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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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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玉、莲蓉默契地往后退了两步。
除却嫁衣,司线房还得过来量体裁衣,春夏秋冬的衣裳各做了十二套,都是大红大紫的喜庆颜色,襦裙、褙子、披甲、霞帔全都有,行昭抬手挺胸抬下巴的动作做了无数次。
她一惯是生在温柔乡,长在富贵堆儿的主儿。
可见着方皇后帮她备下的嫁妆,仍旧惊了一惊。
凤仪殿开了库房,搬出二十六个大樟木箱,每一只都被铜锁锁住,鎏金铜边嵌在木箱底部,重重地搁置在青砖地上时,“砰砰”地发出声响来,起开一看,头面首饰、摆件饰器、书画古籍全都有,这得攒多少年啊…
木箱一起开,就有微尘飘在了正殿的空气里。
方皇后面上扯开一丝笑,动作轻柔地揽过行昭,“…这么几十年,竟然存下了这么多东西。往前皇帝赏下个什么,我便急吼吼地揣在怀里头,谁也不让看,全都归到库里,既怕摆放出来遭了灾,又怕人背后说闲话——娶妻娶贤,纳妾纳美,正妻从来就不是拿来宠的…”
行昭点点头,表示了解。
正妻的派头是端庄严肃,男人们得敬着,而非宠着。
“这些东西,一件两件地赏,也不觉得多。如今开了库房再看,悉数放在眼前这才觉得惊讶。”
惊讶什么?
是惊讶日子都过了这样久,还是惊讶我还保存着这个男人留下的印迹?
“您和皇上在最初…”行昭口中发涩,“阿妩是说最初,总是恩爱和睦的吧?”
方皇后刚想点头,愣了愣,随即轻轻地、带着迟疑地摇了摇头。
最初,若如定云师太所说,她的不孕之症全仰仗外物所致,没个十年二十年,她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子根本不可能生不出孩儿来!
从最初,就从阿妩所说的那个最初,皇帝就在防着她,防着方家,防得连嫡子都不想要。
如今一个儿子被野心勃勃的外臣盯上了,一个儿子防得跟防狼似的,一个儿子脚瘸了,一个儿子先天不足,谁说世间无因果,谁言佛祖无报应?
仲秋一过,大寒一下,初雪将至,婚期便近了。
冬天到了,天儿便黑得早了,天一黑,六皇子托其婉带了信儿,说是候在春妍亭里等她。
行昭拢了暖袖,手上提着羊角宫灯,迎着落雪,缓缓而至。

第两百一三章+第两百一四章 旧梦

一路走来,宫灯发出晕黄的、暖人的光,光晕一圈儿圈儿散开,恰似那碧水秋露的波纹。
莲玉小心翼翼地轻捻裙摆,跟在后头,绣鞋踩在还没来得及结成霜的水雾上,感觉好像在梦里头。
“端王殿下给您送信也是约在了春妍亭吧?那年是盛夏约的,您一回去才发现,脸上脖子上,全是被蚊虫咬的大包,皇后娘娘问您,您还不敢实话实说,支支吾吾地反倒让皇后娘娘下令彻查…仔细数一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莲玉是个很冷静理性的人,很少发出这样的喟叹。
如今却拿出一幅此去经年的口气来。
“是呢,一开始若有人告诉我,我今生会嫁给六皇子,我一定打死不信。”
再来一世,分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安安分分地直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奈何世事无常,偏偏命中注定就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你干净果断地打破定下的一切桎梏。
前世的端王妃温婉和顺,以夫为天,照六皇子的个性,那样闲云野鹤的日子,他未必不会更想过。
行昭笑一笑,轻轻将手放在莲玉的手上,“有始有终,开始是在春妍亭…”
话头一顿,细想了想,觉得自个儿有点欢喜傻了,这叫终吗?
不算吧。
任何开始都是过往的终结,任何终结都是未来的开始。
她的人生重新开始了两次,第一次的重生时还来不及收拾情绪,一切都显得有点儿兵荒马乱,而第二次的开始,她的身边无端多了一个人,一个能让她哭能让她笑,能让她心安能让她惊慌的人。
把自己情绪全都交给另外的一个人,一个没有血缘牵连的陌生人,真的是一件很冒险的事。
她输过一次,便更珍惜第二次。
婚前最后一见,带了点儿偷偷摸摸的意味,莲玉自觉地站到小巷口放哨,好巧不巧,遇见了同样弓着腰守在巷口的六皇子贴身内侍,行昭笑着颔首致意,“…今儿个天气凉起来了。李公公也辛苦,过会子索性寻一个避风的地儿站。”
李公公身形一缩,连眼神都不敢抬,连称受不起,“殿下在里头等着您咧!”
在宫里头长大的人,最信任的大多都是身边儿的奴才。
宫里头的信任可不是拿真心换的,是拿命换的——手上攥着你的命,我才能舒舒坦坦地接受你的忠心。
这一点儿前世的行昭不太懂,和周平宁身边儿的人闹得很僵,对丫鬟们是防东防西,对管事们是指手画脚,对王府史官们是越权插手,一番做派显得既不给男人脸面,又没教养。
相互倾心、爱慕是一码事儿,在一块儿过日子又是一码事儿。
两个爱人成了家,慢慢过日子,磨啊磨,磨啊磨,被柴米油盐酱醋茶磨到最后,磨得女的是面目可憎,男的是心怀鬼胎,也不是没有。
爱是基础,可往后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却各凭本事。
远香近臭,佳侣吵成怨偶这种事,行昭看得多了。
这事儿方皇后没法儿教,行昭便借来古籍,自个儿静下心来琢磨,所以说成个亲最忙的是女人啊,既要适应又要做足心理准备,还得像琢磨常先生布置的课业似的,拿出笔来勾勾画画记重点。
没法子,行昭晓得自个儿不算机灵,索性勤能补拙,什么时候补好,什么时候算完,晚点儿也不怕,总算是补好了的。
雪天路滑,行昭自己提着宫灯往前走,既是偷摸见面儿,自然是黑灯瞎火。
宫灯能照多远?顶多照到脚下的路,行昭摸摸索索往前走,哪晓得绣鞋一打滑,身形往外一歪,险些摔地!
嗯…到底还是没摔着…
还没落地,行昭的胳膊让人猛地往上一提,宫灯“砰”地一声就势落地,整个人很自然地扑到了来人的怀里。
行昭来不及轻呼一声,耳畔边便听见那人闷声一笑:“甭激动,阿妩甭激动,咱再坚持个几天儿…”
这一笑缠缠绵绵的,连带着胸腔腹间都在跟着动。
行昭脸都懒怠假装红一红了,一手使劲儿撑在六皇子胸前要挣脱开,这一按不打紧,行昭像按到了块儿硬石头上。
如今的文人风骨里…还得加了条——必须练就一身腱子肉?
行昭脑子里头莫名其妙闪现出这样一句话儿。
无端冒起一头冷汗,脑袋赶紧甩一甩,腰杆往下一佝,伸手去够落在青砖地上的那盏宫灯。
小娘子实在挣得厉害,六皇子从善如流放了手,脸不红气不喘地弯腰将宫灯拾起,没准备递给行昭,反而自己拎着也没往前走,就停在春妍亭的阶下,一笑:“雪天路滑,本来是想到凤仪殿寻你,哪晓得母妃告诉我凤仪殿前些日子让内务府送去了几只小犬。”
很有自知之明,就是为了放狗咬你的。
行昭咧嘴笑开:“婚期越近,方皇后管得越严。不仅院子里养着几只小犬,瑰意阁里还有蒋姑姑镇守,从早晨到夜里,她若不在就是碧玉在。”
蒋姑姑不咬人,但是她训人…
得咧,您还是让狗来咬我吧。
行昭如愿看到六皇子神色一囧,笑得更欢了。
“那皇后娘娘明知是慎,还放你出来?”六皇子也笑,跟着媳妇儿笑。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姨母大概是在掩耳盗铃。只要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就算是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人便一起望着笑。
若再有旁人看着,一定得笑话两人,这两个傻蛋啥都不说光对着傻笑个什么劲儿啊?
可在青春少艾中,能望着那个人傻笑,都是一种福气。
光从下而上地照射,照在少年下巴上、嘴上、鼻上,最后分到眼睛里的光就少了,可饶是如此,一双眼也亮得像两颗星星。
行昭不由自主地咂咂嘴。
夜风一吹,身上一凉,人就静了下来,行昭鼻间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冰薄荷香,眉心陡然一蹙,刚想开口,却听到了六皇子褪去少年青涩,没了沙哑变成很沉很稳的声音。
“我今儿个与二哥一道,去见了平阳王世子和平阳王庶出次子。”
行昭勉力克制住想上挑的眉梢。
原来如此。
冰薄荷香是周平宁惯用的,他一向刻板,一个味道能用几十年,一个人能记一辈子,一种厌恶一旦生成便根深蒂固。
“直到前日,我才明白你为什么让我派人别去盯陈家,却转头去盯紧平阳王府。”六皇子声音放得很低,“陈家长女绥王妃平庸,长子陈放之刚愎自用却无能,陈家悉心教导的次女陈婼…竟然一直和平阳王次子暗里传情。”
说到此,六皇子一笑:“说传情,其实是给平阳王次子脸面。我的人在平阳王府门前守了近半载,只有前日,看见平阳王府的一个家丁在角门处和一个十四五的女子拉拉扯扯——是那家丁在求那女子,求她将手上的包袱收下。当时就觉得不对,便尾随那女子,却见她入的是陈显陈阁老家的大门。陈家宅门又高又严,我让下头人扮作平民,尾随那女子入府,结局一定是被侍卫拦在门口。我的人手没有蠢的,便嚷开了‘前头那个姑娘是俺失散已久的亲妹子!’。世家名门的家仆从来都是家生子多,侍卫自然以为这是个打秋风来讹诈的无赖混混,把我的手下拖了下去,边拖边嗤之以鼻,‘那是陈家内府主子身边儿顶有颜面的丫鬟!就你这模样也想来攀亲戚!’。”
六皇子声音忽高忽低,学得很逼真。
市井无赖想讹人打秋风,府邸侍卫仗势埋汰几句。
这出戏码,定京城里天天在演,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就这样,六皇子知道了那个女子的真实身份——陈家内府主子身边儿顶有颜面的丫鬟,陈家内府的主子本来就少,没姨娘没通房,更没庶子庶女,长子陈放之远在西北,长女陈媛嫁到绥王府。
府里的主子统共就三人,陈显、陈夫人和陈婼。
三分之一的概率而已。
行昭抬头望六皇子,六皇子接着往下面说。
“陈显为报陈夫人同甘共苦之恩,身边贴身服侍的要么是大老爷们,要么是年逾六旬的婆子,身边从来没放过妙龄少女。内宅之事不好打听,我便去问二哥,定京城里哪家宅门里的事儿他不知道?他一听陈府的丫鬟和平阳王府的家丁拉拉扯扯,眼睛都亮了,直说‘陈夫人恋旧,身边儿的人用的都是经年的,小丫头些都进不了内院,那丫鬟是陈二姑娘院子里的得脸人儿倒还有可能…’”
二皇子一遇见八卦就自动变身包青天的状态,行昭是看见过的。
当下笃定那丫头是陈婼身边的人,可那平阳王府的家丁又是谁的人呢?
这便有了昨儿个六皇子与二皇子,偕同探秘平阳王府之行。
“原是平阳王次子的近侍。”拿在六皇子手上的宫灯动了一动,光也随之动了一动,“我与二哥在和平阳王世子、平阳王次子喝酒,也有人在同那近侍喝酒,酒后吐真言,话儿被人一套,那近侍便迷迷糊糊说了句‘等我们家宁二爷娶了媳妇儿…看谁还敢小瞧我们二郎君是庶出…’”
周平宁若是娶到陈家次女,自然没人再敢小瞧他了。
可行昭却明白,周平宁绝不是因为陈婼的身份才死心塌地的,他当真是因为一颗心落到了陈婼身上。
话到此处,什么都明白了。
一个一个线索串起来,陈婼的丫鬟和周平宁的近侍有接触已经是匪夷所思再加上近侍说的那番含义不明的话儿,六皇子一贯机敏,如何还猜不出来?
陈婼不好出门,可她的丫鬟总有沐休,出趟门拿点儿东西传句话儿回去总是能做到的吧?名门大户的姑娘家身边的丫头都是一道长大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愿意为自家姑娘遮掩。古有鹊桥相会,今有丫鬟为红娘,话本子里见的还少了?
行昭没有漏掉六皇子话里所说“是平阳王府的家丁苦苦求着陈婼的丫鬟帮忙带话儿”。
她、陈婼和周平宁,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周平宁喜欢陈婼,可陈婼却是陈家嫡支下一辈最后的支柱,理智和冷静告诉陈婼应该斩断这一份孽缘,可少女的情思和爱慕又该怎么办?
当理性和情感相冲突的时候,陈婼难得地选择了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地回应周平宁的示好,优柔寡断地催化周平宁的爱慕,优柔寡断地舍不得…
可陈婼忘了一句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陈显看重陈婼的心智和韧劲,却忘了这到底只是一个小娘子,是一个会哭会笑,心里面空空的小娘子,在面对情感与爱人的时候,不会比常人做得更优秀。
在陈婼藕断丝连的主导中,她对周平宁的一腔热血就显得可笑而可悲。
六皇子话一说完,风便吹在耳畔边的声音陡然变大,呼呼作响。
毁了陈婼,等于毁了陈家下一代的希望,陈显是被陈家族人踩大的,他的个性会再返过来捧那些踩过他的人吗?陈放之被贺现压制得死死的,陈媛嫁了个无用的王爷,陈显一死,他的衣钵根本无人可接。
只有陈婼——所以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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