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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陵去了足足近一个时辰方回来,进门后也不就寝,令人点了灯,就在灯下翻来覆去地读那战报。楚翔等了良久,翻身起来,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披上外衣。符陵回头见是他,将他拉到身前,靠着自己坐了,递给他几页纸,道:“真是妙计!”
楚翔见符陵面色不善,眉头紧锁,目光中大有研判之意,心中疑惑,忙接过纸来一看,正是长江前线的急报,急急展开,一目十行读了一遍。原来,秦军大军抵达长江北岸后,原留守驻军已造好了上百艘大船,外加征集的民船千艘,作好准备渡江作战。但南军却训练了一批水性极佳的死士,携带铁锥,趁夜从上游乘小艇顺流而下,到秦军泊船附近时跳江潜水,潜入大船之下,用铁锥凿穿船底。而秦国大军初到,立足未稳,布置不周,全无防备,一夜之间,上百艘大船沉没了十之八九,船上的秦国官兵大都不谙水性,亦伤亡惨重。慌乱之中,南军又趁势放船渡江掩杀,秦军竟然大败,船只损失大半,只得退回岸上。陈郁一面通报军情,自请处分,一面等候符陵的指示。
楚翔看罢,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似要蹦出胸膛,捏着战报的手心里全是汗,这一计策正是他托狄丰带给安澜的书中所记,未料竟能大奏奇效!楚翔把战报还给符陵,试探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不过是场意外,陛下不必多虑。不知陛下下一步作何打算?”
符陵沉吟道:“这一战人员伤亡倒是小事,但船只损失殆尽,附近的民船已被征集一空,要筹措更多的船只,仓促间又到哪里去找?若要重造百艘大船,汛期之前已来不及了”符陵说着站起身来,在寝宫内来回踱步,过了一柱香功夫,终于下定决心,回到案前,提笔刷刷地挥就一道手谕,传人进来,令快马加鞭送往前线。
此时两人都了无睡意,符陵叹息:“既然事不可为,不如及早撤军,朕已令陈郁整顿人马,准备班师回朝,明年再做打算。周军谙习水性,利于水战,我军受些挫折,也算是得个教训,下次再不能如此草率轻敌了!”忽笑了笑,又道:“翔,这一战,与当年周公瑾的火烧赤壁大破曹军,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你那好友安澜将军确实不容小觑,朕竟不知江南还有这样的人物!幸好如今你不在周军中,否则南朝岂不是更如虎添翼?”
楚翔只觉脑中阵阵晕眩,将心一横,忽然站起,走到符陵面前,撩衣跪下道:“楚翔对陛下隐瞒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请陛下治罪!”
符陵这回却不急着让他起来,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
楚翔咬牙道:“不瞒陛下,这次周国大破秦军的计策,是我预先写好,托大师兄连同盗来的密信一起转交安澜的。”
符陵闻言一愣,接着是长久的沉默。楚翔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只看得见两尺外明黄色龙袍的下摆,却是纹丝不动,直到楚翔的膝盖都跪得有点麻木了,符陵方开口道:“你起来罢!果然是如此!安澜虽然勇猛,未必想得出这种计策,朕早有疑惑,也不是不能查到,但朕还是宁愿你亲口来告诉朕实话。”
楚翔仍跪着道:“大军失利的责任皆因我起,请求陛下处罚,以振奋士气,平息舆论。”
符陵笑道:“朕如何处罚你?杀了你么?那朕费那么大力气救活你,岂不是疯了么?罚你还莫如处罚朕自己。献计之时,你尚未诚心归服,心系故国也是情有可原,朕不怪你!但如此名将忠臣,周国却不知珍惜,朕亦为你一叹啊!”说着伸出一只手,让楚翔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暖暖的大手传递着安心的温度,楚翔知道已逃过此劫,却无半点轻松得意心情。
符陵仍让楚翔在身边坐下,道:“你说得不错,胜负乃兵家常事,黄沙百战,谁能长胜不败?朕这次输给你,也是心服口服,你算得偿夙愿了罢!”
楚翔想起自己曾说过一定要赢他一次,却不许他让,微红了脸,道:“那是陛下此次未亲临前线,才能捡个便宜若是御驾亲征,天下谁人可当?”
符陵摇头道:“一时一事的得失,怎比得上你的安危重要?只要你平安无事,朕早一年迟一年平定江南又有什么关系?”拍拍楚翔的手,笑道:“翔,朕知你能说出此事,已属不易!真话方见真心,虽然说得晚了点,但朕还是很高兴你能主动告诉朕。”
楚翔满面愧色:“蒙陛下宽宏大量,屡次原宥。翔早说过,从此只效忠陛下,唯陛下之命是从!以后再不敢对陛下有所隐瞒。”
符陵点点头,道:“朕相信你,那这件事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此时天色已微明,符陵起身道:“朕要去上朝了,你再睡会吧!”看着楚翔躺下,这才离开。楚翔见他走了,哪里睡得着?睁大双眼躺在床上,思绪凌乱。躺了一阵,天色大亮,太监来侍候穿衣用膳,用完早膳后楚翔又坐在寝宫里发呆。符陵却直到近午才回来,原来这是秦军近年来首次败绩,接到战报,朝廷上下一片哗然。符陵这回不能再强势弹压,将失利的责任大半都揽到自己身上,以稳定人心。散朝后,又单独留下数名军机重臣商议,筹划方略,议论良久,最后仍决定按照符陵的计划,召回大军,日后再图。符陵即正式下旨令陈郁回京。
二十八 何当金络脑(下)
十余日后,陈郁班师回潮,不敢径行入城,在京城外五十里扎营待命。符陵闻报,即亲自前往迎接,陈郁慌忙出营跪拜,谢罪道:“末将辜负陛下重托,草率轻敌,遭此惨败,请陛下降罪!”
符陵亲手将陈郁扶起,抚慰道:“此事是朕思虑不周,非卿一人之过。”下旨将陈郁贬官三级,停俸半年,但仍代领兵马大元帅一职,并主管操练水军。陈郁心怀感激,由此格外用命。至此符陵算是将此事处理完毕。却见营中将士皆面带倦色,垂头丧气,他虽表面镇定,但想到月前出征之时,何等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心中仍不免郁郁不乐。
这日回到宫中,楚翔已迎了出来,符陵见他气色不错,略感欣慰,笑道:“朕这些日子忙碌,倒疏忽了你,翔,你可大好了?”
楚翔答道:“好得不得了了,只是陛下日益消瘦,让人不安。苏太医曾嘱咐要好好调养半年才能复原,陛下日夜操劳辛苦,却是有违医嘱。”
符陵坐下,以手支额,只觉身心皆疲,他这些日子常觉头晕,夜间也难以安眠,叹道:“你说得也是,这前线的事暂告段落,不管成败,朕也该松口气了。”
楚翔又劝道:“朝中的事务日复一日,那有尽头?眼看就已春尽,陛下何不出去踏青郊猎几日,权作散心?”
符陵闻言,哈哈一笑,与楚翔一击掌:“你这主意不错,正合朕意。说来朕把你在此关了这么久,你也闷得很了,正该出去走走。只是得委屈你,扮一回朕的御前侍卫了。”
楚翔笑道:“我这点微末功夫,做陛下的侍卫,却还要陛下为**心呢!”
谈笑一阵,符陵便传命准备春猎。他在上京城外百里处本有一座行宫,称为上林苑,方圆数百里,便是春秋围猎之所,苑中山峦起伏,林木葱茏,野兽成群,风景绝佳。数日后,符陵果率领宗室子弟并一干御林军前往春猎,但却不召妃嫔伴驾,皇后也留在宫中,只带上了年方十二岁的太子符瑾,乃是皇后亲生的嫡长子。符陵至今育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但都年纪尚幼。楚翔则作为御前侍卫与符陵同行。大秦国崇尚武力,尤重马上骑射,故此每年围猎,也是考较贵族子弟和御林将领武艺之时,众人皆知符陵武功了得,无不摩拳擦掌,要趁此良机在皇帝面前显露本事。
次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符陵一早便与一帮亲信侍卫等开始围猎,猎场内已事先放入了若干鹿獐野兔,符陵调度指挥,甚合兵法要义,半日内便收获颇丰。他多日未曾如此畅快驰骋,扬鞭大笑,一扫连日阴霾。
下午,符陵率众人来到苑内的最高峰凌云山顶,抬头一看,却见正有一只苍鹰在头顶的天空盘旋翱翔,符陵笑道:“你们谁能将此鹰射落,朕有重赏!”说着将手中的御弓传给了马前的一名侍卫。这御弓称为宝雕弓,弓身如墨,嵌着一串米粒大小的五彩宝石,两头镶了黄金,映着日光,眩人眼目。那侍卫连忙谢恩,接过弓来,却比寻常硬弓重了两倍,张弓搭箭,用尽全力射出一箭,那雄鹰却飞得极高,如在云中穿行,箭矢未到力道已竭,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侍卫涨红了脸,满面愧色。
符陵令将御弓传给下面一位,传了一圈,无论皇亲侍卫,将领勇士,要么力道不足,要么偏了准头,竟无人能射下那只鹰来。符陵摇摇头,略感失望,正打算自己来射,却听身边的楚翔道:“陛下,请让微臣来试试!”
符陵闻言大喜,将弓箭递给楚翔,楚翔接过弓来,轻舒猿臂,便将一张雕弓拉得如同满月,唰地一支白羽飞出。雄鹰听到风响,振翅欲飞,但那箭矢疾若流星,雄鹰避之不及,只闻长长的一声嘶鸣,已一头栽倒,坠落在马头前的空地上!旁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片惊讶赞叹之声,忙有侍卫奔过去拣了,回来呈给符陵。符陵一看,箭头正端端穿过那雄鹰的双眼,不由赞道:“古人曾传百步穿杨之术,楚将军的射术,却更胜过古人传说了!”
楚翔欠身道:“陛下过奖了!”
符陵道:“这把宝弓就赐给你了!”言罢仰天大笑。楚翔接了御弓,依礼谢恩。
直到日落时分,符陵才令返程,君臣尽兴而归。第三日再继续狩猎,参加的人更多了数倍,但头天楚翔抢了众人的风头,各人面上客气,神情却多了几分异样。楚翔看在眼里,不免气闷,半途中便找个机会溜了出来,也不和符陵招呼,一人一骑,信步在围场中闲逛。转过了几座山坡,离猎场已远。忽听前面流水潺潺,楚翔循声骑马奔过去一看,却是青山之间的一处幽谷,曲折幽深。沿溪水上行百余丈,前川一道瀑布,高约三四十丈,如一条白练从山顶奔流而下,冲击巨石,涛如雷鸣,水花四溅,微凉的水气扑面而来,漾起一层的极轻极细的薄雾,瀑布泻入一半月形的深潭,潭水蓝如翡翠,泛着醉人的波光,潭边繁花似锦,芳草萋萋。楚翔见此美景,精神为之一振,跳下马来,在潭边随意坐下,听那涛声吟唱,看潭底倒映悠悠白云,恍若暂离尘世。
楚翔正自得其乐,忽听到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楚翔回头,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正从一匹矮马上跳下来,他衣着鲜艳华贵,头戴一顶小王冠,俊眉秀目,稚气未脱,五官与符陵十分相似。楚翔便知他是符陵的爱子符瑾,忙起身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微臣名叫楚翔,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符瑾背着手,把楚翔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就是楚翔?听说你昨天射下了一只老鹰?”
楚翔答道:“是,殿下!”
二十九 醒时同交欢(上)
符瑾面露喜色,却不笑出声来,一副沉稳的派头,微笑道:“很好,果然是你,我正到处找你。你是名大大的勇士,我要父皇重重地赏你!我还要和父皇说,让你教我射箭,你可愿意?”
楚翔看到他身边没有侍卫随行,不觉奇怪,道:“多谢殿下青眼有加。但这里地处偏僻,殿下怎么独自到此,无人护卫?”
符瑾道:“怎么没人,难道你不是侍卫吗?”
楚翔见他少年老成,应对敏捷,暗想:早听说秦国太子聪颖过人,盛传神童之名。他日后长大,怕又是与符陵一样的人物,反正四下无人,不如现在先除了他!忽转念道:他虽然是太子,但符陵青春正盛,这太子即位还遥遥无期,除去他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且符陵可再立新储,说不定更难对付。楚翔不禁失笑,自己未免太操之过急。
忽听符瑾又问:“你怎不去打猎?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他说着就在潭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指着身边的草地对楚翔说:“你不用站着,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他颐气指使,楚翔也不以为意,就在他旁边坐了,道:“我不喜欢和别人去抢风头,独自出来走走,看到这里景色不错,就停下来坐一会。”
符瑾转头四处张望,道:“这里风景确实很好,这么好的地方,父皇也不带我来!对了,以前你带兵打仗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说来听听?我听说你以前是周国的大将,还和父皇交过手是么?怎么后来又成了父皇的侍卫?”
楚翔不料他提出这个要求,正在沉吟,忽然符瑾叫了起来:“那是什么?”楚翔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原来那碧潭中正游着几尾金鳞小鱼,鱼儿只有一寸来长,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符瑾