卫卫长顶头直隶上司——方祈的脑门上。
眼神一瞅凶神恶煞的方祈,皇帝吞了口口水,没当即做出反应。
第二天朝堂上却扣下了方祈半年的俸禄,“上梁该正,否则下梁便歪。此番以儆效尤”,将广武卫卫所换成了朝臣推举的人,说是朝臣,也不过是陈显麾下的三两小猫一起上书罢了。
儆你爹的效尤啊!
方祈憋了口闷气在嗓子眼里,心头默念方皇后嘱咐他的话儿三遍。
“只要没动到根本,陈显想做什么。直管放行,如今的招儿都在明面上,咱们得防着台面儿下的招数。”
半年的俸禄没了,逗鸟没钱了,养花也没钱了,方祈的乐趣只剩下个打儿子了。
桓哥儿被自家老爹每天在沙场上摔打,摔得个鼻青脸肿地去见欢宜。欢宜心疼得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抱着长女先给淑妃请了安,再来和行昭闲磕牙。
欢宜长女阿谨周岁才定下了大名和乳名,排方家的族谱辈分,大名唤作方长谨,家里人叫阿谨或是谨娘。
很硬朗的字儿,像个小郎君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方祈的手笔。
行昭笑眯眯地拿翡翠白菜摆件儿去逗她,声声唤,“阿瑾阿谨…”小姑娘,不对,小婴孩吐着泡泡,迷迷糊糊地看着绿油油的翡翠摆件儿,头还不会扭,就两颗清清澈澈的黑眼珠跟着转。
行昭一颗心快化了成一滩水了。
化成的水一个没忍住,快要从眼眶里蹿出来。
小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