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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外传-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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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我不知道我师傅能撑多久?解药就在眼前……我不想等了。”

楼西月默了片刻,沉声道:“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

我说不出话来,每一个字都那样重,只能抬眼看着他。

想将他看清楚些,却是渐渐模糊,连轮廓都化了开来。

楼西月看着我,良久之后,他问:“若是我不让你继位呢?”

我抬手擦了一把眼泪,费力道,“你不要逼我。我……”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眼眸黯了黯,“若是我执意要逼你,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从没有这样难受过,好像堕入无边无际的暗夜里,四方渲开簇簇的冰花,锐利的冰棱似扎进心底,能听到碎裂的声音。

楼西月依旧安静地看着我,眉尖拧了一丝黯然。

花枝被冷风吹得摇曳,廊柱的貔貅雕花那样狰狞,殿角的灯笼乍地晃开。

我长长地抽了口气,“楼西月,我要救我师傅。我打小就没有亲人,只有齐笑。她是我一胞同生的妹妹,扬州流浪的时候,偷了东西挨打的时候,我害怕的是我妹妹这一顿是不是吃不饱,看不到我回去她是不是会着急。我不知道齐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若是能倒回去,我宁愿现在是我在这里做怜姬。毒发的时候,是我师傅救了我,那时候他是我以为天地间最能依靠的人。我和师傅、三叔在药王谷住了三年,他们是我最亲近的人。师傅护着我,佑着我,有一回冒死救我。不要说是继位做帝姬,即便以我的命换他的命,我也甘愿。”

我顿了顿,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即便是怜姬,即便是做了错事,齐笑还是我妹妹。我昨晚上做梦在想,倘是五年前,我同她一道回东土,事情可能完全不是眼下这个局面。你三叔的死,师傅的毒,都有我一份,抹不开去,挣脱不掉。”

楼西月身形微滞,稍稍俯下身,低声道:“你说你毒发的时候,是夏景南救了你?”

我抹了眼泪,别过头去,“你也知道,我的心上人是师傅。我思慕……思慕他很久。”

周围一片空寂。

鸟鹊立在枝桠上,扑了扑翅羽,几片新叶落了下来。

天暮蒙蒙地似落了一层灰烬,这一刹的死寂过了这样久。

他唇边扯出一个笑,“齐香,你这个做法真是傻得很。纵使你取了解药又能如何,将他医好了,你端着帝姬的身份怎样与他相守?”

半晌,我勉力道:“我不期盼与他相守,我只想将他医好。”

他依旧看着我,眼眸似浓墨化不开,轻声道:“这辈子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傻的姑娘。”

他极低地笑了一声,“所以,自始至终,我也不过是个局外人。你不会因为我改变什么,我也不能为你做任何事。齐香,你从没有将我放在心头上,是么?”

他这样看着我,我始终说不出答案。

我想眼下应当说点什么绝情的话,这种时候一定要把话说明白说透彻,以此断了念想,对吧。

许是我天生便是个自私的人,迟迟不想将下一句话说出来。

如果我不说,是不是能够就此打住。

如果我不说,他是不是就会打着扇子,笑着和我说:我无所谓,我可以等。

你看,我原是这样一个贪心的人,什么也给不了他,却还想将他的温暖留在身旁。

可是我能怎样说呢?

我想说:楼西月,我自己也中了毒,根本不晓得怎么医好。

我还想说:我心底这样难受,曾经亲近的人要么背叛我,要么将要离开我,我应当怎么办?

这些话都不能说。

我已经将他放在身边这样久,怎么还能这样自私下去?

我说:“是。”

楼西月静立了许久,忽然笑了笑,“我想也是这样。”

他俯身,定定地看着我,抬起袖口在我眼角边拭了拭,“既然如此,我在这里陪你到帝姬大典。”

他在我额上弹了一计,“说实话,你这样笨。我真的想不出怎么会有人放心把江




















Chapter_8

山交给你。”

暮钟敲响。

眼下是春祭的第四日,大殿四方燃了青烟,渐渐升腾至云海里。

风将他的发丝扬起,依旧是含笑的容色,眸中却寻不到一丝笑意。

我额角生疼,有些眩目,与他道:“我记起来有些事要与帝君交代,晚些时候再来北苑寻你。”

语罢,慌忙离开。

回到偏殿中,自包袱里寻了颗百灵丸吞下定了定神。

听见轻轻一声“啪”,回首见着楼西月先前送我的那只皮影人落在地上。

是只羽扇纶巾的书生。

心头跳了一跳,方才的阴霾再次席卷而来。

我闭眼灌了几口茶水,想分散一下心神。可是一闭眼,脑中全是楼西月。

他的模样我记得这样清楚,暮色打在他青色的织丝锦袍上,微微挑了眉,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我,低声说:齐香,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傻的姑娘。

“自始至终,我不过是个局外人,是么?”

我用手捂上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为什么我会这样伤心?

我想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继位以后,从此与师傅、三公天涯相隔,我再也见不到楼西月。再也不能同他坐在酒楼里对酒谈笑。再也不能同他一道驾马游历。

不能继续想下去,我倚在榻边失声哭起来。天地间,只有我一个,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夜深至亥时,月色泠泠。

我起身走至北苑,轻轻推开屋门,见着楼西月已然瞌着双眼倚在榻中睡着。

他没有宽衣解发,榻边横七竖八摆了几个长颈酒壶,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我坐在榻边,用手轻轻地顺着他的额角描绘他的轮廓。

帐幔被风吹起,银白的月色打在他的侧脸上,我头一回这样仔细地看他,光线正好。

这样看了许久,我想将他的样子记住。

窗子被风乍地吹开,突得一声响。

我欲起身将窗子合上,被人一把捉住手腕。

他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腰收力,翻了个身便将我压在身下。

我还未来得及出声,他已经重重地吻下来。

他将我抱得这样紧,好像要揉进身体里。唇顺着眉心,渐渐向下,含住唇瓣深深地吮吻,唇齿相依,口舌交缠,急切而热烈,唇舌上都是他的味道,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抚上我的面颊,细细摩挲。唇依旧贴住我的,辗转舔噬。

我想忍住不哭,泪水依旧顺着眼角划下来,欲抬手拭去,手却被他牢牢捉住。

他没有睁眼,唇触到我颊边的水泽之时,身子微微一滞,游移向上将泪水轻轻吻去。将我整个抱在怀中,轻声道:“你记不记得,彼时我也这样抱过你,睡在公主榻上。”

他这样一说,我愈发掉泪得厉害,别开脸埋进枕帕里。

楼西月伸手扶着我的头,抵在他胸膛上,吻着我的头发,低声一叹,“傻姑娘,这样容易哭。我就抱你这一个晚上,嗯?”

我闭上眼,倚着他,他的发丝拂过我的额头。

眼前逐渐绽开绮丽的烟霞,像是落日之前仅余的一角梦境。



55、[五四]流沙暗(五) 
次日醒来,天色尚未大亮,余温已凉。
斗室的案上油灯徒留了很长一段灯芯,一碰即碎。
起身理了理衣带,间或有人声飘来。

怜姬着了一身繁复花样的宫装,立在殿中一株桃花树下。
她似笑非笑,眼角微微上扬,一副凄色,叹了一句:“你以为荷包是她给你的么?彼时在灯会上,送你信物的姑娘不是齐香。”
楼西月似微怔了怔,低声道:“然后?”
怜姬看着他,一树的淡蕊将二人笼在一处,她略略垂首,低声问:“我一直想,倘是你那时候知晓,会不会对我有半点不同?”
她微微笑了笑,“我和齐香模样很像。彼时若是我没有被带回薛国,伴在你身旁的便是我不是她。”
楼西月容色冷峻,语气极淡:“你就是来同我说此事?”
怜姬低声一笑:“既是做了公主,我自然知晓同你的缘份早尽。只是有些不甘心,当初确是我先爱上你。造化弄人,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重见你。楼昭于我有杀父杀母之仇,他一命换我爹娘两命,我自问扪心无愧。只是……”
她顿了顿,勾了勾唇角,“齐香心心念念的人不是你,她心里只有她师傅。你知晓她怎么会中毒么?”
“她彼时惦念夏景南,不惜以身试药,才落得这样一个局面。眼下她为了换解药,答应帝君继位,也是在我意料之中。为了夏景南,她当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楼西月眸色一凛,敛眉看着怜姬。
怜姬自发髻上摘了枝银钗,递给楼西月,垂眸道:“一年前在殿中看见你,方是发现我一直没有将你忘了。倘是被带走的人是她不是我,该有多好……这枝钗子,可否留作念想?”
楼西月看着她,片刻之后,他淡笑了笑,疏离道:“公主殿下,冒犯了。”
没有接她的钗子,径自从她身旁走过去。

怜姬的手顿在空中一僵,半晌之后颓然垂下来。
桃花花期正好,灿如烟霞,再飘落下来,碎了旧时的梦。
晨时起了薄雾,氤氲了清露。

楼西月迈步进来之时,我匆忙坐回案边,执了茶盏做出喝茶的模样。
他没有说话,坐在一旁,撑额看着我。
我搁下杯盏,道:“时辰尚早,不如一道下棋?”
他添了杯茶,低声道,“也好,不过这回你若是输了,要承一次罚。”
我不假思索便道,“罚什么,随你。”

苑中有株甚繁茂的月桂树,我摆了棋局,沏了壶茶,与楼西月端坐在石桌边。他扶着下巴,手中执着白子,似在思索什么。
枝叶间散了些光束,照在他纹了银边的袖口上,很炫目。
我随口问道:“你喜爱什么味道的茶?”
他落了颗子,淡道:“都行。”
“那菜点呢?有没有特别喜爱吃的菜?”
楼西月微微摇头。
我布了颗子,复道:“没有特别喜爱的东西?”
我突然发现对他所知甚少,他爱吃的菜、爱喝的酒,我都不知道。
他抬眸看了看我,顿了顿,旋即将子置于盘上,轻声道:“小香,你输了。”

我顿了顿,说:“我服输,你要罚什么?”
楼西月安安静静地看着棋盘,良久之后,他低低地一笑,“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可罚的。我一直以为灯会上的小姑娘是你,原来是认错人了。我略有些乏了,回屋补个眠。”
言罢,起身便要走。
我拉住他,问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认错人了?”
楼西月止住步子,浅笑的容色里带着疲惫,“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明日便是你的大典,你去准备吧。”
我急道:“楼西月,你说清楚,你是一直将我认作齐笑了,是么?”
他淡淡笑了笑,“我原本以为你多少还有些喜欢我,许是经历了什么事,叫你把先前忘了。眼下看来,不过是我认错人罢了。
他撑着额头,淡道:“要不是我将那个姑娘错认作你,我俩也没有什么干系。现在弄明白了,你大可以放心地做你的帝姬,继续为你师傅试药解毒。我借地一宿,明日便回中原,也算是送你一程。”
他拂开我的手,走前留了句话,“你方才问我有没有特别喜爱的东西。我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有。只是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

我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止于一片模糊当中。
雾霭依旧未散,叠嶂在心头,沉沉地将我整个罩在其中。
我回到屋中,案上摆着那两只皮影人,什么也没剩下。

次日,大薛国举国同庆。
帝君降旨赐号玄姬,立我为长公主,于七日后授予帝姬之位。
我一夜未眠,卯时钟声一响,便急急去敲楼西月的屋门,想同他再见一面。
推开屋门,屋中空无一人,好像他从未住过一般。

可是他明明说过,会陪我到帝姬大典。

分别来得这样措手不及,心头似是被重重地剜了一刀,陡然沉下去。
我想楼西月或许倚在外苑的石案喝酒,他或许像一年前那样,坐在屋檐上含笑俯看我。
可是不论怎么找,都不见他的身影。

我失神地坐在那株月桂树下,就在昨日,我们还在这里下棋,他还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难受了?”
我回过头去,勉力能看见怜姬讥诮地笑了笑:“人走了才知道难受。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她的声音有些缥缈,“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我一直想当然以为他会在我身边,不会离开,长长久久。
可是他一走,我的心好像空了一块,像是失了最珍贵的宝贝,整个天际都阴霾起来。
明明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却还是忍不住一遍遍想起他的模样。
我木然地看着天边一点点亮起来,直至檐角燃了金烟,宫人恭敬道:公主殿下,辕车在门外候着。

我坐在辕车里,车轮缓缓轧过,在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辕痕。
百姓分立两旁,垂首行礼,远远响起钟声和鼓乐。

纷纷杂杂的人群里,我最后一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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